一开始孟初还以为自己昨晚自己睡得好,夜里不知道有没有翻身压到赵祈引下什么斥责,结果等穿戴好出去一看就知道为什么了,赵祈竟然还没有走。
他手里拿着一卷书坐在小榻上看,孟初那只带了绒皮的靠枕就在他的背后靠着,她眼睛盯着那只抱枕看,心里憋着一股气。
那抱枕的绒皮料子是她一件披风内胆拆下来的,里面棉花都是她自己过了绒的,缝的时候手都被扎了三下!怕靠多了绒毛会板正,平日最多抱在怀里。
赵祈当然不知道自己的孟良媛是盯着自己背后那只怪模怪样、长短边都不一样的抱枕,只以为孟初是看着他。
“孟良媛,本殿下想在你这吃个早膳,都得等到午了。”
这种话孟初才不在意,难道他饿了怡兰她们敢不上膳?他自己要等,她这个时辰起床怎么了,谁睡不足谁难受。
玉兰悄无声息的拿着膳盒上来摆膳,今个膳房倒是做了些新鲜东西,竟然有一道虾仁蟹黄灌汤包。
赵祈也没让人伺候用膳,和孟初一样自己动手,虾仁蟹黄灌汤包十分考验厨子手艺,面皮既要微微透光,又要能包住汤,孟初筷子都拿到手里了,还是不敢挑战自己的本领,小心翼翼又拿了勺子去接。
赵祈发现孟初吃东西的时候总是很专心,慢慢将灌汤包咬个口子吸汤汁的时候,眼睛都快凝在上面了,等汤汁吸完,她再一口将灌汤包吃进嘴里,嘴巴闭着,脸颊都塞得鼓鼓的。
他也夹了一只来吃,只觉得这时节不到吃蟹的时候,不知哪采买来的蟹,也只能取了蟹黄加骨汤提鲜,单要是清蒸上来,只吃一口就倒胃口了。
站在屋门口候着的元德偷眼看赵祈难得有胃口,心里直念阿弥陀佛。
孟初可不知道自己身边的这位天皇贵胄舌头那么灵,吃个灌汤包都挑三拣四,她可太满足了,她这辈子可一次都没吃过这个,家里买了蟹也是整吃,这一笼灌汤包不知费多少蟹,银钱且不说,她家厨子可没有这个手艺。
吃了笼灌汤包,小馄饨就吃不了几个了,孟初眼大肚子小,膳撤下去的时候,她还盯着一动没动的煎鱼酪瞧呢。
赵祈从没见过人心能这么大,这一顿早膳孟初倒是用得香,却连个蛋都没给他剥,虽然剥了他也不一定吃,但这也太没眼力见了,可看着孟初眼亮亮的,脸上还留有稚气,一些话就不好说了。
她刚进府,他就出去办差了,受了那么久的冷待,也是个才十几岁的小姑娘,爱吃些罢了,况且她还是娘娘送进府的,就是只因后者,他也愿意多宽容几分。
更何况他其实也觉得,孟初这几分娇憨,很得他意。
“以后想吃什么,直接跟膳房说。”不然他都觉得,膳房在他不来的时候苛待她了。
孟初这下是笑的真心实意了,正儿八经的给赵祁行个蹲礼:“谢殿下。”
赵祈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她,哦,原来不是没学好规矩,是之前都糊弄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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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知道杜贤妃给他府里送了位良媛后,赵祈也是心里猜测过的。杜贤妃不是他的生母,赵祈生母是皇帝后宫的容嫔,家世不显,后来生十五公主的时候大出血,人没救回来逝世了。
当时赵祈才八岁,皇帝把他送到了无子的杜贤妃宫里,杜贤妃对他尽心尽力,甚至还帮他偷偷祭奠生母,可直到赵祈出宫建府,皇帝也不肯下旨,将赵祈记在杜贤妃的玉牒下。
没有玉牒,其他娘娘关心自己的皇子,送东西到皇子学习的景阳宫,那就叫慈母心肠,杜贤妃就是没有分寸。
别的娘娘还可以隔三岔五宣自己的皇儿进宫看看,杜贤妃更是万万不能如此,赵祈已经成人,他们没有那个母子名分,后妃与皇子,又哪里是那么容易见到面的?此后数年,除了宫宴上,赵祈再没见过杜贤妃,只偶尔年节,杜贤妃才好送点东西给他。
他不知是不是宫里出了什么变故,娘娘平日最谨慎的人,怎么会直截了当的送人呢?赵祈心中诸多猜测,却只能压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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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祈走后,孟初立马就把自己的绒皮抱枕抱在怀里,看着毛还顺滑,芯子也软才松口气。
怡兰笑着跟孟初说:“殿下还让人送了五张皮子来,有一张皮子又完整毛色又好,能给主子做一件厚披风,加一个暖手搋子呢。”
孟初想了想问她:“我能出府吗?”她现在也不知道家里有没有得到消息,要是她娘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她在宫里,那还不急死。
怡兰脸上有些为难:“主子,这的确不好办。”后院的女眷身份贵重,想出府都得有正儿八经的由头才行。
“那让丰谷他们出去呢?”
“那也得请示皇子妃。”又或是殿下。后半句怡兰咽了回去,她伺候孟初也有段时候了,知道自己这位主子偶尔行事别出心裁,有时候她也觉得奇怪,孟初进府后好像一直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如今的身份,她就好像还是在储秀宫的那位秀女,每日自己过得开心,从不忧虑以后。
好在殿下并不把主子偶尔的逾矩当回事。
孟初并不想去找皇子妃,不知道为什么,她一闻到曲梧院的檀香味,身体就有些不舒服,跟喘不过气一样。
自进府后她去请安次数寥寥,一部分原因是早起困难,更多就是因为她想避一避,听说还有人相信炼丹长寿呢,万一这香里加了什么毒物,她岂不是白白被牵连?
心里还在犹豫,就见丰米怀里抱了个盒子过来:“主子,府外老爷夫人送东西来了。”
府外的老爷夫人?她爹娘?孟初赶紧招手:“快拿来。”
东西一交到她手里,便觉得很有分量,她还仔细看了看盒子,黄梨木的,锁口处的锁舌歪了,是她娘那个放胭脂的。
确认了东西是家里的孟初就激动了,“我爹娘呢?在府外吗?你看到他们了吗?”
丰米嘴里打个磕巴,他说他哥怎么不来送这个讨巧事,原来是料到了这个。
“主子,奴才到门房的时候门口已经没人了,听说是一个老嬷嬷送来的,没见老爷夫人,门房说留了话,说是家里一切都好。”好像还有封信,但门房不敢收,这件事丰米犹豫了一下,没说。
她心情一下子就低落了,老嬷嬷应该是府里的陶姑姑,看来她娘知道是见不到她的,不然怎么也会来一趟。
怡兰和丰米互相对对眼神,都不敢出声说话。
孟初打开盒子看看,愣了一下,啪的一声把盒子关上了,里面竟然是一盒碎银子,上面还有几张五百两的银票,只大概一看,都得有三千多两的数了。
她娘铺子能赚多少钱她心里清楚,除非她娘把铺子卖了,不然哪有这么多银子,但她娘绝对干不出杀鸡取卵的事。
孟初突然想到昨天晚上赵祈问她爹,心里有些慌,她爹不会真受贿了被赵祁听到风声来试探她了吧?她爹那个清水位子有什么事是要被贿赂的,她爹也干不出来这种事啊,不然她家这么多年也不会就靠她娘穿衣吃饭了。
转念又一想,没准是因为她进了六皇子府,她爹怕她没银子受委屈,才开始赚快钱吧?孟初脑补了一出她爹两袖清风一身风骨,却不得不和他人同流合污的戏码来,顿时两眼汪汪,不行,她必须回家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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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女眷想出去难,想回家更是难上加难,不说皇室,这个时候凡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也不会轻易放女子回去。
孟初心里大概有个想法,就算不好进家,也可以在外面酒楼置个席,见见她爹娘,可出去又该拿什么当由头?去买胭脂水粉?说这个肯定不行,寺庙祈福?府里还有个小佛堂呢,万一皇子妃让她去小佛堂怎么办?
就在孟初一直举棋不定时,曲梧院来人传话,说是晚上皇子妃摆宴,后院女眷都去。
她想,别的先不说,探探皇子妃的口风也行,万一事情没她想的那么复杂,直接就让出去了也说不一定。
因为怡兰猜测皇子妃难得摆宴,殿下很可能也会去,于是卯足了劲给孟初打扮,现在孟初可不是钗环都凑不齐一套的时候了,选择的余地都多了,天气又热起来,夏装也能穿了,香兰捧着一套衣裙笑:“前两日刚送来呢,款式也好,颜色也鲜亮。”
孟初看了看那套缥瓷蓝双蝶缠花裙,有些犹豫,她今晚是想让皇子妃放她出府一趟的,穿的显眼了,岂不是让人不舒服?
怡兰看出她心思:“好主子,衣裙都是府里针线房一起做的,哪有什么出格的地方?况且下面还有两个侍妾呢。”这种宴会,府里的眼睛都盯着呢,谁要是哪里露了短板,可没人会觉得低调,不过无宠无赏罢了。
孟初用自己的方法去理解,大概就像前世女明星走红毯一样,要是哪个一线女明星穿了过季的礼服,反被三四线的压一头,准得被人笑死。
之后都妆扮好,临出门了,怡兰想了想,还是从妆奁中拿出那支用红宝石做花瓣的梅花流苏簪给她戴上,这支簪孟初只在拿到的时候试戴了一下,因为太贵重,就没再拿出来过,她动了动,感觉流苏轻轻晃动,侧头时流苏冰凉的尾端划过脸颊。
第8章 放肆! 皇子妃还要再害我的皇儿吗?……
孟初刚进曲梧院,就发现挂了比平常时多得多的灯笼,把整个院落照的灯火通明,样式也各有不同,十分精致。
有一只玉兔抱月的很有巧思,引孟初看了好几眼。
怡兰悄悄凑到她耳边说:“丰谷也会扎灯笼呢。”
孟初稀奇的和怡兰对视一眼,想到丰谷那粗手粗脚的样子,两人都笑了。
栀子是今日开宴,专门候在院门口的,看到孟初来了便迎上来:“奴婢见过孟良媛,孟良媛这边请。”
路两旁摆了花盆,怡兰顺眼一瞧,正好看到花盆后的冰块,她暗暗咂舌,怪不得点那么多灯笼,人在院子里时还隐隐有凉风吹来,原来是因为放了冰,皇子妃财力雄厚。
等进了正堂,孟初就愣住了,许侍妾不会把压箱底的东西都拿出来了吧?
怡兰扶孟初到自己座位坐下,这种时候她自然不好说话,只在心里庆幸,好在主子依了她们,不然今天面子可就掉地上了。
在这种场合,许侍妾是没办法坐上席位的,只在角落有个矮凳,之后开宴,侍妾也不能入席,而是和婢女一起在旁伺候六皇子和皇子妃用膳。
许侍妾抬眼看到孟初,眼神一动,就落在了她发髻上的红宝石梅花流苏簪子上,她心中一酸,脸上是一点笑都没有。
“婢妾见过孟良媛。”
她看孟初,孟初也在看她的满头珠翠,这可比请安那天戴的多,最吸引人眼球的,是高髻中间的紫玉梳篦,耳垂上还戴了长串的珍珠坠子。
孟初欣赏的看两眼,果然看美的人心情愉悦,她让许侍妾快坐下,就自己端着茶抿几口了。
欣赏归欣赏,她可不想聊什么,谁知道哪句话不对?这可是皇子妃的地方。
许侍妾乐意不跟她多舌,她位于人下,可不想踩自己的脸抬孟初的面子,只要今日殿下来了,她伺候殿下用膳,殿下就能想得起她。
孟初见识少,怡兰却是自懂事就在宫里的,也许东西价值不敢断言,但许侍妾这些首饰,她一眼就能看出来不是内务府的制式,世人以紫为尊,殿下更不可能赏她紫玉的梳篦,怡兰心中有些猜测,许侍妾大概家境殷实,身份又只是侍妾,该是商户之女。
她坐下没一会儿春侍妾就来了,进来看到她在,脸白了一下,行完礼就到许侍妾旁边坐着了,之后孟初才从怡兰那知道,要是比位份高的来得迟,很有挑衅的意思,今天要不是孟初,哪怕是面上老好人的周良媛,春侍妾都吃不了兜着走。
等快开宴了,陈良媛与周良媛仍然如往常一样一起到了,现在她再看,陈良媛除了憔悴些,已经看不出什么了。
陈良媛对她笑笑,“孟妹妹来这么早?”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孟初也笑笑,但实在再说不出一句陈姐姐。
周良媛还是那副不爱说话的样子,倒是少见的穿了丹红色的衣裳,这颜色都接近于正红了,她本就有几分病气般的白,在烛火下一看,只觉得有些瘆得慌。
许侍妾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把心里的不适压下,暗骂周良媛非要今晚凑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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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黑了,皇子妃这才出来,孟初匆匆行礼间,透过站在她上首的陈良媛,看到皇子妃扑了脂粉,也显得黑灰的眼下。
众人行礼后,东方氏抿了口茶:“都坐吧,平日里本宫为太后娘娘祈福,少有机会能聚一聚,今日晚宴,大家都自在些。”
陈良媛笑着搭话:“多亏娘娘疼咱们,不然哪能赴上如此好宴?”
东方氏笑了一下,把手里的茶盏放在了矮桌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音:“本宫也是担心,久不出面,会误了喜事。”
站在角落的许侍妾与春侍妾悄一对眼,彼此都感觉到了,皇子妃绝不是心血来潮办的晚宴。
就在众人一时沉默之际,赵祈来了。
他大步走来,直接坐到皇子妃左侧,众人还没行礼他就摆摆手让起了。
赵祈脸上没什么表情:“既然是皇子妃难得设宴,大家就不必拘礼了。”
东方氏也没再说什么,吩咐下人摆宴,孟初她们就换位置到一个大圆桌前就座了,赵祈皇子妃坐主位,陈良媛坐赵祁右侧,周良媛坐皇子妃左侧,孟初坐陈良媛旁边,许侍妾与春侍妾则是立在一边,一人手里执公筷,一人手里提酒壶。
大概是人不算多,圆桌上彼此距离都不算近,孟初和陈良媛之间都有一臂的距离。
等菜品上完,东方氏身边的卢嬷嬷就下去吩咐唱戏的上来了。
孟初还是第一次看这么近距离的戏,两位伶人装扮好,也不要别的置景,便在旁边热闹的乐声中开嗓了。
这场戏叫《寸草心》,演的是慈母月娥自知家中贫寒,无力供自幼聪明的儿子读书科举,在走投无路下去求了当地一位无子的夫人收养的故事。
故事的最后当然是这儿子状元及第后,尊养母为老夫人,又给了生母千金偿还生恩。
今晚演的这一折,便是月娥去求夫人的这段。
扮演月娥的伶人哀声连连,跪在地上膝行至夫人面前,向天立誓,只要夫人愿意收养她的孩儿,她愿永生永世为奴为婢,换夫人长寿安康。
夫人就甩着水袖连连摇头,说就算她愿意,难道她儿子也愿意吗?生母尚在,哪有人愿意以养母为尊呢?
月娥便哭天喊地,言明有自己这样的生母,儿子是不会有前程的,希望夫人慈悲应下这个请求,从此后她再也不会出现在儿子面前,就算碰面,她也会手执棍棒将儿子赶走,无论以后如何,都绝不会与儿子相认。
夫人又为难的推拒几次,终于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之后便是月娥在唱,夫人是多么多么善良,又是多么多么高贵,自己跟夫人一比,更不配做神童的娘。
孟初手里的筷子停了,哪怕面前摆着的,是她没吃过的美味佳肴,也瞬间没了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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