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世子闹腾了一阵儿,身上实在难受得遭不住,又吐了两回,渐渐地也就消停了。
他轻喘长气,瘫坐在马车内的座椅上,歇了好一阵子。待得身上的不适减轻了些许,便又忍不住眼珠微转,看向了车窗之外。
——从上山到现在,许宝儿乘坐的马车一直安静得要命。他堂堂男子汉,都受不了这沿途劳顿,只恨不能从车上跳下去,凭什么许宝儿一届弱女子能坚持到现在,仿佛马车内根本没坐人似的?
还是说……
许宝儿其实比他还要难受,只是在宫内委屈惯了,此时也不敢声张,只有将自己的狼狈深深藏着,盼着没人发现?
韩世子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想法有道理。
与此同时,他很想看看许宝儿尽管难受得生不如死,却还要强忍痛苦,不敢发出一点抗议声的样子。并且,他很期待自己拆穿许宝儿伪装时,许宝儿脸上那惊慌无助的神色。
想到此,韩世子连车都不晕了,骤然坐直起身,道:“既然不能在山路上停车,本世子也不强求。只是一会儿路过能停车的地方,记得停车让本世子下去方便方便。”
车夫见韩世子不再作妖,自是欣然答应,兢兢业业地驾着马车,直到碰上了适合停车休息的宽阔道路,才停车请韩世子下来。
“世子爷,您请……”
韩世子直接无视了车夫手指的方向,转而三步并作两步走近许宝宝马车前,又十分不守规矩地一步跃上马车,撩开了车上的帘子,并开口道:“若是遭不住了,就早些开口,何必装模作样?还是说,你这人向来撒谎成性,就连这点无谓之事都要……”
车上,许宝宝主仆三人神采奕奕,正玩着一副扑克打发时间,此时盯着冒昧上车的韩世子,眼中满是嫌弃与莫名。
第57章 小心机 没阿晚
韩世子所想象的“许宝儿有苦说不出”的凄楚场景被全然颠覆, 他刚才晕车的狼狈样子和许宝宝神采焕发形成鲜明对比。
一时间,他甚至有几分扭头就跑,别在许宝儿面前丢太多人得念头。当然, 这个念头转瞬即逝,他面对许宝宝莫名的眼神时,仍嘴硬道:“若是难受就说出来,我若心情好了,说不定还会让人多看顾你些。”
这家伙连自己都不见得能看顾得了,更何况看顾别人?
许宝宝与韩世子一路同行,早就知道韩世子因晕车而产生的种种不适, 倘若和她同行的是旁人,她说不定会把晕车药分享给对方。
可这人既然是韩世子, 且韩世子在吃了晕车的教训之后还不消停,紧着挑衅她,那她就没可能使这好心了。
于是干脆直言:“倒不用怎么看顾我怕, 你要是真有心,一会儿呕吐闹腾的时候小点声,别再扰我休息就行。”
说着, 朝韩世子扬眉一笑, 面上非但没有半分紧张, 反而格外从容,表情还带着几分嘲讽。
离开皇宫的许宝宝,更少了忌惮, 对待韩世子这样的人,也没隐忍的必要。
韩世子没摸清许宝宝的行事风格,又觉得出门在外,许宝宝一介女流是坑定比他更显弱势的, 所以口出狂言,理所当然地碰了钉子。
此时此刻,纵然他面子上很挂不住,却也自知就算开口与许宝宝对上也占不了上风,干脆哼了一声,面色灰白地转身回了自己的马车。
不出许宝宝所料,车子再次开始行驶后没过多久,韩世子的方向就又传来了他痛苦折腾的声音。
一连四十几天的路程,许宝宝都不曾有过心软,不曾将自己的晕车药拿出哪怕一小片来分享给韩世子。
待得马车行至目的地,韩世子整个人已经几近虚脱,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由下人左右搀扶着,才勉强下了马车,来到此次求学所要拜访的师父面前。
此番外出游学的第一站,是晋中城郊临山绕水的一处山间武馆,武馆的主人本是归隐之士,与京城没什么往来,之所以答应皇室贵胄前来求学,也是卖了旧年故友一个面子。
武馆的主人最是看不起叼着蜜糖长大的贵族青年,觉得他们压根儿不是来诚心学武,更没有习武的天分与毅力,因此接见许宝宝等人时,心中带着不悦。
尤其是听说来者一行人还有许宝宝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公主,以及从其他城郡来的两名宗室女之后,这种不悦便又在馆主的心间加重了。
这份不悦不加掩饰,第一时间展现在了许宝宝等人眼前。
馆主捋了捋胡子,直接道:“本门武艺乃是一项苦功,寻常男子修习起来都受不了,更何况是女流之辈。如今圣上好强,偏要皇室贵女也前来习武,可老夫只能明说,——如今从京城来的韩世子,老夫能教,来自晋中平城的方世子兄弟二人,还有从巴蜀远道而来的周公子,老夫能教。”
“至于来自京城的公主殿下,还有来自平城的方家郡主,老夫便没这个能力教你们习武了。此事无有转圜的余地,女子不适合习武,相信圣上也会恕罪。”
方郡主虽然也想习武,但听到馆主都这么说了,便只是面露遗憾,全然没有想着反抗。
她低声道:“其实馆主说的也并无不对,论起习武的天分来,必然是两位哥哥还有其他的男子比我更胜一筹。我若是在习武的过程中体力不支,反倒是成了哥哥们的拖累。”
抱着这样的想法,方郡主未发一言。
“女子真的比不上男子,天生不适合习武么?”许宝宝突然开口,她的声线并非是小有怀疑的嗫嚅,而是清朗明媚的质问。
捋着胡子的馆主一低头,与身高尚且比自己腰间高出一点点的许宝宝四目相对。
他的手在胡须中停了片刻才放下来背在身后,动了动眼角,开口:“老夫教人习武多年,各型各色的学子都是见过的,唯独不曾见过女子前来求学。偶尔有上山观景的女子,通通都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又怎能受得了修行之苦!”
“你不曾见过女子求学,是因为女子常困在闺中不得出行,因此没有机会前来求学。大多女子也从小就不锻炼体能,自然要比自幼就被长辈高看一眼,获得无数资源的男子比下去了。”
“——当然,今天要说的不是这个。”许宝宝扭头看了面色惨败,还得让人搀扶的韩世子一眼,笑了笑:“还请馆主仔细看看,究竟是你口中更有天分的男子现在气喘吁吁,话都说不上来,还是我和方郡主两名女子像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废物?”
许宝宝和方郡主体力都很好,现在状态绝佳,仿佛一拳能打死三个摇摇欲坠的韩世子。
韩世子似乎时没想到许宝宝竟在第一次见到武馆馆主时,就在对方面前这般编排诋毁自己,顿时气得面色大变,盯着许宝宝咬牙切齿:“你……你……!”
可是他在路上这么多天,刚才又趴了山,气急之下竟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有红头涨脸地喘粗气了。
馆主:“……”
他确实没想到,皇室中得男子竟然连女子都还不如,同样是从京城来的,也同样爬了山,许宝宝就要比他精神许多。
但纵然如此,让他一改往日偏见,承认女子并非不如男,也是一件不那么容易的事情。他顶多是看不起韩世子,却不会就因此高看许宝宝和方郡主一眼。
不过……
“刚才,所谓女子体能不如男子,所以不予教授武艺的事情乃是老夫亲口所说。当下韩世子明显比不上宝儿公主也是事实,不如这样,老夫给你们所有人一次公平竞争的机会,倘若两位姑娘能与男子打个平手,那老夫便来者不拒,一并教授你们武艺,怎么样?”
这对其他人来说,似乎已经是一次极有诱惑力的破例,方郡主的脸上露出了希冀的笑容。
可许宝宝却摇头拒绝:“不行,还不够。”
馆主面色一变。
许宝宝很快又道:“刚才说的是女子不如男便没有修习武艺的机会,那若是男子不如女子呢?是不是没比过我和方郡主的男子也该放弃修习武艺的机会?”
“这……”
馆主犹豫的一瞬间,除了韩世子以外的三名男子纷纷举手,血气方刚地嚷道:“既然公主殿下有此要求,我等也全然不惧,直接应战!若是连你们二人都比不过,我等也无颜跟馆主修习武艺了!”
他们都自信能胜过两名女子。
唯有已经领教过许宝宝耐力的韩世子狠狠抿唇,一言不发,——他知道,许宝宝之所以敢这么强硬地与馆主顶嘴,又与另外三名男子结下梁子,一定有她的道理。
而他若是在习武这一方面被许宝宝给比下去,往后要学的文史、岐黄等等又都比不上她,回京之后一旦露馅,等待他的便是无情的嘲笑与责罚。
然而,并没有人在意韩世子的意见,比试要开始了。
许宝宝和方郡主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却阴差阳错地成为了携手并肩,共同对抗四名男子的队友。
另外四名男子也两两组队,一行人来在了武馆背靠的山体后方,一处有断岩和瀑布的地方。
第58章 小心机 微臣接驾来迟,还望殿下恕罪。……
岩石, 瀑布,密林。
还有远处如同几把天造巨剑般斜插在林间的高耸山峰,皆是原始而又壮观, 天然便给人以压迫感的恢弘之景。
站在这般天地之下,人只觉得自己渺小。
方郡主跟在许宝宝身后,面露怯色,却并不显山露水,只是呼吸声变得更加沉重了一些。
这个时代的女子受到的不公平待遇到底还是多些,许宝宝方郡主两个虽然跟这皇子世子等人一起外出游学,在大多数人眼里却也只是顺道玩乐罢了, 成不了什么气候。
许宝宝直到方郡主在家中并非十分骄纵得宠,她之所以能随队伍游学, 想必在来之前是费了很大劲,下了很多功夫的。
她虽然胆小,却有自己的骨气与底气。
许宝宝直觉这位方郡主是自己这次外出修学期间, 遇到的一位值得结交的朋友。
更何况她们本就是这批唯二的两个女子,抱团取暖、互相帮助也是应该的。
思及此,她拉过方郡主的手, 安慰道:“一会儿咬咬牙坚持坚持, 别一味觉得自己体力比不上男子, 因此便轻易放弃。但更不要强行逞能,作践坏了身子,负责的也是咱们自己。”
“顺其自然, 再加几分努力,我们至少比那韩世子强。”
韩世子养尊处优,无论耐力还是体力都差许宝宝太多。
许宝宝全然有比得过韩世子的自信,也因此给方郡主宽心, ——只要胜过一个男子,刚才馆主所谓女子不能习武,只有男子才能习武的言论就能不攻自破。
只要达到这个程度就够了!
方郡主本是惶然害怕的,可许宝宝掌心微微的热度给她带来了几分安定之感。她跟许宝宝并不熟悉,但许宝宝随和坚定的态度,让她想起了母亲在世时让自己“尽力而为,莫轻易服输,更勿拼命而为”的教导。
她沉默片刻,便点点头,回应道:“宝儿殿下,若论年龄,我痴长你两岁,却大不如你通透聪慧。但我体力自然是比你要好上一些的,一会儿你若支持不住就先放弃,我来战胜韩世子。”
许宝宝对此并未答应,也没否认。
只是从怀中摸出两枚小巧的发热贴,递给方郡主一片,道:“一会儿把这贴在腹部,临水时的冷意便能减退几分。我这里还有预防伤寒的药,咱们吃上,今天这场考验就算准备万全了。”
说着,又笑了笑,改口道:“既然我们两个来到了这人生地不熟的山中武馆,就不要再唤我殿下了。我叫你一声姐姐,以后咱们姐妹相称,互相照应。”
方郡主马上点头答应。
她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人,知道许宝宝是这地方唯一一个能高看自己一眼的人,再加上她觉得许宝宝对待自己乃是真心实意,那她便也不会虚情假意以待。
两个人就这么握着手,迈入了瀑布下的莲台。
这处瀑布是武馆弟子锻炼筋骨的地方,也是他们受罚的“邢台”,几个莲花形的台子筑于瀑布正下方,坐在上面的人恰好被飞流直下的水迎头浇打,形容狼狈。
普通人往往坚持不到半刻钟就受不了了,有些天赋的弟子能坚持一刻钟甚至小半个时辰以上。
这山中不是没有别的女弟子,不过她们基本上只学些皮毛,或者去修习岐黄之术等等,馆主是不会叫她们来瀑布下试炼一番的。因此,方郡主和许宝宝两个人,搞不好还是尝试坐在这瀑布莲台之上的唯二两个女子呢。
所以,没人看好她们。
直到韩世子没撑过一刻钟,狼狈倒下之前,所有人看向她们的目光都带着几分怜悯嘲笑,觉得皇室女子竟然这般不自量力,尤其是许宝宝,竟然还夸下海口,想剥夺男子习武的权力。
而韩世子的失败,无疑是狠狠的一个巴掌,甩在了嘲弄许宝宝二人的脸上。
韩世子被水浇得身形不稳,面如菜色,甚至都顾不上跟许宝宝一争高下了,只用沙哑的嗓音,哆哆嗦嗦地唤着周遭下人,让他们给自己递来保暖的披风毛毯。
许宝宝二人赢了。
但她们没有马上结束挑战,而是继续坚持着,等到两刻钟过后,许宝宝才表示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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