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花草盛开时非常艳丽好看,又很适合梁国的水土,因此在梁宫中非常常见。
然而看到这捧花草的瞬间,韩云霜心中便是一片寒凉,——她分明记得自己在三公主坠马之后,已经清理过现场了,按道理说是不可能留下这么多痕迹的。
不过……倒也不必特别担心,只要声称这花草在梁宫里格外常见,就算这花草真的有什么问题,也一定怪不到她韩云霜的头上。
只是不能借此机会刁难许宝宝一顿给姑母出出气这一点可惜了。但也不打紧,只要自己能全省而退,日后帮助姑母对付许宝宝的日子还长着呢!
梁帝的脸色却在看到这捧花草之后变得更加轻蔑,问道:“江晚,这在宫内随处可见的花草,就是你口中的证据么?”
皇帝的声线虽然沉冷,但这其中夹杂着再明显不过的嘲笑意味。
很显然,他觉得江晚此番行径过于可笑,虽然也是忠心护主的一种表现,却实在太过愚蠢。这小太监空长了一副好看的面孔,却可惜是个没脑子的。
这更进一步证明许宝儿也就只是个有些好运的冷宫公主罢了,根本成不了大器,否则也管教不出这样的下人来。
想到此,梁帝瞥了许宝宝一眼。
他想看看自己这个最近表现不错的女儿在眼睁睁看着自己手下内侍犯蠢时,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但许宝宝却让他失望了。
许宝宝看着江晚的眼神再坚定纯粹不过,并非盲目信任,也没有半点儿嫌弃和反对之色。
只是静静地看着江晚,示意江晚大胆表明他的想法。
这样的眼神,忽然让梁帝心中一动,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曾经和叶蓁相处时的一些回忆……
很快,这份回忆又被江晚的话音打断。
江晚道:“小人初入皇宫之时,曾被司礼监掌印大人惩罚,独自打理直殿监后方的杂草丛。那杂草丛中也凌乱地生着许多这样的花草。”
“小人亲眼所见,有两只老鼠误食了这花草,行动姿态很快便变得与寻常时候不同,宛如受惊一般。如今在马场看到这疑似被马儿咀嚼过的花草,小人便心中猜测,如果马匹误食此花草后和老鼠有一样的反应,三公主坠马一事立刻便有解了。”
江晚办事一向妥帖,随后他又解释说明,自己又将这花草少量喂给了马场豢养的犬只,发现犬只食用后也会出现癫狂紊乱的情况。
事已至此,他确信了这个证据是有极高可信度的,方才将其带来朱华殿。因此,这并不是什么愚蠢无畏的护住行为,而是一场周密有序的断案过程。
现在江晚将物证呈上,只要梁帝想要进行查验,随时可以找牲畜前来试毒,所以江晚刚才所言必然不假。
没想到啊,冷宫公主的身边竟然会有这么得力的宦官。
梁帝到底是久坐龙椅的上位者,一眼便看出江晚心思缜密,行动力强,往后是个能独当一面的人。
在他看来,江晚的能耐可要比司礼监掌印那悉心培养的干儿子要强很多。只可惜这小太监是许宝儿的人,若是一辈子跟许宝儿一起留在冷宫,可是浪费这人才了。
当然……现在最要紧的事情,还是继续查清三公主坠马一事的来龙去脉。
韩云霜听完讲完的一系列分析,再看梁帝了然的神色,已经明白在这个问题上自己没有再推卸责任到许宝宝身上的余地了。
只能咬咬牙,佯装无奈地摇头叹道:“原来竟是这个原因,谁能想到一贯不会乱吃东西的好马竟然也会出这样的差错……宝儿殿下,还请宽恕,方才是我太过担心三公主,才对您出言不逊,请求殿下海涵!”
这话表面上是跟许宝宝道歉,实际上却是又在尝试在此事中把自己给摘干净。
许宝宝哪能就这么让她得逞?
立刻紧紧跟话,道:“我宽恕不宽恕倒还在其次,现在疑惑的地方,在于三妹妹的马训练有素,从来不会乱吃马场上的花草,甚至是不熟的人喂它吃东西,它都一口不吃。”
“因此……能让这匹马顺利吃下致病花草的人,似乎还真没几个。”
话虽然只说了一半儿,但在场众人都心知肚明,——三公主的马只认马倌、三公主还有之前跟三公主关系特别好的韩云霜。
那么能让这马吃下东西的罪魁祸首,也就只能出现在这三个人中间而已。那马倌喂马这么多年,不大可能突发奇想做这么荒唐的事,自然而然就只剩下韩云霜和三公主自己有嫌疑了。
“琼儿性子顽皮,如果是她自己做出如此行为,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梁帝仍是不愿往韩云霜身上推过错,毕竟韩云霜是他最疼爱的叶贵妃亲近的侄女,若是此事闹大影响到了叶贵妃及其腹中的胎儿,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但梅妃岂是省油的灯?
听到梁帝竟然没头没尾地便要将黑锅扣在三公主自己头上,她立刻恼了,扬眉怒问:“陛下,琼儿现在还在里头接受太医的诊断,说是生死未卜也不为过,您为何要先想方设法地责怪她?”
“她是年幼顽皮不假,又不是个四六不懂的傻子,怎么会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去喂马匹乱吃东西?!”
若是旁人这么对梁帝说话,梁帝必然不会轻饶。
可梅妃天生就是这样的性子,他已经忍让过多次,这次因为许琼儿受伤,梅妃生气也情有可原,他便仍然只有忍让。
这件事在梁帝心里落下了怨气,无处发泄。
好在紧接着房内的太医出来报告喜讯,说三公主大体上安好无恙,只是原本就又扭伤的腿又摔了一次,因此需要卧床调养,减少动作。
梅妃喜极而泣,一时间也忘了跟梁帝闹别扭,转身冲进房内去找她的宝贝女儿。
梅妃进屋之后,紧接着便有来自玉漱宫的人,说叶贵妃得知今日之事十分担心,因为有孕在身不便行动,所以想叫韩云霜回去给她详细说说。
韩云霜巴不得能赶紧离开这里去和自己表姑商量商量对策,整得梁帝的同意之后便逃也似地离去了。
剩下几人留在睡房外,谁也没贸然进门。
梁帝负手而立,眉头紧锁,他环视了一下面前几人,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用不太友善的语气问江晚:“你刚才说……你初入皇宫时,曾被司礼监掌印惩罚,你犯了甚么错,以至于小小年纪便要受罚?”
这种小事,梁帝本来是不会问的。
但刚才梅妃的态度在他心头点燃了怒火,面前几个人却又都不太适合当做发泄怒火的出气筒。思来想去,也就只有问问司礼监掌印惩罚江晚的事情,倘若江晚真有大错,他便斥责这小太监一顿。
若是江晚没错,是司礼监掌印有意刁难,他便下令申斥司礼监掌印,总之是要把这层怒火找个合理的方式发泄出去才行。
然而,他没想到江晚被司礼监掌印刁难一事的背后,竟然还藏着那许多的腌臜龌龊。
一时间,梁帝的脸色黑如锅底。
但他到底没在江晚和许宝儿面大肆发作,只沉声道:“此事不能只听你一面之词,兴许还有旁的误会。待得朕去调查清楚,定然会给受了委屈的人主持公道。”
许宝宝闻言,不由想笑。
——现在三公主的事都还没解决,等梅妃哄好了三公主,一定会计较到底,到时候还不够皇帝忙的呢,皇帝怎么可能去帮江晚解决司礼监掌印的事?
好在当下一切都已经不上正规,江晚也很久都没有再被司礼监那边的人刁难过了,暂时还不需要梁帝假惺惺的帮助。
与江晚一同别过梁帝,许宝宝携着江晚离开朱华殿。
两个人一路并肩而行,不像主仆关系,倒像一对儿亲密的姐弟。
许宝宝用余光瞥了瞥江晚的侧颜,突然笑道:“阿晚真是越来越厉害了,你说,有朝一日你会不会被皇上看中去为他做事,做十二监的掌印、厂卫提督呀?”
在许宝宝的认知里,江晚对她的夸赞一向是腼腆回应,这次一定又会红着脸不好意思了。
但这一次,江晚并没有不好意思。
他反而抬头看向许宝宝,眸色深了又深,最后开口问道:“倘若真有这么一天,殿下可会觉得我好高骛远,因此疏远我、讨厌我?”
第36章 小可怜 他在她眼里是蒙尘的明珠
江晚的反问, 让原本只是开个玩笑的许宝宝微微一怔。
只此一瞬,她觉得自己似乎从对方的眼底窥到了与往日那般恬静温软的眸色相去甚远的,一抹决然野心。
越过面前瘦瘦小小的少年宦官, 她仿佛看到了多年后身穿蟒袍、手握大印的高大剪影。
并且……她的心脏在此时此刻为这道想象出来的剪影狠狠地颤了颤,一种奇怪的惊艳感爬上心间,让她有了一瞬间的不知所措。
紧接着努力回神,对江晚笑道:“那我只会为你高兴,同时赞叹一下自己的眼光真好,随随便便一弯腰,就捡到了蒙尘的明珠。”
这回轮到江晚愣住了。
——他从很早很早的时候便有几分野心, 想往上爬,爬到越高越好, 站在顶端俯视和踩踏那些曾经将他踩在脚下凌辱的人。
但这份野心,他一直小心翼翼地深藏在心底,不敢让任何人知道。就连他自己都时常忍不住唾弃自己疯狂的想法, 因为他知道,权宦一词,代表着奸诈、残暴、声名狼藉。
他以为殿下也会讨厌这样的他。
却没想到……在殿下眼里, 这样不堪的他, 也是一颗曾经蒙尘的明珠啊。
谢谢殿下。
……
三公主摔伤一事, 梅妃那边自然没完。
安抚过女儿以后,梅妃便马不停蹄地带人前往玉漱宫,要让韩云霜出来认罪, 换三公主一个公道。
梁帝也知道此事若不能给梅妃一个交代,皇宫这些天便不会消停。可两边嫔妃,他又一个都不想得罪,因此愁绪不断。
到最后居然是养马的马倌主动承认是他自己一时疏忽, 将不对劲儿的花草掺入了马匹的饲料中,才害得三公主坠马。
马倌如此玩忽职守,置皇家子嗣的性命安危于不顾,自然要受重罚。至于此人究竟去了哪里,被怎样重罚了,大概只有将此事安排下去的梁帝清楚。
按道理说,此事应该就和韩云霜再无关系了,叶贵妃却还是主动提出让她离开皇宫回到韩家待上一段时间,归期未定。
对此,梁帝自是欣然同意。
而韩云霜都已经离开了皇宫,梅妃自然没法再继续调查追究她的责任,事已至此,算是两边都有一个让步。
“哼……马倌向来小心谨慎,又对马的习性最是了解,怎么可能突然做这种蠢事?也不知究竟是拿了多少好处,还是受了什么胁迫,竟然甘愿做替罪羔羊,真是可悲可笑。”
“一个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一个是外姓女子,皇上缺这般模棱两可,像是不知道以谁为重!若非看叶氏怀有身孕,此事我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与她闹个没完。”
几日后,梅妃坐在三公主榻边,一边给三公主削苹果,一边愤然念叨。
许宝宝坐在梅妃身边,心道梅妃可真是把她当成自己人对待的,这样对皇帝不敬的言论都敢在她面前说。
倘若她怀有歹心,添油加醋地去皇帝面前参上一本,梅妃这边就算有皇帝的宠爱的武将家族支撑着,应该也少不得要为此事喝一壶了。
许宝宝耐心听完梅妃愤怒的倾诉后,才淡声回应道:“此事虽然表面上没惩治韩云霜,实则却已经将她送出皇宫。韩云霜一心想嫁为太子良娣,让她离开皇宫再也见不到太子,恐怕她比受了惩治还要难受。”
叶贵妃之所以没有力保韩云霜,让她留在宫里,估计也是想要借此磋磨她一番,给她提个醒。
毕竟做出这样的事情,除了惹怒梅妃以外,也是给叶贵妃和玉漱宫找麻烦。
叶贵妃向来是善于隐藏心事之人,就算暗地里跟梅妃再不对付,大部分时候也会表现得温良平和,不愿与梅妃起正面冲突。
这一次,她虽然在梅妃的一声声质问下勉强保持平静,却肯定也是气得不轻,濒临发怒了。
听完许宝宝的话,梅妃终于展露笑颜,道:“你说的有道理,把自己得意的侄女送走,叶氏心里肯定也不好受吧?我就是要看她不好受,想看看她什么时候才能撕下那张伪善的假面!”
“宝儿,”梅妃顿了顿,又看许宝宝,说道,“你虽是叶氏的外甥女,却所幸没像你母妃一样偏信于她。当年若不是她,我觉得你母妃也不会……”
话音未落,梅妃突然主动闭嘴。
她略带几分谨慎地看了许宝宝一眼,似乎是怕许宝宝不愿旁人提她母亲的疯病。
许宝宝当然不在乎这个。
她从梅妃刚才的话音中捕捉到了一层之前从未得到过的信息,——叶蓁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梅妃觉得跟叶贵妃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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