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那个意思……”
“平哥你相信我,我若知道元昊那时候领了命不会杀我们,我绝不会冒充她!”她笑着看他,“你知道我不在意什么清不清白的,我不像她,我活着就行了。”
“是你跟我说,要当人,要好好活着。你,还有陆三,我们在菩萨面前起了誓,我们说好要寻个清静地方好好过日子的。你们说要给我挑个好男人嫁了,以后让我们的孩子结娃娃亲……我怕我活不到你们回来我才……”
夜空惊雷不断,电光在九霄外闪动,倾盆大雨恰到好处地挂在她脸上,淹去眼眶里渗出来的水痕。
“我若知道你会为了妙音抛下我们,我绝不会冒充她。你要还是不信,便杀了我吧,反正我早就该被剁碎了吃掉的,多活了这么久,足够了。”
云英哽了哽,双手紧握那握刀的手,往心口又抵进几分,鲜血顺着雨水淌下来,漾出蜿蜒细长的丝线,顺着地面远去。
“云娘。”
身后有人遥遥唤了声,夹在雷雨中含混不清。宋平抬眼一扫,收了刀,纵身钻入巷中,云英顺了顺气,转身笑脸相迎。
“这么大的雨,大人只带一把伞,是要去我那儿,还是带我去你那儿?”
裴晏抬眼望着那人离开的方向,又垂眸看向她胸前被雨水冲散的细细血丝,虽知她定然不想他问,但还是忍不住。
“刚才那人是?”
“劫道的,拿了钱,还要劫色,幸亏大人来了。”
裴晏失笑,这说辞,怕是连卢湛都骗不过,她倒也说得出口。
“大人笑我,是觉得我没有色给人家劫?”
“你若没有,那也没别人有了。”裴晏心下轻叹,她转身刚好挡在他前面,分明是怕他要追,“我送你回去。”
云英错愕地抬头,她也不知道裴晏什么时候来的,看见了多少,又听见了多少。
可她现在没心思问,也不想去想。
他既然不问了,那就刚好。
一路缄默无声,各怀心事。
暴雨猛下了一阵,很快便失了劲,回到画舫,雨势已呈绵绵。裴晏一路给她撑着伞,半边身子漏在外面淋了个透。
她看了眼他滴着水的袖口:“大人该给自己撑伞的,我反正都湿透了。”
“我只给自己撑伞,那我还来做什么?”
云英低头笑笑,未再多说。
她现在,心里像灌了滚烫的铁水,比躺在那漆黑的灶台下时更难受。
裴晏送她到船边,没有要上去的意思。她拉开舱门,脚步顿了一下,凝眸片刻,回身叫住他。
“大人上回的衣服我洗好了,你要不要……换了再回去?”
裴晏看着她分明通红的眼尾,默了会儿。
“好。”
第三十五章 贪恋
裴晏收了伞,缓缓地轻甩了几下留在船头,随云英入内,又回身缓缓地叩上门,手搭在门上凝眸滞着,半晌未见动静。
云英回身看他背影,“又想走了?”
舫外细雨凝成一股,顺檐往下落,打在窗沿上,一声声如飞石落深井,从耳畔敲进心里。
他转身径直吻上去,双手捧起她的脸,十指慢慢插入发间,她笑着攀上他颈脖,唇舌不服输地回应着。
身子贴紧,很快浸湿他另外一半。
裴晏一边吻着,一边抱起她朝里屋去,脚尖拨开门,将人放到案桌上,拂袖扫落黄铜香炉。
湿冷的衣衫剥干净,她仰靠在案桌上,双腿离地,缠着他的腰。
情欲的潮水涌上来,溺得她透不过气,可她心里刚被熔浆冲了干净,又疼又空,填上什么都好。
阿娘让她给那高贵的香火让生路,平哥怪她没有给那高贵的千金让生路。
那她的生路在哪里。
亲吻顺着下颌流连至胸前,鼻尖抵在软绵玉峰上,往里吮一下,胸前那道口子便溢出些血来。裴晏冷眼看着,齿尖骤地磨了下口中尖蕊。
“疼。”
云英咬牙推了他一下,见他不松口,双腿挣扎着踢他,一不留神正中了痛处。
裴晏下意识往后退了些,眉峰拧了又拧,缓过劲来见她得意嘴脸。
雷雨交加,他什么都没听见。
但那模样,又何需听见?光远远看着也能明白个七八分了。
若不是电闪如昼他见了血光,兴许也不会开口棒打鸳鸯。那样的话,兴许眼下,他这位子也是别人的。
念及此,心头一揪,用力摁住那不老实的腿,生生别开两边,俯身压紧实了。
“别人弄的伤,你往我这儿撒气?”
“那你走,没人求你来。”
裴晏虚撑着与她面对面,身下涨得难受,心口也涨得难受,说不好哪一处更难受些。凝视半晌,抿唇刚要开口,被她抢了先:“不要问。”
“我都不问你,你也不要问我。”
“那你问。”
“好啊。”她笑道,“太子应了你什么,你愿从太常寺调任廷尉,又千里迢迢来蹚江州的浑水。”
她知道他不会说,也没等他回答,攀在他胸前的手交叉搭上颈后:“你看,何必要事事都分明呢。”
他哑然,这话她上回便问过一次,他自以为不露声色地避开了。
说到底,还是他不该问的。
缄默须臾,他倏地压下来,奋力地攀咬着她的唇,挺身而入,身躯交叠,肆意冲撞。胸中低吟摇摇晃晃地漫出来,逐渐不成样地在他耳畔叫唤着,任他堵死了那张嘴也没用,只要略一分开,又哼唧起来。
那股劲疾风骤雨地刮过,缠绵吻了会儿,心口拧着不痛快,复而涨潮溺回来,谁也不肯先认输。
几番折腾,她也叫唤累了,这才软下来,满身淋漓地抱紧他,含混呜咽着:“不要走……”
颈窝上一凉,似是她额边热汗淌下来,亦或是别的什么。
裴晏松开手想看看她,却被抱得更紧些,只得伸手轻抚她枕后散开的发髻。虽也未必是对他说的,但他还是应了声:“睡吧。”
枕同席,覆同衾,裸裎相对,交臂相拥,心却隔山海。
也不知她心里那些不肯说的苦,现在化开了吗。
寅时三刻,下过雨风清气爽,闷湿一扫而空。
卢湛四仰八叉地睡得正香,被秦攸一耳刮子扫起来,迷迷瞪瞪地支起身:“天都没亮……让我再睡会儿。”
秦攸又拧了他一下,“你还睡?大人不在房里,他昨夜没回来吗?”
秦攸从京城回来后便重新安排了巡夜,内外两队,分开轮值。他昨晚与裴晏前后脚出门,方才回来总觉得不放心,便悄悄去裴晏那儿看了看,没见着人,这才赶忙来找卢湛。
卢湛醒了会儿神,三魂七魄总算归好位,嘟囔道:“不在房里,那就是没回来呗……”
“你知道他去哪儿了?”
卢湛没好气地咂舌:“他还能去哪儿?”
秦攸明白过来,但也不忘叮嘱:“你不是老说那女人未必可信吗?大人下回要再去,还是得有人跟着,万一李大人出尔反尔呢?”
“那现在去看看?”
卢湛翻身起来,一脚踩到水渍,险些没站稳。他这才看见秦攸浑身湿透,衣角还滴着水,又探头看了眼窗外,拧眉道:“你怎么湿成这样?”
秦攸顿了顿,“下雨你不知道?”
卢湛一回想,“好像是听见了。你知道我的,睡死了雷打都不醒。”
秦攸笑了笑,“也是,刚停没多久。电闪雷鸣的,也就你能睡得沉。”
卢湛别好佩剑:“那我去叫上李大哥他们吧,万一大人不在那儿,好分头找。”
“不必了!”
秦攸赶忙叫住他,见卢湛不明所以,想了想,又道,“万一在那儿,大人应该不想被太多人看见。”
卢湛想了想,深以为然,“也对。”
裴晏醒来时天还未亮,身旁照旧没人,他上回那套衣衫整齐地叠在枕边。
苦笑着起身,筋骨嘎吱作响,他睡时她还枕在他手臂上,几个时辰没动过,僵得很。展臂活动了下,披上衣服系好。
四下阒寂,他一时也没想好是走还是等。
窗外忽有水声,裴晏走到甲板边上,见云英从水里探出头,大口喘着气,青丝散在湖面上,银辉映出层层涟漪。
“你在做什么?”
云英回过身,嫣然笑着,答非所问:“大人怎么醒了?”
裴晏拧眉道:“伤都没好,就往水里泡,你也不嫌脏。”
“你嫌我不干净了。”
裴晏气结,“你少下套,我是说水不干净。”
她抿嘴笑开,游过来些,“托大人的福,已经好了。”
“我与你说正经的。”
“哪儿不正经了?”
裴晏抿唇睨她,迎上那盈盈笑颜,也就不想再提了。
倒也是她那个理,问得分明徒添恨。难得有人与他心志相投,知他敢想不敢言的心思,又胆大包天,做他敢想不敢做的事。
就算没有这份情意,他也想保她无虞。
利人者,天当福之。
“水里凉,上来。”
裴晏挽袖朝她伸手,纤长的手掌骨节分明。
她仰头看他,月色勾着银边,松散的发髻垂了几缕下来,衣襟口脖颈上处处红痕,衣衫下也还有许多,都是她留下的。
像字画盖了印,物件刻了名。
只可惜过两日就没了。
“大人站这么高,我哪够得着。”
画舫船本就不高,她明明游近些就抓得住的,裴晏无奈又俯低些,半个身子探出去,手递到了她眼前。
云英望着他的手,出了会儿神,直到他又唤了声,才从水里缓缓伸手握住他的。
掌心交叠,湿冷的对上温热的。
他若是与她一样的人该多好。
“裴晏。”
她忽地叫他名字,裴晏一愣,就这么一瞬,她头往后仰,双脚用力在船身上一蹬,猛地将他拉下了水。
口鼻都呛了好几下,她抱紧他的腰,托住他:“踩这儿。”
脚底挨着石礁,裴晏这才松了口气。
云英见他惊魂稍定,抿嘴笑道:“原来大人也是旱鸭子,上回竟让你瞒过去了。”
裴晏顺好气,正要还嘴,手搭在她腰上,指腹一捻,垂眸往下细看,这才发现她是光着身子的,胸前白玉随波一起一伏,明晃晃地勾着他。
“怎么,你想淹死我?”
“那不能……我舍不得。”
冰冷的唇咬上来,他脚踮着石礁尖,站不稳,往后一仰,头磕在了船沿上,云英笑着伸手摁了摁,“好像肿了,待会给你揉揉。”
湖岸边传来急促沉重的脚步声,兵甲碰撞,静夜中格外清晰。
云英探身望去,撇了撇嘴,“卢公子来找你了。你抱紧我,我带你上岸。”
裴晏拉她回来:“你这样子怎么上岸!”
云英低头看了看,“那你把衣服给我,你光着上去。”
裴晏噎住,早知道他就该把里里外外都穿整齐了再出来的。
云英抿嘴笑了笑,船身往下一沉,一听便是卢湛他们跳上了船。他们这儿正好被船身挡住,可若走到甲板上,怎么都是看得见的。
“你闭上眼。”
“做什么?”
“闭上。”
裴晏无奈照做,她伸手捏住他鼻子,深吸一口气吻上去,把人摁入水里。
卢湛在卧房内翻箱倒柜,恨不得把床榻也掀开看一遍,又探头朝甲板上一扫,回身道:“没人。也许在楼里,三楼有一间也是她住的。”
秦攸点点头:“走。”
两人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听着头顶没了动静,云英这才把裴晏带回岸边,自己却退回水里,只露个头,活像那勾人填命的水中艳鬼。
裴晏咳了两声,耳朵里进了水,听什么都嗡嗡的,回身看她,没好气道:“你那伤口还见着血。”
“大人还是快去拦住卢公子,别又把那上上下下的人都闹起来,可难收拾。”
说完静悄悄地没入水里,涟漪一荡,便没了踪影。
鸡飞狗跳地闹了好一会儿,方才静下来。陆三倚在窗边目送那群瘟神走远,朝着背影狠狠啐了声,这才翻身跃下,三两步上了船。
云英正好从水里出来,披上件衣服,坐在甲板上拧着头发上的水。
陆三大喇喇地纵身跃上舱顶,蹲坐着看她,阴阳怪气道:“你可快活了,大半夜的,又让那群狗官来吵人。”
云英睨他一眼:“我还当你又赌个通宵达旦,天亮才回来呢。”
“你少来,昨晚上不就是你让程七缠着我修那鬼灶台,好溜出去会那狗东西吗,真当我傻?”
他倒是知道,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心爱的人不爱他,他也没办法。
云英也不与他争,敛容道:“我见着平哥了。”
陆三一怔,急忙跳下来,“他人呢?”
“走了。”她系好衣衫,“我正与他解释妙音的事,裴晏来的不是时候,让他给跑了。我猜,他应该在这附近守了些日子,不然也不会专挑你不在的时候出来。”
陆三眉头紧锁,细细琢磨着,目光落在她身上,单衣湿薄,贴着身子,胸前的血痕若隐若现。他上前扒开来,动作一大,伤口又扯开,渗出些血丝。
“宋九干的?”
云英合起衣衫,“不是。”
“那就是裴晏干的。”
“跟他没关系。”
“你放屁!”
陆三气不过一脚踢在横栏上,木屑刮进裤腿里,一阵生疼。当初他们从城里回来,发现人被元昊抓走了,一路上,那宋九郎就只惦着谢妙音,夜里救人,他也只救走了谢妙音。
“我就知道……”陆三咽了咽,但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
“他也不想想,谢妙音是不该受那罪,你就该受吗?!要不是那大小姐走一天要歇半天,这吃不了,那喝不得,淋场雨就病,我们压根就不会被追上!你也不会被刘舜……”
“好了。”云英打断他,“过去的事,多说无益。等抓着他,我再好好跟他说。”
他们在江州待这些年,陆三对宋平的怨气与日俱增,加上他尤其讨厌那些高门士族,对谢妙音也一直有敌意。
“你明日去郢州城附近守着,我猜他应该会自己去探探元昊的底。”
“我不去。他既然觉得是你算计了他的心肝宝贝,搞不好你也是他要杀的仇人之一。”
“他要真想杀我,你现在就能见着我的尸身了。”
云英顿了顿,上前握着他小指,温声哄着:“你以前跟他打架,伤得可比这重多了,一家人哪有隔夜仇的。”
从小到大,她都是这么哄陆三的,但这次似是不太灵,陆三冷冷地抽回手,双手抱胸,别过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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