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寒风瑟瑟,木屋之中,慕溶月睡在温暖的被褥里,却也是如坐针毡、难以入眠。
只要她一合眼,方才那个吻便会不断地在她面前重演……就像是一把熊熊燃烧的火焰,将她烧磨殆尽。
慕溶月颓败地坐了起来,想要出门去散散心,却又发现谢羡风正靠在门框上,盘腿坐着,闭目养神。
他静坐在这里已经有段时间了,寒风吹得他脸上生出了几道冻痕,慕溶月不想惊动了他,只好又红着脸把脚收了回来。
她开始有点想逃了。
慕溶月后知后觉地有些懊悔。
那时,她选择将手递给谢羡风,而上了他的马——
如今想来,这或许并不是个好主意。
就这样,在辗转反侧之中,她终于渐渐地睡沉了。
***
皇殿之内,龙涎香袅袅升腾。皇帝高坐在龙椅之上,正静静注视着下方的臣子。
宋景渊身着朝服,双膝跪地,头深埋于地上,几乎要贴着那冰冷的瓷石地面。
见他破天荒地如此执拗,皇帝不禁轻叹了一口气。
“快起来吧。你的诉求,朕都明白了。”
宋景渊依旧一动也不动。
“朕知道你护妻心切,迫不及待地想要接平阳郡主回来。”皇帝皱了皱眉头,反问,“只是,你有没有想过,这几日,正是剿灭沈桓余党的关键时刻?”
“三日前,谢卿已将沈桓私藏军械之处上奏于朕,朕派出三万大军捣毁了贼点,将残党围剿殆尽,唯余沈桓及其三两亲信仍旧负隅顽抗,逃之夭夭。虽然朕已命人去全力抓捕。但在这样的关头之下,难保敌手不会狗急跳墙,鱼死网破。而你贸然行动,只恐会打草惊蛇。你有没有想过,他沈桓极有可能在你身边暗中布下了眼线,此时就等着引蛇出洞?”
皇帝言之凿凿的问句,将宋景渊堵得哑口无言。
他的提议被一口回绝,却是心有不甘,最终又在殿前连磕了三次头,话锋一转道。
“将军谢氏,擅易军情密报,此等行径,于国之安危威胁甚大。臣陈情陛下——弹劾此獠,冀以弥祸,平定隐忧!”
闻此言,皇帝的神色更是变幻莫测。
“宋卿,你行事向来稳重,如今怎能因小失大,使得前功尽弃?你该冷静些,莫要让妒心蒙蔽了理智。该静时需沉得住气,该动时亦须快刀斩乱麻。”
“你说他谢羡风擅易军情密报,可君子论迹不论心,从最终结果来看,你又怎能知晓,他此举不是一种麻痹敌人的策略?”
宋景渊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那当然不是什么狗屁策略了——为救一人而出卖国之大密,那个疯子,还真的做得出来这种事。
他太了解谢羡风的性子了,他有什么是豁不出去的?
倘若,那时绑架了慕溶月的人换做是皇帝,他谢羡风也都能化身临州第一刺客,亲自来御前行刺。
“不管怎样,”皇帝却浑然不觉他的心思,而断言道,“在这件事上,谢卿的确立了大功。”
“陛下,臣——”
宋景渊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皇帝不耐地打断,“好了,宋卿。”
“朕知你这些时日也在筹谋奔波,不辞辛劳。朕听闻,你的表姑之女符氏,自从被你拒婚后,就一直没有再去说亲。说起来,你与她也算的上是青梅竹马。若你愿意,朕可以亲自拟旨,纳她给你做平妻。爱卿,意下如何啊?”
宋景渊愣怔在了原地。
这算什么?
到头来,皇帝仍以为他只是在借机邀功,与谢羡风相互争风头,便随便许给他一个女人,当作是奖励与安抚。
就这样想把他给打发走了?
他的婚事、他的人生,半分不由己。
为了皇帝能坐稳江山,他日夜殚精竭虑,克己以保大局。
到头来,他只是想获得皇帝的首肯,去接自己的妻子回家而已——却连这样简单的一个要求,皇帝都不以为意。
犹如被人过河拆桥般,宋景渊第一次有了四顾茫然的无措感。
那么,这些年来,他所坚持的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
宋景渊踉跄地走出了皇殿,站在阴沉的青天之下,面露酸楚。
***
翌日,慕溶月醒来时,发觉已经是晌午时分了。
她只觉得,许是这几日太过疲累的缘故,她才能一觉睡得这么沉。
不过,她却没发现,在经过了前些时日的惊心动魄后,如今房门前有人日夜守候在她身旁,她心里不知觉地也安心了几分。
这份悄然萌芽的安全感,就连她自己也未曾察觉。
慕溶月推开门,发现谢羡风正坐在木屋外捧书而读,而莫盈儿就在一旁耐心地陪读,偶尔开口纠正他的发音。
慕溶月一愣,相识这么多年,她还从未见他如此认真读书的模样。他倒是很喜欢练剑,只是,现在手受伤了,才动得少了。
慕溶月犹豫了几分,走上前去。
“郡主,你醒了。”莫盈儿见状,笑着为她搬来一个圆凳,“快来坐吧,我为你泡了花茶。”
慕溶月接过茶盏,抿了一小口,热气在舌苔上舒展开,让人心神宁静。
或许是有第三个人在场的原因,谢羡风安分了许多,抬眼看向她的视线也没有了昨夜的炽热和欲-望,而只是平静地招呼道:“午膳很快就好,先坐坐罢。”
慕溶月这才稍稍安心,“嗯”了一声,开口问他,
“你在看什么?”
“琴谱。”
慕溶月瞄了一眼,略显惊讶,“你还懂得乐理?”
谢羡风一本正经地皱起眉头:“……完全看不懂。”
莫盈儿也借机吐槽道:“我教他学了一上午,他扭头就忘了个光,一窍不通,看来师兄还真不是这块料。”
慕溶月哑然失笑。
“我只是……想试着学学看。看来,是太高估我自己了。”谢羡风翻动着那乐谱,不知想起了什么,唇间渐渐浮上一抹温和的笑意,“这些横七竖八的字符,组合在一起,最后却能变成一首首婉转美妙的琴乐……真是神奇。”
“或许,要学精琴术也并不比打仗简单。”
说完,他又看向了慕溶月,那目光里带着一半的欣赏,一半的倾佩。
慕溶月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能在谢羡风的嘴里听到这番称赞,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你突然对乐理感兴趣,难道只是为了奉承我么?”
谢羡风只定定道:“我只是想更了解你,或许,就可以离你更近一点。”
他如此直白地剖析完,他自己神色不变,反倒叫慕溶月难为情起来。
不过,比起别的,慕溶月的确对琴艺相关的话题,更有兴趣去深聊。
莫盈儿见气氛微妙起来,便主动起身道:“那……我去帮你们抬琴来吧,纸上谈兵终觉浅,什么都比不过亲手一试来得好。”
闲来无事,便多了几分雅兴。慕溶月想来自己也很久没有练琴了,便扭头看向谢羡风。
“你喜欢琴乐,倒也是件好事,利于陶冶情操。所以,你想不想试试?”
谢羡风莞尔一笑,“好。”
只是,他实在太过业余。手指粗糙,布满了薄茧,指法也不得要领。按在那琴弦上,毫无美感而言,还显出了几分违和。
那双拿惯了长枪短刀的手,此时此刻却显得笨拙起来。
直到再度弹错了几个音弦,美乐变成了刺耳的噪音,谢羡风这才无奈地败下了阵来,主动缩回了手,眼神闪躲:
“抱歉……我的手配不上你的琴。”
他语气之中带着几分羞赧的低微,不知怎么,就让慕溶月无端地想起了昔日去学马球的自己。
她心中一软,又低垂下眼,端坐在琴前,伸出双手:“无妨,我来为你演示一遍吧。”
一曲高山流水,如空谷幽兰,似山间鸟鸣,叫人沉浸在这圆润的乐声之中,忘却尘世纷扰。
谢羡风吟笑起来,不禁感叹道,“阿月,你真厉害。”
那洁白如玉的手指,不仅能够撩拨琴弦,更是直接征服了他的心。
“我虽不懂乐理,却也能辨识出琴声的优劣。这是我听过最美妙的乐声,没有之一。”
“不过是手熟耳。”慕溶月淡淡一笑,“你若是听过我师父的琴声,那才是惊为天人。只可惜,师父他英年早逝,最后只留下了我这么一个关门弟子。”
“是吗?”谢羡风却道,“齐国师有你这般灵悟的学生传承他的衣钵,想必,他也不会觉得有所遗憾的。”
慕溶月心头一暖,点头:“谢谢。”
谢羡风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慕溶月便开始弹奏下一首曲子。在潺潺琴音之间,她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经过了数日的颠簸流离,她竟然在这间被人荒废的小木屋里,难能地体会到了一丝岁月静好的安稳感。
又是两曲结束,见莫盈儿牵着环儿端来了装盛午膳的食盒,谢羡风便起身,郑重其事地看向慕溶月。
“今日,我就不陪你用午膳了。我很快要与盈儿出门一趟。你一个人在家,要关好门窗。”
说着,他从身后拿出了一把弓箭,递在了慕溶月的手里,“必要的时候——拿上这个。还记得怎么用吧?”
见到这武器,慕溶月心中一紧,隐约不安起来:“是什么事?”
“桓王的事。”谢羡风也没避讳,直言道,“所以,保护好自己。”
慕溶月深吸一口气,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你们早去早回。”
他们几人已在此地蛰伏了数日,谢羡风选择在此时出去,便意味着——此事已经快要到了收尾阶段了。
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
慕溶月目送着莫盈儿和谢羡风走远,二人的身影最终在木门转角处消失不见。她这才转过身来,这时,环儿已经将食盒端在了她面前。
“郡主,肚子饿了没有,环儿来给大人送吃的啦!”
见到环儿这般天真烂漫的模样,慕溶月情不自禁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乖环儿,你头上戴的是什么?真好看。”
“是谢大哥给我编的花环!”环儿嬉笑着从怀里掏出了另一副鲜艳的花环,“谢大哥还给郡主大人也编了一个,让我代为转交呢,瞧!”
那花环由五、六种颜色各异的鲜花编造而成,花团锦簇,甚是好看。
一想到在她睡着时,谢羡风在山间四处寻觅各样的花朵,亲手为她编织在一起,汇成一大一小的两个花环——就为了哄她开心。
慕溶月忽而忍俊不禁起来。
“让环儿来替郡主带上吧!”
“嗯,好。”
慕溶月顺从地低头,就这样与环儿戴上了配套的花环,两人围坐在桌前,开始分享午膳。
狭小的木屋子里,有活泼可爱的环儿陪伴着她,倒也不算寂寞。
只是……
慕溶月一面用筷子夹着食盒中的米粒,一面却是食不知味,心神不宁。
不知怎么,她忽然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
在很多年以前,她好似也是像现在这般,在那冷冷清清的将军府里,和她腹中的孩子一起,漫无尽头地等待着他回来。
等待的滋味,很不好受。
慕溶月至今都无法适应。
先前谢羡风还在身边时,她诚惶诚恐;如今谢羡风已经走了,她反倒是又有些心乱如麻起来。
相似的记忆,让她心中升起一股不安的预感,恍若摇摇欲坠的高楼,不知何时就会坍塌。
时间转眼到了夜晚。
环儿已经回去了,慕溶月也早早地便歇下了。她将自己裹紧在了棉被之中,逼迫自己不去听窗外呼啸的风声。
忽然,她似乎辨认出了一丝窸窣的脚步声夹杂其中,她试探地开口:“……是环儿吗?”
夜色如墨,浓稠地泼洒在窗棂之外,仅有一缕惨白的月光艰难地透过厚重的云层,挣扎着挤过那窄小的缝隙,在屋内投下一道摇曳不定的光影。
那阴影随着她话音落下,而很快就掩于夜色之中,消失不见了。
房间里,仿佛时间都已凝固,慕溶月整个人蜷缩在被窝里,大气都不敢出,身体止不住地微微颤抖,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她的双眼瞪得滚圆,满是恐惧与慌乱,死死地盯着门缝,捕捉着每一丝细微的动静。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她的神经上,让她的心猛地一揪。慕溶月的呼吸愈发急促,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双手从被褥里探了出来,去够藏于枕下的弓箭,仿佛这样就能给自己带来一丝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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