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眉眼一弯:“你老实些,出去了,我给你赔不是。”
水边蚊虫多又泛着水腥气,裴晏等得烦闷,抬眼看着湖心那头,已过一刻钟,云英却迟迟不放暗哨。
他细想还是不妥,便让卢湛不管那么多,先冲进去救人。
卢湛点点头,刚转身,便见云英押着个男人出来了。
待两人走近,裴晏与关循相视一眼。
“怎么是你?”
“原来是你。”
云英撇撇嘴,“等回去再慢慢叙旧吧。”
裴晏蹙眉道:“孙荡呢?”
“死了。”不等裴晏责问,她赶忙扬了扬手里的短刀,“有他也是一样的。”
刀尖刚一离开咽喉,关循突然发难,反手制住云英。半空立刻射来两三发弩箭,关循拎起云英的身子做挡,一支箭扎进了她肩头。
卢湛拔剑护住了裴晏,也分神朝箭来的方向窥视。一青灰色人影纵身落下,挡住关循的退路。
卢湛看清来人,下意识喊道:“陆三?”
陆三冷眼盯着关循,朝卢湛喊道:“你左我右,攻他下盘。”
“不行!”云英赶忙叫停,陆三在她身后,她只能看向裴晏,“他死了,线索便断了!”
裴晏抬手制止卢湛,陆三急得骂道:“姓裴的你别逼我连你一起杀!”
卢湛亦不示弱道:“你试试看!”
“都闭嘴。”
裴晏头疼得紧,顿了顿,看向关循,“你想要人质,拿着她没用。我与她换,你带着我才出得了城。”
卢湛急忙抗议,被裴晏瞪了一眼。
关循冷笑道:“我记得你,廷尉少卿,京城来的大官。”
他说着,手里的短刃抵得更紧些,微压进云英咽喉的皮肤。
“你既愿意与她换,说明拿着她,就有用。”
第四十三章 拈酸
竹林里,四人僵持不下。
眼见湖对岸,陶昉的侍从匆匆跑入书斋,吓了个踉跄,连滚带爬地朝正堂去。云英忍不住催道:“关大哥,再耽搁,等前边那些人见着二爷的尸身,大家都走不成。还是找个僻静的地方,我们慢慢谈?”
“我与你们没什么好谈的。”关循警惕地缓缓侧身,“让你的男人都站一块去。”
云英看了眼陆三,微微颔首,陆三退到卢湛身边,她趁机朝这两人使眼色,示意关循右腹有伤。
“别耍花招。”关循左手用力一捏,她肩颈骨节嘎吱作响,又道,“弩箭扔过来。”
陆三瞥了眼卢湛,取下左手袖箭绑带扔了过去,关循一脚碾碎了机关,垂眸看了眼那箭矢,“早晨在县衙,是不是你?”
陆三不置可否,骂道:“不该留你活口。”
他在城里等了两日,趁婉儿出门收账才快马追上,怕卢湛发现,一直远远跟着,直到见她与裴晏分头行事。
他本也是跟着她去的,但没走多远,便发现街角暗巷聚着些人,三步一哨地围着县衙。
他自问不是卢湛的对手,担心裴晏若有闪失,怕是护不住她,这才远远上树窥视。
云英却不知这一出,蹙眉盯着陆三:“你早上在县衙?”
陆三没好气道:“废话,那么多人,就凭这狗官的三脚猫功夫,要不是老子,他早就被大卸八块了!白天风流快活的时候,他没告诉你吗?”
卢湛先沉不住气:“你骂谁呢!”
陆三冷哼一声,转头半截树皮啐到卢湛脸上,眼珠朝关循那头微转:“谁没种我骂谁。”
“岂有此理!”
卢湛拔剑劈向陆三,陆三扬手挡开,右臂衣衫划破,露出里头三根长尖刺。陆三左手一翻,指尖勾出腕下尖刺,目不斜视地甩向关循,卢湛亦以迅雷之势翻身刺向关循右腹。
关循下意识躲了陆三的暗箭,闪避不及,腰间被卢湛的剑锋划过,他咬牙提拎起手中人质挡过去,裴晏厉声叫停,逼得卢湛收剑。
身后十余人已提刀冲进了湖心小筑,不容他们再僵持下去,裴晏沉声道:“你要如何才放人?”
关循从县衙逃回来时被孙荡偷袭,本就伤得不轻,方才奋力与之搏命,腰腿上好几处筋肉撕裂,也无意多做纠缠,硬撑道:“你们别跟来,到地方我自会放了她。否则……”
他说着,左手用力一摁,云英肩上箭伤涌出一股鲜血,顺着单薄的衣衫晕染开来。
月明如水,关循押着云英穿巷前行,脚步愈发沉重。身后三人已不见踪迹,但他心知定不会太远。
云英见他没有往城门方向,而是朝着码头而去,试探道:“你伤这么重,还想走水路?”
关循哑声道:“女人太聪明可不太好,别逼我杀你。”
云英撇撇嘴,转眸换了个话头:“赵焕之与高严都死了,今日一过,陶昉这条路也算走到了头。关大哥就这么回去,老家的兄弟就白忙活了,何不另谋高就呢?裴大人身后的贵人,可比陶昉要有能耐得多。”
关循沉吟半晌,冷笑道:“你这算盘打得虽好,却是下错了注,孙荡既会卖我,便该知我不是那能做主的人。”
云英笑道:“只要湖心小筑的人都死了,再送陶大人一个剿匪头功,昭告天下。孙荡究竟是怎么死的,又有谁知道?”
停在岸边的两艘商船烛火通明,船上传来船工赌钱吆喝声。
关循临岸边停下脚步,沉吟不语,似在犹豫,云英趁热打铁道:“卖不出去的盐,便和泥沙无异。脑袋别在裤腰上的行当,情义归情义,钱归钱,缺了哪样都凑不齐一桌人,关大哥以为呢?”
关循转过弯来,冷笑道:“但好生意是不会送上门的,我焉知你这不是斩草除根之计?”
云英忍不住翻白眼,“看你上道才抬举你,不信算了。”
“放屁,你分明是与孙荡有仇,想拿我糊弄你那当官的男人。”
云英微微扬眉,抿笑道:“我就说你上道了,关大哥真是懂我。”
关循用刀逼退她贴近的身子,嗤笑一声,“两个男人还不够你折腾的?省省力气,我不吃你这套。”
云英垂眸扫了眼他腰上的伤,“那你吃哪套啊?”
关循神色一凛看向她身后,云英下意识回头,胸前被猛地一推,后退两步跌坐在台阶上。
扑通一声,再抬头已只余粼粼水波。
卢湛和陆三吵了一路,互相埋怨对方出手不够准,裴晏跟在后边头疼得额前青筋都快要炸了,却也无话可说。
他方才就不该让她独自回去的,直到追上码头,见云英站在岸边,他才松了口气。
陆三先一步挡在裴晏前头,伸手替云英拔出肩上的袖箭扔进水里,撕开一溜衣摆,先扎紧了止血。
卢湛左右张望,问道:“那家伙人呢?”
“跳水跑了。”
陆三猛一回身踢了卢湛一脚,他没站稳掉进水里,扑腾了几下才爬上来,怒道:“你干什么?!”
陆三眯着眼,看出卢湛不识水性,登时乐道:“没听见跳水跑了吗?你不追?我助你一脚之力啊。”
卢湛气得吹胡子瞪眼,但看裴晏摇头示意,只得气鼓鼓地忍下。
云英抿嘴笑了会,忽地想起正事:“陶昉还在湖心小筑里,我只打晕了他。孙荡死了,关循跑了,大人最好快些回去逮几个人。就算生意谈不成,兴许也能拎出他们这条线上别的蚂蚱,当中若有吴王的人,这一趟便也不算白来。”
裴晏点点头,目光盯着她肩上的伤口,“你没事吧?”
陆三横瞪他一眼,抢答道:“哪回沾着你没点事?活瘟神还好意思问。”
说罢抱起云英便阔步而去。
回客房,陆三边给云英处理伤口,边将宋平的近况简单交代,“一去一回得月余,你说要利用裴晏杀元昊的,下个月能行吗?”
云英面露难色:“哪有这么快的……”
陆三猛地一掰她脱了臼的肩膀,云英疼得狠踢了他一脚:“你就不能轻点!”
“你又骗我!”
“没骗你。”云英拧眉推开他,动了动肩,拿起案前烈酒浇到伤口上,“元昊平日都前呼后拥,就算加上平哥,也难以近身,更别说全身而退。裴晏带的太子卫率里,颇有几个高手,要么等他们闹起来,趁乱杀了,要么等他罢免元昊,届时元昊自然要卸甲回京,随行的人少,我们才有机会。”
她上好伤药,拿布条扎紧,“东宫想要江州的兵权,先取代李规,再撤军镇,这顺序不能变。若元昊先倒,江州刺史的位子,惦记的人就多了。但裴晏近来似不再盯着李规了,他与李规应是达成了一些约定。”
陆三心下存疑,但又挑不出毛病,只得没好气道:“你不必与我解释,我反正不懂你这些弯弯绕绕。”
云英笑着捏他鼻子,安慰道:“放心,眼下急的人可多着,东宫……还有李夫人,一个个的都比咱们急,先静观其变吧。”
陆三点点头,默了会儿,噘着嘴嘟囔,“你这么费心思帮他找盐贩,我看你也挺急的。”
“顺手的事。”
“你少诓我。”
云英沉了口气,幽幽道:“东宫势微,若裴晏在江州讨不着好,难说过几年会是什么光景。”
“你信他那些鬼话?”
云英笑了笑:“不信。东宫眼下的确重视寒门,那不过是因士族各有所倚,宗室与北朝旧部又频频与天子叫板。寒门依仗东宫,不也都是为了他日鸡犬升天,能跻身士族之列么?各取所需罢了。”
“不分南北,打压士族,均田分权,都只是为了皇权稳固。待他大权在握,睥睨天下之时,岂会再革自己的命?”
窗外星月交辉,眼前忽地晃过那日黎明之际,那灼灼眸光。
你我蚍蜉之力,护一人、十人、百人又如何?唯有这九霄敞亮了,方能求个河清海晏。
什么河清海晏,她从来就不信这世道能好起来。
太子的心真不真,她不知道,但裴晏是当真舍了那一身富贵,信了他的鬼话。
有公天下之心者,不该孤身前行。
她顿了顿,浅笑道:“我们就算走了,也还得在这天底下活着。有个自诩仁德的天子,总好过那些脸都不要的。”
陆三抿咬着嘴,不再多问,闷声掰过她身子,把外袍整个扒下来,让她垫在胸前趴好,掌心抹了些药酒,揉着后背上那些青紫的地方。
头别在案前久了,脖子拧得难受,云英扬了扬下巴想换个边,一抬眼与窗缝外那一双桃花眼正对上,眨眼的功夫,人影便从门边晃过,隔壁屋子的门一开一合,静默一片。
“好了好了,别揉了。”云英穿上衣服,转眸想了想,“我饿了,你去给我弄碗鱼羹来。”
陆三皱眉道:“大半夜的店里灶都熄了,上哪弄鱼羹去?”
“前边那条街有间酒肆,你去买回来。”
陆三撇着嘴走到门边,忽然福至心灵,“你他妈又想钻隔壁去?”
云英白了他一眼,“你又不是个王八,一去一回能要多久?这点功夫能干什么。”
陆三嗤笑道:“那可不好说,小白脸都是中看不中用的。”
云英抬脚踢他,陆三一闪,踢中了门槛,嘶地一声,“少废话,快去快回,我饿死了。”
陆三前脚出了一楼大堂,云英理了理衣襟,蹑手蹑脚地就钻去了隔壁。
裴晏正背对着门端坐着,案前摆着几根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竹箸,墙角净瓶旁还散落着几根。
他闻声回头瞥了她一眼,指尖捻着那根竹箸绕着食指转了个圈,捏在掌心。
云英抿笑着上前:“大人这么快就回来了?”
裴晏嗯了声,“陶昉也是有备而去的,本就带了些人守在正门外边的巷道里。我们到的时候,已经都缚住了,清点过送去州府地牢,明日再审。”
“哦。”
默了会儿,他回头看她,“还有事?”
“我都受伤了,你不给我药的?”
她伸出手,裴晏回过头,背对她,淡淡道:“你药都上好了,还要来作什么?”
云英抿嘴偷笑,”上好了你就不给我了?大人的兴许更好呢。”
裴晏轻笑一声,“我看你那儿的药,不比我的差。伤药方子都差不多,有一副便够了,用多了上火。”
“大人好酸啊。”
裴晏回身看她,牙关咬紧,胸口憋着那股邪火一路烧到脸上,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他早就知道的,只不过知道和看到是两回事。
她眉眼弯作一条线,“我不管,我就要你的。”
云英说着伸手探向裴晏腰间,被他板着脸拽住,挣扎两下拗不过,便佯作吃痛状。
“你少装模作样。”
“真的疼,你看都出血了。”
肩上包好的地方隐隐渗开血丝,裴晏刚一松手,她便抱上去,鼻尖在他颈窝蹭着。
方才陆三的话在耳畔绕得她心头虚,平哥没生她的气,他与妙音还有了孩子,只待大仇一报,他们便可离开这儿了。像十多年前他们说好的那样,寻个清静地方,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等这么多年,总算盼到了头,心里竟有些不踏实。
反正时日也无多,偷偷贪一点乐子而已,算不得什么。
念及此,双臂又搂紧了些。
“你既知道陆三跟来了,干嘛瞒着不说?”
怀里软玉温香贴着,裴晏心头那点气也就被哄得差不多了,但嘴上仍还酸着:“你的人也不止他一个,兴许是我不认识的。反正也不让问,有什么好说的。”
他那时匆匆一瞥,的确怀疑是陆三,但见她赶来县衙那慌乱神色,不像另有安排。来者既无恶意,多问徒增猜忌嫌隙,便暂且按下未表。
“你不信我,还恶人先告状。”
裴晏扬眉反问:“那你要如何?”
她抬头迎上他,抿唇笑着,刚要开口,门外传来陆三和卢湛的争执声,两人一同挤上楼梯,谁也不让谁。
云英暗道不妙,陆三这小子也回来得太快了吧。
她这一顿,神色微动被裴晏看在眼里,刚咽下的酸劲又涌上来,他倏地吻上去,一手摁住她的腰,另只手没入发间,将人牢牢箍着。
外头两个冤家骂骂咧咧地上了二楼,脚步渐近,裴晏也丝毫没有要松开她的意思,甚至还用劲咬了她一口,陆三走前那几句话,他可都听见了。
云英睁大眼,对上那含笑的双眸。
这口醋还越喝越起劲了。
门一开,果然没人。
陆三骂了声操,刚一转头,就见到云英被推出来撞在卢湛身上,卢湛提着的一满壶开水洒到脚上,也龇牙骂了声操。
云英讪讪一笑,一脸心虚地回了房,陆三没好气地跟进去,门重重地关上。
“有病吧……”
卢湛骂骂咧咧地转过头,见裴晏正抿笑着站在门口,“大人,他们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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