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又读了两遍,交上去最多被罚禁足几月,斥责两句,这事也就过去了——可是三年前,涣西的那些百姓呢?若赈灾粮不曾少那么多,也许有一半的人都不该死,哪怕是现在,涣西也是无税可收,十室九空。
手里刚写好的奏折被撕成两半,他重新拿了奏折提笔,犹豫了一下,还是写:敬禀陛下,臣祈奏上,海晏河清,吴南富庶,盖因陛下圣明。可国之硕鼠仍苟且于此,臣惊闻涣西……
这次写完他看都没看,等墨干透了就合上放在一边,他既怕自己这奏折惹怒天威,又难掩心中的激动与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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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好的檀木桌子上被扣出一道道半指深的印子,赵禄手里拿着四五个琉璃珠子,在印道里互相击出。
赵礼看他还在那玩,脸都黑了,“三哥,我就说当时不要让老六去!你看他没两天就回来了,肯定是知道了,万一他蠢得写奏折上去,天还不给捅个窟窿!”
赵禄笑得怪模怪样,“你就不觉得老六跟落水狗一样的逃回来,好看得很嘛。”
“他是落水狗我们又是什么?二哥的走狗吗?”赵礼刺他。
赵禄赵礼虽不是一母同胞,但他两的母妃可是亲姐妹,赵礼母妃病逝后,一直由赵禄的母妃贺徳妃抚养,两人自小关系就好,出宫建府选的都是隔壁。
赵禄拿琉璃珠子砸他,被他一手接住。
“小四啊小四,我还希望老六能闹出来呢。”他眯着眼:“我就怕他没那个本事。”
“可吴南府的知州是……”
“知州是谁不重要,那一半的粮食去了哪才重要。”等赵祈摔的够疼了,结果发现推他的人还有太子,那才是真正的好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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奏折也写好了,无事一身轻的赵祈也想起来自己府里的这些人了。
其实按规矩回府第一晚该是去找皇子妃,但东方氏的脸他实在不想见到,唯有去看入府后就没见过,被冷遇了半个月的孟初说得过去。
但回来一两天不去见皇子妃实在有点不像样子,传出去也引猜忌,他让元德端了个火盆进来,将撕两半的那封奏折烧个干净,“去曲梧院。”
元德哈着腰跟在他后面,摸摸自己的大肚子,他怎么就想不开今天就爬起来了,这一趟过去,主子爷一生气,他能有什么好果子吃?肉又得掉三斤!
院门口连翘看到殿下身影,立刻跪下行礼,特意把声音放足:“奴婢叩见殿下!”
赵祈从她身边经过,连个眼神都没给,后面的元德瞪她一眼,恨不得踹一脚上去。
声音那么大的给里面递声,这不明摆着有蹊跷?
连翘头也不敢抬,等一点脚步声听不见了,才脚软的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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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祈一到屋前,紫藤就从里面出来了,轻声细语的:“奴婢见过殿下。”
“皇子妃呢?”
“主子在小憩,还没有醒。”
这个点小憩?赵祈面沉如水,脚步一转就往小佛堂去了,紫藤下意识跟了几步,元德伸手一挡,她就脸色煞白的停下了。
他走到小佛堂前一推,门从里面扣上了,直接上脚“砰”一声踹开。
佛堂里光线昏暗,抬头就是一尊佛像,唯有角落摆着灯架,烛火微弱,忽明忽暗。
他往佛像后走去,周围烟雾越深,脚下踩到了东西,低头看几眼才透过烟雾看清楚,是一串佛珠。
绕过佛像,东方氏就半躺在小榻上,衣衫半褪,手里拿着一臂长的碧玉烟斗,她看到赵祈也没什么反应,慢慢将嘴里的烟吐出来。
赵祈大步上前,夺过她手里的烟斗摔在地上,“你竟然还在抽芙蓉膏!”
摔碎的烟斗让东方氏勉强找回一点清醒,“殿下何不也与臣妾一起,登上极乐?”
“极乐?”他面色冰冷:“若真有极乐之地,也不是你这个在佛祖面前放肆,将佛堂变为污浊之地的人能去的地方。”
东方氏深吸了一口周围的香气:“佛祖不许又如何,臣妾自有芙蓉膏。”
有些话赵祈已经对她不止说过一次了,愤怒消散,就只剩下了失望,他扔下一句话就走了。
“你便天天用檀香将自己熏个透彻吧,若是被发现,皇家绝不会有对芙蓉膏上瘾的皇子妃。”
这句话如寺庙钟鼓一样,突然敲在了她耳边,阿芙蓉的药效过去,东方氏清醒过来,额头上的冷汗密密麻麻一片,她在小榻下面的暗柜里拿出一盒芙蓉膏,指尖泛白,死死的捏着盒子,一闭眼,重重的将盒子摔在碎开的烟斗之上,摔完心中就是一跳。
紫藤走进来:“主子……”
东方氏沉默了一刻,“……你去把盒子捡起来,里面的东西,不要扔。”
“是。”
第6章 朕已阅 她这就把她爹家底子掀了?
孟初刚进宫选秀的时候,同在储秀宫的还有一部分无论容貌家世,都是一等一的秀女,她们有的当了皇子侧妃,有的给某某郡王当了续弦,还有更倒霉的,被纳为才人当了皇帝的嫔妃。
当然,在别人看来,后者才是鱼跃龙门。
这些家世好的秀女受不了一日日的在储秀宫苦熬,便向孙嬷嬷求情,想出去走走。
孙嬷嬷虽然严肃,从不跟她们说玩笑话,可这里有的秀女是自小逢年节都能进宫给太后磕头的,总不能真把人关坏了,于是找了一天天气还算好的,带她们去了万梅园。
李雁云一开始还兴致勃勃的拉着她左逛右逛,后来也感觉没意思了——怕她们冲撞贵人,这个万梅园就是个冷清地,况且这个时候,哪来的梅呢。
她寻了个地方歇脚,孟初还想着多看看,回家跟她娘多说点,就自己循着墙根看。
有一处假山地势高,她本想爬上去坐吹吹风,没想到一低头看见了下方一处莲花池的蓬舟上,有一只男人的黑色靴子扔在舟板上,孟初心中一跳,刚想爬下去,又见一只雪白纤细的手从篷子里伸出来,将靴子拿进去了——那手腕上戴的玉镯,绝不是宫女能有的东西。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贵妃病重,无人主持选秀,她们家世低微的无人问津,只能一天天在储秀宫里熬着,直到她被赐到了六皇子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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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兰进来的时候,孟初手里正拿着一支并蒂梅簪子发呆。
“主子,陈良媛来了。”
“快请进来。”
此时孟初刚用过午膳,照平时来说,陈良媛绝不会这个时辰来找她,毕竟现在时人有午歇的习惯。
陈良媛的侍女芳芹搀着她跨门槛,孟初惊的站起身迎上去,前几日还只是脸色蜡黄了一点,今天怎么就憔悴成了这个样子,像老了十岁一样。
陈良媛握住她的手:“我有要事与妹妹说,还请妹妹……屏退左右。”
她的手太冰了,眼神又透露出一点哀求,孟初叹口气,“怡兰,下去吧,让其他人都离屋子远一点。”
怡兰不放心的看了看,还是和一直沉默的芳芹退下了。
“陈姐姐,无论你今日说什么,我先丑话说在前,不一定能帮得上你。”
陈良媛沉默了一会儿,轻轻道:“周良媛怀孕了。”
孟初简直后悔死了!这消息跟她说做什么!这若被人知道她们两个人在屋里说这些,还以为是要谋害皇嗣!
她想要抽出自己的手,陈良媛却攥的更紧,声音比刚才还要轻,像雾一样:“可她已经一年都没有侍寝了。”
这一句,石破天惊。
陈良媛与周良媛比皇子妃入府的时间都久,两个人有几分私交,住的院子也近,有些动静是避不了的,前两个月主子爷的确去了周良媛院子里,但那天周良媛刚好来了月事,她的侍女秋燕用完了红姜丸后忘记去要,怕周良媛怪罪,还悄悄来她的院子里找芳芹要了两粒。
周良媛平日恩宠少,殿下偶尔去,也是用个膳就走了,那天已经是将近一年没有的留宿了。
她怀孕这件事也没想着瞒陈良媛,和她说:“上天待我不薄,总算让我有个孩子。”还偷偷暗示她,皇子妃恐怕是想杀母留子。
陈良媛当时脸就白了,周良媛以为她是被皇子妃吓的,万万想不到是因为她。
“其实最让我确定的是,秋燕被送走了,报上去是说她病重,送出去没两天,人就没了。”
怎么这些事情尽往她耳朵眼睛里钻,孟初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才好。
“一旦她的事败露,我怕是也活不成了。”
虽然陈良媛已经把事全说了,可孟初就是觉得不太对劲,“周良媛我与她不过几面之交,姐姐和她可是相处了几年的,她真的能做出出轨……偷欢的事吗?”
“且不说她为人,后院可是只有大力太监,没有侍卫的,按她说自己怀孕的时间算,那段时间殿下可就在府里,她疯了?敢在那个时候偷欢?且做没做,外人不知道,殿下自己难道不清楚?她怀孕事一出就是个死,说句死罪的话,若是姐姐与我做出这样的事,哪里还会把怀孕的事说出去,早找法子买碗红花了。”敢在皇家做这种事,那可不是自己一条命就能填的,直接夷九族。
陈良媛也是因为此事关乎自己性命,所以关心则乱,加上这段时间以来,周良媛说话似是而非,又有皇子妃杀母夺子的事的真假难辨,她整日提心吊胆,精神越发不好,自然就更拐不过弯来。
此时听孟初一说,只觉心下一松。但又有更深的疑惑浮上心头,“那周良媛又是为何如此?”故意传出她怀孕的消息?
孟初又不是神仙,哪能掐指一算,就知道周良媛是如何想的,但想来也定是有她自己的计划,不过这计划自然不和刚进府的孟良媛相干,看样子和陈良媛也没有什么关系,当时周良媛故意透露消息给陈良媛,也许只是想让她形容异常,使有心人更认定周良媛怀孕事情为真。
她便对陈良媛说:“姐姐也不必太把此事放在心头,反而害了自己。咱们今日聊过之后,姐姐大可以闭院养生。”事既然解决不了,总还能躲得过去。
陈良媛心中明白,纵然周良媛并不是想对付她,但她既然和她说怀孕的事情,也必是存有利用之心了。
她有些黯淡,她与周良媛其实都并不受宠,后院寂寞,她们也算是交了心的情分,却没想到还是被利用成这样,她这段时间憔悴的把半条命都搭进去了,周良媛看在眼里,却从不曾透露给她半分,可能她越憔悴,就反而越正中了周良媛的下怀。
陈良媛叹口气告退了。
出院门的时候,她借着芳芹扶着她的力气,转头看了一眼,随后再也没有回头。
她们走后,玉兰瞧了眼院门口,小声的对望兰嘀咕一声说:“都病成这样了,还来找主子,也不怕过了病气。”
望兰轻瞪了她一眼:“嘴上没个把门的,别给主子招祸。”她话刚落音,就见孟初出来了,匆忙行礼间,只看到她耳后斜髻上,新簪了一支并蒂梅花簪。
“以后若是陈良媛再来,推了吧。”
陈良媛为何来找她说这些,她们彼此心知肚明,法不责众,为自己博一条生路罢了。
只是这场求生之举,有可能会害了他人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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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天气越来越热,元德昨个还听主子爷说要去别庄转转,结果今天赵祈就把自己关书房了,连门窗都不许开。
他试探的问过里面要不要上些茶点,没听到回话,就不敢再多嘴了。
赵祈坐在书桌前,上面摊开着一本奏折:敬禀陛下,臣祁奏上……
这封奏折他本以为会引起父皇震怒,也想过天威难测之下,可能他也会被涉及,可这封几日前就上奏的奏折,却在今天早上轻飘飘的发了回来,上面只有用朱批写的三个字,朕已阅。
赵祈看到这三个字才明白,三年前的事父皇可能早就知晓了,是啊,父皇的眼目遍布朝野,又有谁的所作所为,能逃脱他的掌握?
可之后呢?这三年里贪下一半赈灾粮的吴南府官员,仍旧锦衣玉食,还有人已然高升,而涣西呢?有些人失去了父母孩子,仅仅是在三年前!
皇上的意思已经很明显,就是告诉他事情不必再提,更不要追查下去。
他低头看着那朱批,仿佛那个红,有千千万万涣西百姓的鲜血,可皇上想让他做个瞎子哑巴,他就只能做个瞎子哑巴。
而对他未完成差事擅自回京之事的不追究,就是打发他的“赏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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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里的气氛最近有些诡异,连平日迟钝的玉兰出院子拿了回晚膳都感觉到了,还偷偷与怡兰说,要不要多打些辟邪防小人的红线结挂着,怡兰冷着脸让她不许说这种谬论,转身就去找赏兰让她打红线结去了。
玉兰现在也不怎么怕怡兰了,还追在她后面说:“让赏兰多打几个,把主子床帐子都挂上。”
晚上孟初洗漱后正在练字,她下定决心要让自己的字脱胎换骨,现在正在练“一”呢。
但她练的越多,字的型就越奇怪,练到第五张纸的时候,孟初只觉得自己在画横,她正皱着眉想,难道是笔和纸不对?屋外突然传来怡兰的声音。
“奴婢参见殿下。”
她一抬头,只看到赵祈进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他一摆手,让人去备水了。
他背着手看墙上挂着的一幅山水图,孟初感觉到,他好像此刻也并不想与她说些什么,所以犹豫了一下,还是练自己的字了。
等赵祈洗漱完进了里屋,孟初才放下笔跟着进去。
他发尾还带点湿,坐在床边看着她没什么东西的梳妆桌。
“你父亲是礼部员外郎孟知少?”
“是。”
虽然没看她桌上妆奁里有什么,但除了他上次赏的,从台面上的其它几根簪子便知道她家里境况如何,想来孟知少也算是个清官,总比吴南府那些硕鼠好个百倍,他叹口气:“你簪子不错,有古朴之风。”
孟初现在已经学会拐着弯听了,先是说官职,又是说她簪子,这是在暗示她爹贪污?这真是冤枉,她爹一年的俸禄连买个冬碳夏冰都难。
“我爹官微俸禄少,家中花销皆是我娘嫁妆铺子赚的,簪子也是我娘买的。”懂了吧,她爹可是清清白白。
“……令母真是操持辛苦。”她这就把她爹家底子掀了?靠媳妇嫁妆吃饭说出去得被人笑死,娘娘给他选得这个良媛,也太没心眼了。
赵祈和孟初你看我我看你,一个觉得他肯定懂她意思了,一个觉得,他已经懂她了。
今晚两人什么也没做,只是并肩躺在床上,孟初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没想到刚躺在床上,闻着旁边人身上一点淡淡的沉香味,慢慢睡了过去。
赵祈转头,正看到她睡得脸红扑扑的。
“……”
第7章 很得他意 之前都糊弄他呢
孟初醒来的时候,发现院里太过安静了,连丰谷拿大扫帚扫地的声音都没有。
怡兰进来伺候她,嘴巴也是抿着,说一句“奴婢伺候主子起床”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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