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再多干涉了。
谢羡风已经完全不是他的对手了。
“……你说得不错。”宋景渊微微颔首,折扇轻晃,以示认可,“他护不了你,我却可以。”
慕溶月垂下眼。
“因此,你与我的婚约……”
她动了动喉头,话锋一转道,“就像宋大人当初教导我的那般,情爱与姻婚,本就是可以分开的。所以——”
接着,她忽而倾身,在宋景渊耳畔小声地撂下一句:“哪怕你养了无数外室,成日在青楼厮混,我也不会提出与你解除婚约的。”
宋景渊只感觉被她的吐息掠过的耳廓之处,都激起一阵酥麻。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这本是他从前的名言,可从她嘴里转上一圈说了出来,感觉却是截然不同。
宋景渊想了想,不禁追问:“你真的这么想?”
“嗯。”
又好似不甘心一般,复述一遍:“若我真的如你所说,去养无数外室与你分宠,还成日在青楼与娼妓厮混……你也没有哪怕一丁点儿的委屈?”
慕溶月认真地望着他:“我不会与那些女子乱吃飞醋的。”
宋景渊心情复杂。
她是真的油盐不进。
到底是真的油盐不进……还是仗着他对她的惯纵,才如此有恃无恐?
罢了。
只要能达到目的就好。
慕溶月又问:“你笑什么?”
“我只是觉得,”宋景渊莞尔一笑,猛地收起折扇,“某些角度来看,慕娘子和我真是越来越般配了。”
***
玉笙居内骤然响起清脆的破碎声。
谢羡风望着地上被他一时失手打碎成几瓣的茶壶,此时才终于如梦初醒般缓过了神。
他的手心早已被茶壶的碎片划伤,鲜血顺着爆出的青筋往下滑落,指尖也微微地颤抖。他却只是双目空洞,茫然地望着眼前的场景,好似一切都与他无关。
书阁之内,一地的狼藉。被扔在墙角的杂书,书页还在随风飞舞,发出窸窣的声音,亦如他此刻凌乱却冥茫的心情。
他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失控过。
如今的慕溶月,给他带来那种不可捉摸的感觉,让他感到陌生,也感到……惊惧。
这时,门外响起了刘彰的声音。
“将军……”
谢羡风深吸一口气,收回了手,匆匆用帕巾擦去血渍:“进。”
刘彰行了礼,继而低声汇报道:“那桩走私的案子……又有线索了。”
“正如将军预料的那般,那线人在白江周边的村子里躲了半个月,终于是按捺不住冒了头。我们的人迅速将其拿下,严刑审问……目前,已经掌握了好几条关于买主的线索。”
谢羡风平静地擦着手上的血污。
“继续。”
刘彰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开口道:“目前来看,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同一个人。”
“那是个名唤杨伟的商户,身世蹊跷。我们后来派人去追查,发现那果然是个假名,而其背后真正的主使,是……”
闻言,谢羡风的神色一滞。
宋景渊。
竟是他去私自倒买军械。
谢羡风动作僵住,心跳也不由得加快。许多破碎的线索就在这时被串连成了线。
为何慕溶月当日会出现在那事发现场,她以前分明从来不过问、也从来不关心这些朝政之事。
原来,她是被他利用了。
“还有……那日大人吩咐我去查的事,我都已经查清楚了。”
说完了公事,刘彰这时又话音一转,谈起了私事。
“慕娘子在与大人和离之后,身边一直都没有新人。虽然追求者无数,但几乎都在慕娘子那儿碰了壁。原以为她要一直待嫁闺中,直到后来,慕御史生了一场大病,元气大伤,长公主这才着手,重新定下了慕宋两家的婚约。”
闻言,谢羡风便更是肯定了心中的猜想。
她与宋景渊的这桩婚约,果然是目的不纯。
她是受人蒙蔽了。
谢羡风的双拳隐约收拢,“……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当天夜里,谢羡风久久不能入眠。
他倚靠在书案旁,依稀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模糊的梦。
梦中,他好似来到了热闹的游园节。
大红灯笼高挂,孩童们手持烟花棒在人群之中穿梭,笑声如银铃般清脆。
忽然,一个稚嫩的女童栽进了他的怀抱,脸颊犹如红彤彤的云霞,甜甜地唤道:“爹爹!”
谢羡风俯身刚将女童抱起,眼前却徐徐出现了另一对人影。慕溶月朝女孩伸出手呼唤道:“小钰,快过来。”
还不等他开口挽留,女孩便已然从谢羡风怀中滑走,衬得他形单影只,更显落寞。
而女孩已然重新扑向了慕溶月身旁的男人怀里。那男人就在此刻回了眸……竟是宋景渊的脸。
谢羡风猛地惊醒,胸口止不住地起伏——半晌才缓过神来,高声唤了一声。
刘彰闻声推门而入:“将军,有何吩咐?”
“去想办法……”他气息紊乱地说,“把她带来。”
刘彰一时会错了意,为难地解释:“慕娘子此时在公主府,怕是有些困难……”
见谢羡风许久没出声,只向他投来一道森冷的目光。刘彰这才意识到,他指的是小钰。
他与慕溶月的女儿。
第37章 第三十七天 火葬场开始啦!
要在光天化日之下, 从长公主府中掳走一个女子并不容易。
但若换做是稚子,倒是简单多了。
刘彰暗中观察着小钰的动向,不出一个月, 便掌握了规律。
他调查出, 小钰平日里被寄养在张学士府中,每月的初三,张学士夫妻都会将其带去山上的道观里焚香祈福, 一直到了傍晚时分再上轿回家, 月月如此、风雨无阻。
而这一天, 恰好可以被他们来见缝插针。
这月初三, 刘彰如期扮作山中道士,设法支开张氏夫妻,争取到与小钰单独相处的时机,再将他带去见久候多时的主君。
刘彰是训练有素的侍卫,自然很快便是得手了。他命人看护好小钰, 独自来到了道观后厢的一处隐蔽木屋之内。
“将军, 人已经带到了。”
谢羡风一袭长衣垂地, 正对着神龛礼拜贡香。他闭眼默念几许, 才重新起身, 沉声道:“让她进来吧。”
刘彰便扭头去宣人,继而又向谢羡风解释道:“张氏二人还在外殿,恐怕只有半日的时间,若不然, 他们便要起疑心了。”
谢羡风心中一涩, 他分明是见自己的孩子,却还要装出一副绑匪的架势,偷偷摸摸的——真是何其讽刺。
最后, 垂眸应道:“足够了。”
殿门缓缓打开一条小缝,一双生怯的眼睛在门后小心翼翼地打量着。
“小钰。”
谢羡风主动开口,那小孩蓦地吓了一跳,迅速缩在了门背后,半晌才重新探出了一个脑袋来。
“你叫小钰……对不对?”
谢羡风的目光逐渐与小钰交汇,他的视线温和而沉稳,让她也逐渐松下了戒备之心。
“凑近些,”谢羡风伸出手摇了摇,“让我看看。”
小钰这才大着胆子走了过去。
她停在了谢羡风身旁。后者抬起眼,无声地隔空描摹着她的眉眼……圆圆的肉脸,带着几分婴儿肥的稚嫩。那眉眼之间,不像他,也不像慕溶月。
谢羡风心中一时五味陈杂,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从前听过一些民间传闻,说若是在夫妻俩情投意合、浓情蜜意之时诞下的子嗣,便会很好地继承夫妇二人面相与品行的优良之处,而反之亦然。
如今这孩子与他和慕溶月都不甚相像,大抵是和那时他们感情不和有关吧。
想到这里,谢羡风的眼神也黯淡了几分。
下一瞬,一个童稚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你是谁?”
在谢羡风观察自己的同时,小钰也在认真端详着谢羡风的脸。这个陌生的大叔叔虽然看上去有点凶,身旁的那些侍从也都一副忌惮他的模样……可他对她说话时却是轻声细语,抚摸她的额头时也是温温柔柔的,让人不知不觉便放松了起来。但尽管如此,小钰也还是记着母亲苏凝兰的教诲,一板一眼地开口问道:“阿母说,不许小钰乱和陌生人说话。”
谢羡风这时才意识到,这还是他们父女俩第一次正式的见面。
“我不是陌生人……”谢羡风一时啼笑皆非,只能柔和地握住了小钰温软的手心,“小钰,我是爹爹。”
小钰闻此言,突然猛地甩开了谢羡风的手,嘟着嘴辩驳。
“骗人!你才不是我爹爹,我爹爹是……”
她话还没说完,谢羡风便伸出指腹覆在了她的唇上,阻止了她继续往下说去。
他早就猜到小钰不会这样快接受这个事实,他不想在父女俩初见时便与女儿争论起这个不愉快的话题,更不想在自己女儿的嘴里听到某个惹人厌烦的名字。
于是,索性退让一步,避而不谈。
小钰这时也明显地戒备了起来,甚至后退一步,盯着谢羡风问:“……你到底是谁呀?”
为了打消她对自己的防备,谢羡风只好强忍着无奈道:“……我是谢叔伯,是小钰的亲人。”
“谢叔伯?”
小钰的表情又带上了几分的迷茫,好似正在用小脑袋瓜竭力地搜寻着记忆之中有没有哪位姓“谢”的远亲。
谢羡风见此状,不由得心中隐隐作痛。他忽而伸手将小钰抱在了怀里,沉沉叹了口气。
“小钰,对不起。这么久以来,都缺席你的人生。”
“不过,谢叔伯现在回来了。往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与娘亲。”
小钰听不懂他的话,只能不知所以然地眨了眨眼。但见他心情阴郁,便想起母亲苏凝兰对她的教诲,要她学会与人为善——于是,小钰便有模有样地拍了拍谢羡风的肩头,安慰道:“谢叔伯,不用自责啦,我和阿母不会怪你的。”
她这幅反过来劝解人的姿态倒显得稚气未脱。谢羡风看得眼角泛酸,唇角却难以抑制地勾了起来。
谈笑之间,他又差人端来了一个盒箧,摆在了小钰的眼前。
小钰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这是我给你准备的见面礼。”
谢羡风亲自将盒箧打开,拿出了里面的一对金银锁。
其中,那银锁雕着如意云纹,熠熠生晖。谢羡风亲自将脖链穿过小钰的颈后,为她戴上了这枚银锁,来回欣赏,十分满意。
“这是我找大师为小钰定制的护身符,已经被开过了光,戴在身边,便寓意着锁住富贵,锁住平安。”
小钰也很喜欢,欢快地道了谢。接着又指向了另一头的金锁。
那金锁繁复而华贵,锁身覆着精美的花纹雕刻,中间还镶嵌着一颗玲珑剔透的宝石。
“那这个呢?”
“这金锁……是和小钰的银锁相对的子母锁。”谢羡风顿了顿,亲手将那金锁放进了小钰的手掌心里,郑重地看向她,“小钰,代我转交给你的娘亲吧。”
这一对子母锁,是他找来京中最出名的锁匠,耗时一个月才制成的宝物,成品之后,还去灵隐寺求来了禅师为其开光,每一道工序都由他亲身参与。只有自己经历过个中滋味,才能明白当初慕溶月为他缝绣香囊时,一针一线都怀揣着怎样的心情。
她以满怀的热忱予他馈赠,并不图相同的回报,而只希望能得到对方将其放在心上的珍视,一句“谢谢,我很喜欢”——仅此而已。
可就是这样简单轻巧的反馈,他都未曾给过她。
事过境迁,他只想做些什么,来算作对她的弥补。
“好哇,娘亲她最喜欢金饰了,谢谢叔伯!”小钰欣喜地攥紧了金锁,忽然喜笑颜开地问,“那叔伯有没有给爹爹准备礼物哪?”
她话音落下,现场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一旁候着的刘彰也暗自冒起了冷汗,他明白宋景渊是将军的逆鳞,可偏偏他的女儿又如此地惦念着宋国公,就连收礼也不忘了为他讨要一份——刘彰仔细观察着气氛的变化,生怕谢羡风下一刻就翻起了脸。
但出人意料的是,谢羡风不仅没有发怒,反倒是缓缓一笑,轻摸小钰的头。
“不错,我们小钰很聪明,知道有什么好东西都往家里搬,也不能厚此薄彼了去。”说着,他话音一转又道,“不过,这一次时间仓促,叔伯就没有给小钰的爹爹准备见面礼,下一次,由小钰亲自带爹爹来见我,我再把礼物交给爹爹,好不好?”
而天真的小钰还浑然没有察觉到谢羡风微不可见的小心机,爽口应道:“好!”
谢羡风夸赞小钰懂事,接着又从盒箧里拿出了一对泥娃人。
小钰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嬉笑着接过泥人,爱不释手地把玩。
“好可爱的泥面人呀!”
谢羡风望着此情此景,心中仿佛也变得柔软了起来。他忽而笑了一下,只道:“你果然和你娘亲一样。”
“娘亲?”小钰眨了眨大眼睛,“阿母她才不稀罕这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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