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场景之下,江晚只觉得自己简直像个局外人一般,已经离宝儿殿下,还有她身边的一切愈发遥远。
可若是回到前些日子他对她说谎的那一天,他仍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说谎。只不过如果能重来一次,他会圆谎圆得更完美,不让她那么轻易便察觉了破绽。
“阿晚,你回来了!”
红梅倒没把他当做外人,看到他后依然热情,笑道:“殿下一直惦着你,想等你回来跟你说些话呢,你快进殿下房里去吧。”
红梅生性活泼,甚至于大大咧咧,全然注意不到江晚愈显不快的神色。
一旁的青梅则更善于察言观色些,忙将红梅让到身后,自己上前一步,说道:“红梅太心急了,还没跟阿晚解释清楚,——这些时日殿下得了圣上允准,准备同几位皇子郡主一道出门游学,过两天就要出发了。”
“殿下一直没把这事告诉你,是心知你在御马监有自己的事业要做,不愿你为她离京的事情挂怀。现下我们就要走了,殿下点名要你去她房内说话,想来她是舍不得你的。”
青梅嘴上说着许宝宝舍不得江晚,话里话外的意思却都是许宝宝此次离京,全然没有带上江晚一起的打算。
江晚心思何其玲珑?
听完青梅这番话,他非但没觉得半分安慰,反倒愈发觉得心凉,觉得自己与许宝宝疏远。
但他并未言语,只是对青梅红梅二人颔首,然后缓缓步入许宝宝房内。
“你回来啦?”
许宝宝在榻上坐着,看样子已经等了他有一阵子。
她也不怪他回来得晚,反而先行道歉:“外出游学,本是我临时做的决定,又见你在外忙碌,便没提前将这件事告诉你。想来,你可能会因此心里不好受,我得跟你说声对不住。”
江晚闻言,其实想浅笑一声,云淡风轻地说声没事。
可面对着许宝宝的坦诚,他竟无论如何也开不了那违心的口。
只得怔怔站着,半晌才轻轻逸出一声苦笑,道:“到底是我先对殿下有所欺瞒,殿下未曾重重责罚,已是给足了我颜面。如今落得这般地步,失了殿下的信重,皆是我自己活该受的。”
说完,他忽然单膝跪地,扬声:“阿晚不奢求殿下再像从前那般信任,也不求殿下此行能带阿晚同去。我只求殿下信我,还像从前那般将我当个……当个不懂事的弟弟,允许我唤你一声姐姐。”
这是江晚生平第一次这样坦诚。
他想与许宝宝亲近些,再亲近些,与青梅红梅,还有孙蓬他们都不一样。从前他不敢说这样的话,担心话一出口,就遭到许宝宝的厌恶,担心她觉得他不过是一届阉人,竟痴心妄想与她亲近。
可事到如今,他有一种预感,——若是自己再不坦诚一些,就要彻底与殿下离心,莫说不能跟随她同去游学,便是想再被她多看几眼都难。
所以他强压下身份差距带来的恐惧,强忍着心头无时无刻不在作祟的自卑,说想唤她一声姐姐。
姐姐自然是疼爱弟弟的,能原谅弟弟“一时糊涂”犯下的错。
倘若她同意,便是愿意与他冰释前嫌。
若不同意……
便是他的命数罢了。
第55章 小心机 他会除掉孙蓬,绝对不会手软。……
许宝宝从江晚的眼神中看到了几分决然, 几分卑怯,更多的却是极难从他身上看到的炽热与坦然。
她忽然感觉到,自己静如止水的一颗心, 似乎在随着小太监眼中炽烈的真诚之火骤然跃动。
她起身,弯腰把江晚扶了起来。
笑道:“既是亲近的姐弟,又岂有你随随便便跪我的道理?”
“……”
江晚借势起身,沉默片刻后,试探性地唤了一声:“姐姐。”
许宝宝没答话,只是揉了把他的脑袋。又道:“你是有心在皇宫中走官途的,既然揣着这份理想, 就别轻易放弃。我外出游学,为的是避一避这皇宫中的纷争与危机, 同时还能学些东西。”
“而你,虽说宫中危机重重,却是最适合你生长发芽, 直至枝繁叶茂的土壤。当然,如果你不走官途,只想求个安稳, 还是跟我一起最好。”
听到这话, 江晚恍惚了一瞬。
紧接着低淡道:“原来殿下……原来姐姐并非不肯带我同去, 也并非不想再见到我,而是为我考量。”
许宝宝颔首。
至此,江晚不再犹豫, 猛地昂头,开口说道:“我的确有心官途,不甘做被姐姐庇护在羽翼之下的废物。此番,只祝姐姐一路平安, 早日归来,原谅阿晚自私,不能搁下御马监的事务与你同行。”
“我也祝你一路扶摇,所得皆是所愿。”
许宝宝双手搁在江晚肩上,重重一摁,仿佛她对他的祝愿重达千斤。
——她知道,自古权宦很难有好下场。可事实证明如果江晚不愿受她庇护,又不能在十二监闯出自己的一番天地,就只能永远卑微怯懦,受尽欺凌。
因此她只有祝愿他能如他自己所想,登上那如履荆棘,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尽管到那时候,他极大可能会迈入另外一道深渊,也可能和她背道而驰,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她支持他,不会禁锢他。
……
许宝宝临走前,托许清尘把江晚和孙蓬二人都以正当的名义调去了御马监,又请三公主和梅妃等人平日里对他照拂一二。
当然,所谓照拂不可能是时时刻刻关照,顶多是江晚他们遇到大事的时候能出手保他们的性命,或是少让他们遭些大罪罢了。
出发的前一天晚上,三公主死乞白赖地粘在许宝宝身后,娇声哼唧道:“呜……你要早点儿回来,我想吃你做的雪媚娘,想喝你熬的杨枝甘露。”
“我不是给你留了好多夹心饼干,蛋黄派吗?”许宝宝好笑地看着跋扈泼辣,却视甜食如生命的妹妹。
她即将离京,自然是提前买了很多保质期长的零食放在重华殿,以免委屈了三公主的馋嘴。还有各类化妆品和药品之类的东西,也都给她亲近的人送了不少,尤其是江晚和孙蓬两个小太监,她给他们留下的东西,少说能吃喝用个大半年甚至更久。
三公主却是个不知足的,恼哼哼地道:“你都给我母妃了,母妃一向不准我多吃甜点,又怎会拿给我吃?更何况那些东西虽然好吃,却没有你现做的好吃!我不管,反正我答应替你照料江晚和孙蓬了,等你回来,一定得好好报答我,给我吃个够。”
许宝宝一口答应。
不过她觉得,等到自己回来的那一天,三公主大概已经长成了知道爱美的大姑娘,不会再看到甜食就挪不动脚步了。
次日,许宝宝一行人乘车出发。
前来送行的人不多,梁帝不来,许清尘外出有事,皇后和梅妃身份尊贵,没道理在梁帝不在的时候跑来送一个不受宠的公主离京。
来的只有三公主、江晚和孙蓬几人,倒也清净。
“你们也只管放心,回去做自己的事儿吧。”
许宝宝坐在马车上,给送行的几人宽心:“韩世子的马车就在京郊不远处,我们稍微赶赶路就能追上,到时候两方汇合,更为安全。”
韩世子也要外出游学,刚刚出发不久,的确可以跟许宝宝同路。
可这丝毫不能减少江晚等人的担忧,他们知道韩世子兄妹二人与许宝宝一向不合,再加上韩世子行事冲动,难保会在离京的路上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好在,许清尘安排在许宝宝身边护送的几名影卫也绝非等闲,关键时刻是会出手的。
饶是百般担忧,却也无法改变什么。
江晚一行人只能目送着许宝宝的马车远去,空留一地沉默与叹息。
最后是孙蓬率先吸了吸鼻子,打破了这场沉默,他哽咽道:“听说殿下此行是要去巴蜀之地,那里地势险恶,又有长蛇虎豹出没,也不知……呜呜,也不知殿下能否平安抵达。”
孙蓬虽是因为担心才这样说,可许宝宝才刚出发,他这话未免不太吉利。
江晚凉飕飕地瞥了孙蓬一眼,没有说话。
——他知道有人会替他开口。
“一派胡言!还不住口?宝儿姐姐吉人自有天相,自然一路平安,怎么可能遇到任何蛇虫虎豹?”
三公主愤然开口,她身边的婢女也立时会意,给了孙蓬一记重重的爆栗子。
孙蓬本来就因为许宝宝的离去而伤感,强忍着才能不哭,现在又突然挨骂挨打,一时间更加委屈,哭得更大声了。
莫名其妙的,孙蓬的哭声反而令气氛缓和活跃了许多。
“罢了,”三公主别扭地笑了笑,道:“宝儿姐姐托我照料你们二人,我便不怪这个叫什么……张蓬的胡言乱语,且放你们回去吧。只是日后在御马监当差,事事都要小心,若是当着别人胡说八道,别人可没这么轻易地饶了你!”
三公主一向是个不懂事的,却能对孙蓬语重心长地说出这番话来,明显比孙蓬懂事多了,可见孙蓬的愚蠢比三公主更甚。
江晚看着孙蓬,心下无奈。
他知道殿下是想给他留个能交心的同伴,可孙蓬蠢钝,也不知日后究竟能成为他的助力,还是成为他的绊脚石。
如若有朝一日,孙蓬的愚蠢挡了他的路,他会除掉孙蓬,绝对不会手软。
第56章 小心机 没阿晚
许宝宝一行脚程很快, 没几天就赶上了歇在京郊驿站的韩世子。
奔走的马车为了快点赶路,自然照顾不到乘车人是否舒适,一路颠簸下来, 连许宝宝这种曾连日骑电动车穿梭在大街小巷送外卖的“狠角色”都不太受得了,一时面色青白,缓不过神来。
更别提青梅红梅二人,要不是怕污了许宝宝视听,她们两个简直难受得恨不能趴在车窗前吐个三天三夜才痛快。
青梅尚且能忍,红梅却忍不了。
她强忍着难受,咬牙切齿地大声道:“这些驱车赶马的人就非得把车驾得这般颠簸, 不能让我们舒坦些么?我看他们分明就是故意的!怕韩世子在驿站等急了,便委屈我们殿下, 真是分不清尊卑!”
这话是故意说给外面车夫听的。
可车夫哪能理她?许宝宝只是个名义上的公主,爹不疼娘不爱,纵有太子等人的垂怜, 却到底不是一奶同胞,更何况太子并不只有她一个妹妹。韩世子就不一样了,他是韩国公唯一的继承人, 更是叶贵妃嫡亲的表侄子, 前途无量。
车夫们觉得, 分明是红梅这不知四六的丫头片子分不清尊卑才对。
因此他们听到红梅的话后非但不打算收敛半分,反而在看许宝宝主仆三人的时候,眼中更多了几分鄙夷。
红梅气不过, 却又无可奈何。
只咬牙切齿了半天,又下意识地道:“也就是阿晚不在,倘若他在的话,一定有法子整治这些家伙!”
江晚?
许宝宝被红梅冲口而出的名字惊得一愣, 旋即颇觉古怪地道:“阿晚能有什么法子?我记得他一向恬淡胆怯。”
闻言,红梅也是一怔。
很快讷讷道:“说来也是,阿晚向来是恬淡的性子,我并不曾见他整治过任何人。可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若是江晚在,他们定然不会那么嚣张。”
红梅会这样想,可见江晚留给红梅的第一印象,跟留给许宝宝自己的第一印象不大一样。
许宝宝思忖片刻,终于摇摇头,说:“罢了,先不提阿晚。我们要走远路,过些时日还会上山下河,到时候就算车夫驱车慢些,也还是会头晕不适。”
说着,她将两片晕车贴和晕车药递给青梅红梅二人,又道:“贴片是贴在肚脐上的,药现在就吃下去,到时候就算旁人再晕车呕吐,咱们也不会有任何症状。”
出发前她一时疏忽,没想到乘马车也能晕车。
现在有治疗晕车的药物和贴片在手,完全不用搭理那几名看人下菜碟的车夫。倒是韩世子一行人,据说身娇肉贵,等到再走远些,踏上更为坎坷的路途,说不定还要倒着求她赏赐一片晕车贴呢。
……
韩世子比许宝宝想象的还要没用。
他们汇合后,前者先是满脸嫌弃,声称自己在此等候许宝宝已久,耽搁了宝贵的时间,还让许宝宝路上老实着些,否则他随时可以撒手不管,丢她一人在这杳无人烟的郊外路上。
然而再次踏上路程没有多久,只是上了座矮小的假山,走了两圈山道而已,韩世子便遭不住了,在马车内大闹大吐,非要让车夫在山边窄路上停车。
“本世子的命令,你已经不打算听了是么?!”韩世子吐得晕头转向,双目通红,恶狠狠道:“再不停下,一会儿你便独自留在这山中等着喂狼!”
之前还为了迎合韩世子宁可委屈许宝宝的车夫,此时面露难色,却仍然不肯止步。
韩世子不懂事,他们却是懂的,——这山路蜿蜒崎岖,又窄得很,他们现在已经行至半山腰,正是进退两难的阶段。加之红日西落,天色渐晚,要是半道停下休息,就不知道什么时晌才能离开这山路环绕的鬼地方了。
韩世子虽然眩晕呕吐,但这是他体质使然,就算歇上半个时辰,恐怕也不会有丝毫好转。至此,唯有迎难而上,越早离开这处地方越好。
反正不肯止步的车夫也不只有他一个,到时候就算韩世子清算下来,也是人人有份,赖不到某一个人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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