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孙蓬,这自小就被分配到东宫,从来没见过这般阵仗的单纯小太监,一时被当前的场景吓呆,连话都说不出来。
江晚心中暗叹,很快沉声道:“孙蓬去跪蒲团吧,我跪这里就好。”
说着,三步并做两步上前,在鹅卵石密布的地面上跪下。疼痛陡然刺入膝盖,但他仍然咬了咬牙,强迫自己面不改色。
“舍己为人,不错。”
少年宦官给孙蓬让开一条道路,示意孙蓬去被三五名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微笑的小宦官中间的位置。
孙蓬就算再反应慢,此时也该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他忙道:“我不去,我要陪着阿晚。”
说完小跑至江晚身边,用同样的姿势跪下,紧接着疼得龇牙咧嘴,泪眼汪汪。
身穿绯色衣衫的少年宦官先是一顿,旋即嗤笑一声,缓步上前,双手搭在江晚肩头,用力往下一按!
听得江晚忍无可忍的一声闷哼之后,他才满意地松开手,笑嘻嘻道:“既然都这么喜欢这处地方,就一直跪在这儿吧。”
话音刚落,教书先生姗姗来迟。
先生见江晚和孙蓬这两个新来的小子竟在鹅卵石上跪着,一时愕然,欲要开口让他们起身。
然而却听绯衣少年一声轻咳,教书先生竟也一个激灵,悻悻然地收回目光,不再理会江晚和孙蓬的处境了。
——尽管这两个小太监是太子那边安排进来听学的,但毕竟身份低微,只不过是冷宫公主身边的内侍而已。绯衣少年可不简单,他是司礼监掌印的干儿子,深得司礼监掌印欢心,一定会成为司礼监大印日后的继承人。
司礼监是当朝十二监之首,贵为司礼监掌印的大太监同时又是东厂督主,手上权势滔天。
虽说最近皇上年纪大了,容易多疑,对司礼监掌印没有之前那般信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终究不是他一个小小的教书先生能够抗衡的。
所以就只好委屈这两个小太监了……啧啧,造孽啊!
内书堂的教书先生是翰林院的一名末等学士,空有一腔宏图大志,却因为不太会维护人缘,导致最后只能被安排到内书堂来教官宦和宫女习字。
他性格虽怂,却是怀着善念的,尽管不敢反抗司礼监掌印的干儿子,却能在讲课中途多休息几次,给江晚和孙蓬二人站起来揉揉膝盖缓解疼痛的时间。
待得今日的课业结束,绯衣少年原想再对江晚多作为难,却因司礼监掌印派来传唤而匆匆离去了。
教书先生这才有胆子步向江晚与孙蓬,请他们起身,又从怀中摸出一枚瓷瓶,因道:“这是专治跌打损伤的药膏,你们二人回去坚持涂抹,不然这膝盖是会落毛病的。”
孙蓬哭唧唧地谢过教书先生,双手接过了瓷瓶。
江晚神色淡淡,也道了谢,却没接过药膏,反而问道:“方才那绯色衣衫的同窗不知是什么人,为何要对我们二人这般针对?”
“唉……”先生叹了口气。
心道这俩可怜的孩子,被人欺负了,竟连对方的身份都不知道。于是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将那绯衣少年的身份说了个清楚。
又道:“那孩子心情执拗,阴晴不定,但凡盯上了你们,便不会给你们好日子过。你们回去记得同你们主子说一声,若她能为你们做主,就是最好。只是……”
“只是什么?”江晚偏了偏头,面色平静。
先生继续道:“你们的主子宝儿殿下,虽然明面上贵为公主,乃是一种宦官的主子。但实际上,司礼监权势滔天,就连各位宠妃都得让着他们三分,不敢轻易得罪,宝儿公主就更不该趟着浑水了……”
往后,教书先生又十分隐晦地说了许多,大意便是司礼监虽然只是一群太监的地盘儿,却协理这东厂、锦衣卫等办事机构,权利地位不可轻视。而许宝宝不过是冷宫公主,若是真跟司礼监对上,最后的下场极有可能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江晚和孙蓬听完这话,都沉默了。
待得与教书先生分别后,孙蓬苦着脸对江晚道:“阿晚,咱们还是听先生的话,别将今日之事告诉殿下了吧?否则……殿下若被司礼监盯上,往后可怎么活啊!”
想起教书先生刚才说的司礼监、东厂迫害于人的恐怖手段,孙蓬不由得瑟瑟发抖,却又十分委屈地小声说了句:“可是那些鹅卵石,呜呜,鹅卵石硌人真是太疼了……”
翘着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江晚并没什么表情。
只是一边迈着沉痛的双腿前行,一边淡淡出声,道:“司礼监是十二监之首,其掌印权势滔天,非但能管理十二监,连宫中的主子也受他制胁。东厂、锦衣卫,也尽是司礼监掌印的地盘儿。”
“也就是说……只要能夺了司礼监掌印的地位,便可以护着殿下一生无恙。”
说不定,还可以强行将殿下永远留在他身边。
第33章 小可怜 她要亲手了却许宝儿的性命……
“孙蓬, ”江晚想着,侧脸看向孙蓬,淡淡道:“把眼泪擦干净了, 万勿让殿下瞧见你这副样子,平白为我们忧心。”
孙蓬一脸委屈。
但纵然委屈,他还是听话地抬手把眼泪擦了个一干二净,点头道:“我知道的,阿晚尽管放心。”
话毕,二人一道回寒玉宫。
待得许宝宝下了晚课,一路从书堂回到寝殿时, 江晚和孙蓬已经回来有一阵儿了。
两个人上了一整天学,却像是并不觉得累, 仍然乖巧地在寝殿门前候着,时刻准备迎接她这主子的到来。
许宝宝抬手免了他们的礼,看到孙蓬眼眶红红的, 立刻便觉得二人在内书堂受了欺负,凝眉问道:“教书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内书堂的同窗可还友善?”
她最近的日子要做的事情不少, 除了送外卖订单以外还要打理寒玉宫诸多事务, 现在又开始去学堂念书……这些事情搅在一起, 自然没有功夫过多关注两个小太监在内书堂的状况。
当然她也叮嘱过他们,在外头遇到任何事情都要第一时间和她沟通,她会为他们做主的。
现在, 她就俨然摆出了一副要为两个小太监做主的保护者姿态。
但孙蓬只是笑呵呵地揉了揉眼睛,道:“教书先生为人和善,还夸阿晚聪慧来着。同窗……同窗都与我们差不多大,人也都很好的。”
许宝宝明显对他的话存有怀疑。
还是江晚及时接过话头, 轻描淡写地道:“倒也不算都很好,只有些待我们横眉冷对的,不理会就是了。太子殿下安排我们二人入学,岂有人敢刁难?”
说着,他又拍了拍孙蓬的肩,笑问道:“方才洒扫时被灰尘迷了眼,现在可好了么?”
只消三两句话,既佐证了他自己和孙蓬在内书堂没受欺负,也解释清楚了孙蓬之所以眼眶红红的原因。
——还是挺可信的。
许宝宝本就不觉得江晚擅长撒谎骗人,现在听他一说,也觉得有道理,便放松下来。
莞尔一笑,道:“阿晚说得有理,咱们又不是金元宝,做不到人人喜欢。他们不理你们更好,你们默默用功,考试的时候惊艳全世界!”
经此一事,孙蓬对江晚的崇拜更甚。
他没想到说话竟可以这般充满艺术加工,只需三句两句就能把他们在内书堂受的委屈瞒下,还一点儿都不惹人起疑。
不愧是阿晚,阿晚就是他的神!
……
当天傍晚,许宝宝给自己和江晚孙蓬三人采购了不少精致的现代文具,叫他们先别拿到外人面前张扬,暂且在寒玉宫复习的时候偷偷用。
等他们熟练使用这些文具了,她再教她们一些英文、数理化之类的现代知识。梁国西部的邻国有很多洋人,他们虽然身在古代,多学些东西总归是没错的。
正当许宝宝教孙蓬给自动铅笔换笔芯时,院外有人来报,说梅妃领着三公主前来探望。
“梅妃娘娘和三公主还带了一行七八个年轻力壮的宫人,手上捧着许多锦盒,看样子……是来给殿下送礼的。”前来通报的宦官如是说道。
送礼?
许宝宝很快想起三公主之前从自己手里讨去给她母妃用的疤痕凝胶,紧接着对这母女二人突然的行为便心里有数了。
看来三公主咋咋呼呼的性格是全随了梅妃,娘俩都是雷厉风行,而且十分高调。
“我知道了,”许宝宝放下自动铅笔,起身,“我亲自去迎。”
她原本没打算带着江晚,却见江晚主动起身跟上自己,便也没再多做要求。
二人就这么一路从简陋的书房来到前殿,见到了三公主,以及三公主的母亲,梅妃娘娘。
梅妃出身武将世家,气度非凡,一举一动皆透着雍容的英气。
她见着许宝宝,先是不咸不淡地打量了许宝宝一番,进而才露出笑容,道:“之前在夜宴上,本宫只远远地看了你一眼,心想寒玉宫的伙食不知道得有多差,竟把好端端的公主养成了这么一棵小豆芽菜儿。”
“当下离近些瞧瞧,倒觉得你也不光是瘦,该有肉的地方都有肉,将来长大了,想必也是个不输你母妃的美人儿。”说着,梅妃目露促狭。
第一次和人说话便这般放松随意,梅妃果然是后宫佳丽之中很特别的一个。
许宝宝想起了许宝儿记忆中,梅妃讨梁帝喜欢,其受宠程度一度与叶贵妃不相上下的“传言”,觉得这所谓传言大抵不是空穴来风。毕竟梁帝在万花丛中过,见过太多像叶贵妃一样妩媚的娇花,像梅妃这样大喇喇的妃嫔能让他体会到不一样的滋味。
许宝宝从容地回给梅妃一个浅笑,紧接着玩笑道:“之前寒玉宫的伙食是不怎么样,但现在已经好多了,尤其是各色甜品,——三妹妹,你说是不是?”
三公主一听这话,吓得不轻。
她整日跑到寒玉宫蹭甜食吃的事情,可不能让母妃知道啊……
就在三公主面色局促之际,许宝宝又道:“吃甜食虽然会坏牙,但我每次用完甜食后都会刷牙,只要刷得仔细,便不用怕。有时候吃些甜的,心情也会不错,人都变得大度开朗许多。”
没错,她大部分时候给三公主吃完甜食都会要求三公主用水果味牙膏刷牙,小姑娘一开始不情愿,后来也习惯了。
梅妃听得这话,并没多说什么,脸上的笑意却更柔和了。
三公主最近总往寒玉宫跑,她注意到之后便差人调查,发现女儿竟是没出息地跑来冷宫蹭吃蹭喝。
起初她有些愤怒,想要质问三公主一番,再来找许宝儿的麻烦。但紧接着她发觉,原本脾气暴躁爱苦恼的女儿每次从寒玉宫回来,都会变得特别甜软开朗,随便哄两句就会很开心。
一念之差,她没有在这件事上发难。
现在看来……许宝儿没有辜负她的几分善意,妥善地帮她照顾了不懂事的女儿,还委婉地讲这些话让她宽心。
是个值得托付的孩子,而且好歹也是一国公主,陛下的亲生骨肉,比之前跟在三公主身后拍马屁的韩云霜,不知道要强到哪里去了!
梅妃越看许宝宝越觉得满意,干脆笑道:“我不准琼儿吃甜食,是因为我自幼就爱坏牙,但若是她能听你的,仔细洁牙,吃些甜食也没什么。”
“话说回来,上次琼儿从你这里拿的祛疤药膏,的确管用。你瞧,我这陈年疤痕,如今都减淡了许多,若是早些用上,一定更佳。”
“可不是嘛?”三公主立刻激动道,“母妃你瞧,宝儿姐姐身边这小太监长得多俊,先前他脸上有疤的时候可吓人了,我都不敢细看。现如今,我每次来寒玉宫都想多瞧他几眼,他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三公主对江晚容貌的喜爱完全不加掩饰,惹得许宝宝和梅妃都忍不住笑。
唯独江晚一直微微垂头,不肯让外人多看自己半眼。但他的神色却并不羞怯,更多的是淡漠清冷,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
许宝宝当然不会强迫社恐的小朋友去和成年人交流,主动将话题接过,道:“琼儿喜欢漂亮的小郎君,日后梅妃娘娘为你相看驸马的时候,想必是要先考虑容貌的。”
“不成,”梅妃也顺势不再观察江晚,转而道,“光是容貌好看,并无用处,要紧的是他有没有能耐,性情如何?琼儿不用靠他过好日子,但他也不能让我的琼儿受罪!”
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竟是议论起了三公主日后的婚事。
三公主平日虽然大咧咧的,提及这种事情却还是小女儿心性,一时间脸蛋儿红得不成,嗔怪母妃和宝儿姐姐拿自己开玩笑……
历经今日一事,算是破开了梅妃和许宝宝之间的一扇隔墙。
从这天以后,梅妃经常以各种理由将许宝宝召去她的朱华殿见面,但凡得了什么好的赏赐,也都会第一时间派人送到寒玉宫给许宝宝。
梅妃行事张扬高调,她与许宝宝迅速地亲近起来这件事如同长了翅膀一般,第一时间传入了玉漱宫,钻入了叶贵妃的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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