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夫人,是你骗我在先,我不过是自保,加上职责所在罢了。至于这捆人的伎俩,是我先头查案遇上,说起来,还是你们梅山十二的罗三娘的捆人法子。”
黄氏咬牙切齿,“你何时看破我不是那小贱人的?”
韩耕耘蹲在地上,伸出一根手指,“第一,我家夫人爱用带竹香的徽墨,所以满身竹香。第二,我家夫人怕虫,绝不可能去捏死一只飞蛾。第三,我家夫人的耳坠孔很低,与你的不同。”
黄氏冷笑,“想不到堂堂一个大男人,竟对女人家的耳坠子如此上心。韩大人,该让我说你沉湎女色,还是心细如发才好?”
韩耕耘站起身来,皱眉,“我并非……如你说的这般。只是,每次揉她头发,我都怕勾到她的耳垂,所以一直小心翼翼,才会记得如此清楚。”
“韩大人,虽然你我是仇人,但我还是那句话,你可真是个温柔的夫君,爱妻如命啊!”
韩耕耘努力压下扑扑跳动的心脏,将黄氏从拉到马匹边上,“黄夫人,冒犯了!”他将黄氏拦腰抱起,放到马上,“我现在要带你回三法司。”
黄氏斜坐在马鞍上,用谭芷汀那双脸瞪着韩耕耘,面对这张脸,韩耕耘有做贼心虚的感觉,不得不躲避着她的目光。
“韩大人,容我多嘴问一句,那遗诏此刻真的在你身上吗?”
韩耕耘沉吟一番,“遗诏?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如果我的话令黄夫人误会,权当韩某是故意的,目的只是哄你回京。我正好奇你们想要什么?不如,黄夫人好心告诉我,一解韩某心中疑惑。”
黄氏躬下身子,将脸凑了过来,“韩大人,装糊涂没用!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密诏在你手里,你别得意得太早。悄悄告诉你,我只想要你手里的东西,他们可是想要大人的命呐。”
韩耕耘心下觉得不妙,转过身去,看到刚才那对萎靡腼腆的乡下夫妻揭下斗笠头颈,直起背,亮出一刀一棍,摩拳擦掌,朝他慢慢逼近。
石亭一侧的巨石上,不知何时坐着个人。他背对着众人,看不清面容,只是红英冠上雉羽依旧被那人喜欢地捏在手上,如打斗的蟋蟀,分外眼熟。
呵,裴陧,你这是想杀人灭口吗?
韩耕耘身上瞬时打了个寒战,又十分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
今日,他可真是倒霉到家了呀!
第65章 解花人二三事8
“裴都尉, 你是来帮在下的,还是来帮她的?”
“哎呀,在此处就别叫我裴都尉了。今日, 我是以谭家走犬的身份来的,带的都是家臣,不是府兵。”裴陧似尊卧佛, 始终没有回头, 仿佛这里发生的一切, 他不在乎, 不屑于看,“裴兄,知道为什么要在此地拦你回京吗?”
韩耕耘绕到自己的马前, “裴兄是要讲给我听, 让我死得其所?”
“裴修业,不能杀他!东西还没到手,杀了他,你我怎么交差?”黄氏在马上扭动身体, 从马上跳了下来。
“这位娘子,你我何时成了一路的了?虽说我们要的东西是同一件, 但各为其主, 谈不上是一丘之貉吧?”
黄氏瞪大眼睛, “难道你不是卢大人的人?”
裴陧一松冠上雉羽, 从石山站了起来, 转过身, 黑眸在山涧中璀璀发光, “你和韩兄可真是蠢到一块了!听好了, 我再说一次, 我为谭家走犬,只效忠谭家家主一人!我接近卢平,潜伏在昌隆公主一党,只为了窥伺消息,给他们破釜沉舟的一击!”
“你告诉我这些,难道不怕我回去禀报卢大人?”黄氏咬牙切齿道。
韩耕耘心下一沉,“他肯这样告诉我们,就证明没打算放你我活着回去。”
裴陧指了指韩耕耘,靠上身后的石亭,如同看客一般,望着两人,“还是咱们谭家新姑爷会审时度势,对,家主下了死命令,拿不到遗诏,一个字,杀!”
韩耕耘皱眉,“此事,苍苍可知?”
“你看看,刚说你聪明,马上又蠢钝起来。若是谭娘子不知,事后,家主如何向女儿交代?所以,韩兄,俗语有云,贵门寒婿难当。你既娶得佳妇,明知她与圣人的关系,却不将遗诏的事告知于她。夫妻间的情谊形同一张薄纸,可是说破就破的。她这人素来心狠,手毒,无视礼法,哪能饶你性命?你便认命吧。下辈子,别再攀缘谭娘子这般高门,长个实心的心眼吧!”
谭芷汀要杀他?
他不信!
裴陧见他一时语塞,笑意越浓,接着道:“看起来,我不把事情说清楚,韩兄还是不肯信。我呐这人心善,就让你死得其所,告诉你也无妨。你听完后,若是有些觉悟,就将遗诏的事告知于我,我一高兴,就赏你个全尸也说不定。”
那对手拿刀棍的杀手正在向韩耕耘聚拢。
裴陧喊道:“退下,让我把话说完。”
老丈回答:“是。”与老妇退到一边。
裴陧说:“这事要从先帝死后说起。内给事兼右监门卫将军高士足,韩兄可知道?”
韩耕耘点了点头。
“这位高将军同我一样,是先帝御座下,最忠心的一条狗。但狗也有野心,也会惜命,也怕死。当先帝病入膏肓,命在旦夕之时,他选择投靠正统的皇位继承人,也就是当今圣人李炙――我们家主的义子。高士足掌控着皇帝身边近侍,知道无数的皇家秘辛。先帝死前曾秘密召见一人,留下一份密诏。高士足得知了遗诏的事,却也察觉了太子对他的忌惮。太子讨厌背叛之人,欲杀之而后快。于是,这条狗死前,还想做垂死的挣扎,将遗诏的事透露给了昌隆公主与临淄王。他本想以此作为一个筹码,激起太子、公主与临淄王的斗争,从而苟延残喘,借机活命。他未曾透露密诏在谁手中,想将真相作为最后的救命稻草。”
“可是他晚了一步,太子还是抢先一步,杀了他。”韩耕耘察觉了黄氏在背后偷偷扯他的衣摆,她想让他帮她松绑。
“你说的没错,高士足失足掉进水里,还被割了舌头。这些都是太子,哦不,圣人做的。高公公的秘密说了一半,惹得那些掌权之人心痒难耐。他们想方设法想拿到那份遗诏,对那个神秘之人的身份猜了又猜。本来,他们一直都查不到那个拿着遗诏的人是谁,因为他们实在没能想到,圣人竟然将遗诏交给了这样一个卑微的人。直到有一人出现,事情出现了转机。”
韩耕耘联系前因后果,大胆猜了一个名字,“卢不凹?”
裴陧大笑,“韩兄,你还是很聪明的,正是卢平这小子。说来,是你自己把这个机会给了他。你抢了他的谭娘子,害他娶了个半老徐娘,他自然对你恨之入骨。他把所有的恨意化作了动力,将你的身家底细、官凭脚色翻了个遍,想从中查出你的纰漏。韩兄从小到大的经历、亲人的状况,他都查得一清二楚。皇天不负有心人啊,他发现了两件事。第一件,你亲弟弟的学艺经历竟然与大盗黑猫有着惊人的吻合度,竟连名字也是一模一样。第二件事,你曾在圣人死后,被关押在皇宫内狱很长一段时间,并非如角色中所说,是回乡探亲。彼时,卢平已经是昌隆公主驸马,自然将你的事告知了公主。他们一合计,竟有了个大胆的猜测,说不准他们一直寻找的先帝秘密召见之人,正是你啊。”
“所以,他们给我设了个局,借着张霁带走严家女公子之机,捉住了张霁,又与黄氏联合,引我到秦州,想以亲弟弟的命,逼迫我说出遗诏的下落。这其中,若非你的协助,他们也不可能有机会设这个局。他们没有能力抓住黑猫,而你和苍苍,正好有这样的绝妙之机。”
裴陧连连点头,露出如临地狱的阴郁之笑,“你终于相信,是谭娘子联合了我,要杀你了吧。”
韩耕耘暗自捏紧拳头,沉吟不语。
裴陧继续说了下去:“卢平不知我是家主安插在昌隆公主一党中最隐蔽的一根针。我早就察觉了他们对遗诏之事有了线索,只是他们太谨慎,我一直没有办法探查到。直到卢平从黄氏那知道我抓了张霁,他们立刻定下了一计,又主动来找我,我才有机会向家主献上如此大礼。”
“如果你说苍苍想知道遗诏的事,设计将我引到秦州,我信。”韩耕耘低下头,一时情绪上涌,话哽在喉咙有些难受,顿了顿,“可你说她要杀我,无论如何,我也不信。”
裴陧原本抱手而靠,闻言放下手,走到韩耕耘面前,用咄咄逼人的眼神盯着他,“是不信,还是不愿相信?我不如实话告诉你,家主与圣人都十分不满你这个新姑爷,否则又怎会挑你们成亲的夜里,引你来秦州?我来问你,你与谭娘子做成真正的夫妻了吗?”
“无耻!”韩耕耘咬紧牙关,指尖扣在掌心,就要戳出一个洞来。
“我问你最后一次,遗诏在哪里?”
“我不知道!”韩耕耘大声回答,“就算我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们。你们有没有想过,那份遗诏与皇权皇位可能根本没有关系?”
“这么说你承认遗诏就在你那里了?”
“呵,承不承认,又有什么区别?你们从未真正试着听我一言。”
裴陧的黑眸盯了韩耕耘一阵,嘴上挂着冷笑,并不打算就此作罢,继续道:“家主的命令是,联合黄氏,找到密诏下落,再杀你,此为上计。如若找不到密诏,便直接杀了你,此为下策。毕竟,我们与昌隆公主的目的不同,想要的不过是稳住圣人的皇位,而不是去颠覆他。遗诏只要永远不被找到,这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苍苍不会的。她想杀我,不会跟我来秦州。”
“韩兄,我说的可是取你性命,你却还在这儿女情长,真是可叹可悲啊!她不想杀你,她此刻人在何处?你的保命符,可是已经回了京城了!”
韩耕耘抬起目,“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是我让她回京城的,并非是她要回京。”
裴陧愣了一下,露出一瞬不悦的神情,“那又如何?你愿意骗自己,便继续骗下去。”他转头看向黄氏,问,“怎么,你假扮谭娘子,套出遗诏的下落了吗?”
黄氏回答:“嗯,知道了。你们先把我的绳索解了,我带你们回京去找。”
韩耕耘瞥了一眼黄氏,她神色淡淡,看不出半分慌张。
呵,为了暂时稳住裴陧,说谎自保吗?如此一来……
那韩兄你,就没有留命的必要了。”裴陧陪过身去,手放在右耳侧,只伸出食指与中指,向前一弯,“你们两个杀了他,手段利落些,把尸体处理好,别让官府的人发现。”
“是!”老仗与老妇抱拳接令。
韩耕耘审度了一下周围的形式,他只有一匹马,如果抓到时机,想办法跳上马,逃离这里,或许是唯一的生机。
不过,对方显然是专业的杀手。
老丈从怀中取出飞刀,直接向韩耕耘的方向掷出。韩耕耘挺起胸膛,本想坦然赴死,却发现这飞刀设的是马,而不是他。
马前蹄扬起,人立而长啸,疯了一般朝山下跑。
老丈笑道:“别想着逃跑,能在我们手下漏走的人,还没能出生呐!”
今日,就是他的死期吗?
生死之间,任谁都会觉得害怕。韩耕耘也不例外,只是他想死得更有意义一些。大丈夫总要为了礼法信义赴死,才死得其所,重如泰山。为了一份莫须有的遗诏,死得未免有些冤屈了。
索性,就死得体面一些,至少不能让对方看出他心底的怯懦。
当对方攻来之时,韩耕耘没有躲,在脑海里早已演绎了自己慷慨赴死的情景。
不过,最后一刻,黄氏救了他。
黄氏虽被绳索绑缚,却挡到了他身前,从口中射出银针,逼退了两个杀手。
黄氏转头,头上的发散落飘飞,对他喊:“喂,你想死,老娘还不想奉陪呐!你退下,我还要用遗诏换回我夫君的尸身!”
韩耕耘愣了一下,她从刚才一刻,就一直藏着杀招吗?
老妇向黄氏劈来狠绝一刀。
黄氏稍稍侧身,任凭这一刀劈开了绑在她身上的绳索。
【作者有话要说】
丈人杀女婿……
第66章 解花人二三事9
黄氏腾出双手后, 很快在攻势上压制了杀手。这边打斗激烈,裴陧却是没有出手,只是静静端看。这符合他行军打仗之人的习惯, 只待看破了黄氏的招式,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韩耕耘知道, 在这场杀戮中, 裴陧才是最可怕的敌人。他此刻必须依靠黄氏脱身, 但与一个罪犯合作, 于他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但若说趁着黄氏挡下杀招,抛下她逃走,却也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果然, 不下几十招, 老丈胸口挨了一掌,倒在地上吐血。老妇的棍也被黄氏如折梅般千变万化的手折断了,银针刺进左眼,瞎了。
杀手间的对持, 占了上风的那一方总是强势。他们的目的向来是杀人,不求全身而退。老丈与老妇如此, 黄氏亦是如此。她明明可以借机逃走, 却偏杀红了眼, 对那二人紧追不舍, 痛下杀手。
裴陧终于放开抱在胸前的手。他没有带兵器, 只折了一枝枯萎的树枝, 敲打在掌心, 咄咄而来。他身体很瘦长, 如一枝挺拔的竹, 动作却异常得快,洒脱如风。
裴陧的树枝招招打在黄氏的骨节。但黄氏的银针却擦不到裴陧半分的皮肉。黄氏女子的弱势逐渐体现了出来,刚才与那对夫妻缠斗,已然耗了大半的气力,如今面对裴陧般武艺高超之人,渐渐落于下风。
黄氏乘着打斗间隙,回过头问韩耕耘:“你这人当真愚蠢,只会这么杵着等死是吗?若还是想活,就把那一对快要死的夫妻给杀了。”
老丈与老妇被黄氏打成了重伤,已是败家之犬,苟延残喘。韩耕耘走过去,捡起落在地上的绳索,将二人捆了起来。
黄氏哭笑不得,“蠢男人!活该去死。”
裴陧神情从容,对黄氏的攻势游刃有余地接着,同在打斗间隙调侃:“韩兄,你这温和性子,在朝中怕是不多了。”
韩耕耘拖着老仗与老妇朝亭子里走,他怕又出什么幺蛾子,想着还是将二人捆绑在亭柱上为好。他紧紧勒住绳子,绕着庭柱走了一圈又一圈,然后用脚顶住柱子,系了个牢牢的死结,抖了抖被磨破的手,又去看黄氏与裴陧情形。
韩耕耘还未看上几眼,黄氏就被裴陧朝腹上踢了一脚。她被踹飞,似个麻袋般撞到他身上。他二人同时向后撞去。
韩耕耘的腰顶着亭子的石头栏杆向后折去。黄氏则整个身子朝亭外飞去。此亭虽然地处半山腰,并不十分高,但这样摔下去,也必定是粉声碎骨。
就在生死一刻,韩耕耘抓住了黄氏的手。他手上一时吃重,腰向下一塌,手一沉,身子飞出亭子半截,险些也被这股力道带到山下。
韩耕耘感到自己的脖子青筋暴起,嘴里闷哼一声,腰上用力,将黄氏向上提了半尺。他背后突然一疼,一双脚踩在他背身,令他又塌腰下去。
黄氏整个人擦着陡峭悬壁下坠,眼睛注视着韩耕耘,另一只空出的手却只放在背后,看情形是不肯抓住他的手臂,向他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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