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羡风看出了她的拘谨, 虽然他全身上下没有哪一处是她没见过的, 但他还是伸出手, 将大衣披在了肩上, 盖住了他裸-露在外的胸膛,和那些千疮百孔的伤疤。
与此同时,开口解释道。
“这里是环儿家,地方小, 所以我只能临时处理一下伤口。”
慕溶月垂下头, 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换上了干净的新衣裳。
“这是莫盈儿她们找来的衣服,是她们帮你换的。”
还不等她问,谢羡风就已经把答案送到了她面前。
慕溶月不仅没有松一口气, 还反倒升起一股心事都被看穿的难为情之感。
“环儿……是谁?”
“是你之前救下的那个平民小女孩。”
“……嗯。”慕溶月又忐忑地问,“所以,她们……”
“去为我们寻干粮了。”
慕溶月已经没有话要问了,她移开眼神,沉默间,屋内的气氛再度变得浓烈起来。
最终,是谢羡风率先打破了这一片令人窒息的沉寂。他的目光紧紧锁在慕溶月的脖颈之上,忽而道:“阿月,你受伤了。”
“……唔。”
慕溶月下意识摸向了自己的脖子,却是吃痛地闷哼一声。
她的脖子被划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创口,虽然已经止住了血,但伤口还没经处理,与污渍混杂在一起,若是引发了炎症,便会加重伤势。
慕溶月下意识想要自己清洗伤口,却因为看不准位置,总是不得要领。
“我来帮你吧。”
谢羡风便主动开口提议。
慕溶月一愣,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触碰,但理智上很快又反应过来——他只是好意帮忙,她不该将排斥表现得那么明显。
于是,慕溶月只好硬着头皮,移开了眼神,强迫自己保持不动,静静地等待谢羡风的下一步动作。
谢羡风见到她这副模样,不知怎么,心中莫名的有些泛起了酸涩之意。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再退却。
伤口若是处理不好,会化脓的。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碰你,但是……只有现在,能暂且忍耐一次吗?一会就好。”
谢羡风的口吻显出了几分低微,手指也凝滞在了半空,仿佛在等着慕溶月的发号施令,才会继续进一步动作。
“……嗯。”
慕溶月有些于心不忍,终是点了头。
“可能会有点疼,”谢羡风将纱布蘸以清酒,一边将手递在了慕溶月唇边,“如果疼得厉害,就咬我的手吧。”
对于他的哄话,慕溶月一时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更何况,他的伤势比她还要重,她怎么可能真的去咬他?
但确实有些痛。
清酒接触到肌肤裂口的那一霎,慕溶月闭上眼,用力咬住了下唇,才没让呻-吟声漏出,额头却仍沁出了一层薄汗。
谢羡风看出了她的忍耐,便放缓了擦拭的动作。可正因如此,慕溶月反倒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尖的触感。
隔着一层薄纱,他的指腹从她的脖颈掠过,触及她最脆弱的部分,让她激起一阵酥麻又刺痛的感觉。
“应该可以了吧……”
慕溶月移过头,不想却恰好撞上了谢羡风的脸,二人之间的距离陡然间缩近,仿若连鼻息都近在咫尺。
空气之中隐约传来了呼吸声,开始变得急促……是他的,还是她的?
亦或者是……二者皆有。
慕溶月猛地垂下了头,映在了谢羡风的视线里,却只能见到她的耳尖微红,肩头略微瑟缩。
“阿月……我……”
谢羡风正要开口,慕溶月却骤然打断了他的话,而问出了自己心底最想知道的那个问题。
“谢将军,你在来的路上……见到景渊了吗?”
听到她对自己的称呼,谢羡风的眼神黯淡了几许,所有情绪都在瞬间冷却。
他收回了手,无声地摇了摇头。
慕溶月的表情也变得落寞起来。
“伤口处理好了。”
谢羡风在清水盆里清洗着手上的血污。
慕溶月摸了一下脖颈处的纱布,眼神晦暗。
许是看出了她神情的低落,谢羡风犹豫了几许,终是开口道。
“他有他的难处,我不评判他的做法。”谢羡风顿了顿,话音一转道,“不过……如果做选择的人是我,我会直接交出兵符。”
慕溶月对于他的坦白有些惊讶。
“可是,一旦交出兵符,你便会被冠以叛国贼的名号,你此前以身护驾换来的功勋,全部都会付之东流……”
面对慕溶月的质疑,谢羡风却只是微微一蹙眉。
“那又如何?”
“这对我来说,从来都不是一道需要思考的难题。”
慕溶月忽然间哑口无言。
他的态度太过淡然,以至于,慕溶月甚至开始怀疑起了自己。
谢羡风的世界,似乎真的很简单。
简单到,他的行事只有一条准则。
那就是,万事以她为先。
渐渐地,慕溶月意识到,或许……不是只有位高权重的贵族才算是能依靠的庇护伞。
在这乱世之中,反倒是那些更能豁出一切的人,才能破釜沉舟,守护心中所想。
慕溶月没吭声了,纷乱的心绪密密麻麻地涌现。
谢羡风将水盆端开,不知想起了什么,又叮嘱道,“我知道,你现在可能会很想家。只是……我们现在还不能回去。”
“沈世子死了,桓王一定不会轻易了事,此刻抛头露面,太危险了。”说着,又像是安慰慕溶月似的,补充了一句,“如果你很担心家人,我会想办法把消息递给他们。”
慕溶月心乱如麻,又问,
“那……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总不好一直滞留在平民的家中,慕溶月已经不想再将更多无辜的人牵扯进来了。
谢羡风还没来得及回答,窗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异样的动静。
慕溶月有了心理阴影,有如条件反射一般,猛地后退,直到后背都挤到了墙角。
原来,只是风吹动了窗帷。
慕溶月一阵尴尬,她的动作幅度太大,一时间牵扯了衣衫,露出了白皙的肩头——直到寒风吹过一个激灵,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时颇为窘迫不堪。
谢羡风脸颊泛红,克制着身体的反应,垂下眼,而拿起薄毯,轻轻地将她的肩膀盖住。
“我答应你,不会太久的。”
“你累了,先好好休息吧,我就在门外守着你,我不会走远的。”
谢羡风交代完,正欲转身离去,给慕溶月留出独处的空间,可下一秒,耳后却传来一声急促的风声——
慕溶月起身拉住了谢羡风的手,“啊……”
连她自己也被吓了一跳,不知为何,她一时脑热就拦下了他——完全是身体本能的反应。
一听到他要走,
一听到她要被一个人留下,
她的心就开始狂跳不已,来不及思考,手就已经伸了出去——抓住了他的手臂。
谢羡风也停下了动作,无声地看向慕溶月。
气氛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慕溶月宛如烫伤一般猛地缩回了手,早已是面红耳赤。
她这是怎么了?
“我……我只是……”慕溶月低垂下眼,手足无措地解释起来,“还没来得及对你说声‘谢谢’。”
“谢谢你……救了我。”
见她这副欲盖弥彰的模样,谢羡风的喉头一动,渐渐地口干舌燥起来。
方才,他是见她面露窘迫,才想让她一个人静一静。
可她却拉住了他,不想让他走。
这一个细微、又充满矛盾的小动作,犹如一把烈火,再度让谢羡风内心的枯竭之原燃起了希望的熊熊烈火。
她……
此时此刻,是不是也和他一样,渴求着彼此的陪伴?
“阿月……”
再开口时,嗓音也变得喑哑。
谢羡风靠得越来越近,慕溶月心中却兀自慌张起来,已经做好了打算,若他真的凑过来,就用力推开他的脸——
下一霎,莫盈儿推门而入,遽然打断道:“师兄,我打了一桶干净的水……”
“啊,郡主,你醒了。”
她提着一个水桶进门,却见谢羡风一脸的幽怨——状况之外的莫盈儿,心里还无比的困惑。
“你们两个为什么要坐得这么远啊?”
“没什么,”谢羡风冷淡地转身,“把水放下吧,你留下来,陪郡主好生休息。”
第59章 第五十九天 男主做狗第16天
国公府内, 冷清消寂的连廊下,只传来一阵奴仆急促的脚步声。
“大人……”
小厮气喘如牛地跪在了宋景渊跟前,后者则是徐徐转过身来, 紧蹙眉头, 神色五味陈杂。
“可是人找到了?”
“是……”小厮急忙解释道,“回大人,线人说, 在远郊的一个村子里发现了夫人的女侍卫莫盈儿的踪迹, 据观察, 夫人此时应该正躲在一户平民家中避风头。”
宋景渊的眼神微动, 默了几许,幽幽道。
“也就是说,谢羡风也在了。”
说完,他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心头漫上一丝凄楚之感。
那小厮又接着问:“大人, 是否要派人去把夫人接回府中?”
宋景渊唇角浮上一抹自嘲的笑, 淡淡地漾开。
“接回来, 又如何?”
他保护不了她, 反倒是留在他的身边, 会使得她继续深陷危机之中。
或许,让她暂时待在谢羡风那里,反而才是最好的选择。
这一回较量,是他败了。
宋景渊的脸色沉了下来, 抿了抿唇, 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那小厮察觉到了主君情绪的低落,便设法宽慰道:“那……要不要递信给夫人呢?大人。”
宋景渊沉默了片刻,经过一番心理斗争后, 终是伸出了手:“拿狼毫来。”
最后,他提笔挥蹴,写了封长信,郑重地交到了那小厮的手里。
“若有机会的话,替我把这个交给她吧。”
***
木门吱呀一声开了,莫盈儿从里屋走了出来,见谢羡风始终坐在檐下静候着,一动不动,便主动开口唤道:
“师兄。”
谢羡风闻声而动,微抬眸,只问:“郡主呢?”
“已经睡下了。许是累坏了,头一沾枕头便睡沉了。”
他嗯了一声,“消息都传出去了么?”
莫盈儿点了点头,又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封,犹豫道:“不过,方才没来得及说,其实……宋国公还递来了一封信,是给郡主的。”
她不知该如何处理这封信,便还是决定先向谢羡风支会一声。
没成想,谢羡风接过了那信封,只略微扫了一眼抬头,看见“吾妻亲启”四个字后,眉心一蹙,便将那长信撕成了一团皱巴巴的碎片。
再一伸手,那碎纸很快便随风而飘远了。
莫盈儿有些惊讶:“你都不看一眼的么?”
谢羡风理不直气也壮:“偷看他人的信件,并非正人君子所为。”
莫盈儿不禁腹诽,可你暗自销毁他人信件,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的做法啊。
但话到嘴边,又是一转:“可若是他真有什么重要的事呢?”
“再重要的事,能抵得过人命关天?当初溶月受人挟持,他都始终未有现身,现在也只不过是轻飘飘地送来一封信帖,能有什么要事?”谢羡风冷嗤一声,“退一步说,若真有急事,他会当面找来的。能在信件上道明的,无非是些马后放炮的忏悔。”
于此时的慕溶月来说,悔过的话说得再天花乱坠,都抵不过一场悉心的陪伴。
莫盈儿听完,只严重怀疑,她的师兄不过是寻个幌子,公报私仇罢了。
“但是……如果明日宋国公真的派人来把郡主接回去,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谢羡风顿了顿,笃定摇头道。
“他不会的。”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我让你去传信,只是要让他知晓溶月此刻身在哪里,就足够了。”
谢羡风承认,他故意把消息泄露给宋景渊——有一点炫耀的意思。
他想让他看清楚,慕溶月此刻和谁在一起。
他宋景渊不能做的事,他谢羡风统统都可以为她做到。
除此之外……也是为了能让慕溶月放下心来。
其实,谢羡风看出了她对他仍然有所戒备,他猜想,许是因为她如今已是有夫之妇的身份,而他对她来说不过是个前夫,是不该有任何交集的外男。于是,他主动将此事透底给了宋景渊,便是戳破了这层隐秘之感,将此事摆在了明面之上——也表明了他此举是为救人,而不是出于上不俩台面的私心。如此一来,少了几分禁忌感,便不至于像是男女之间的偷-情幽会,日后再相处时,她自然也会对他松下几分戒备之心。
当然,他这些私底下弯弯绕绕的小心思,肯定是不会一一告诉她的。
48/61 首页 上一页 46 47 48 49 50 5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