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问句,他语气却带了几分不容置疑。
“……啊?”饶初柳愕然看向邬崖川。
深夜的月光被阴云笼罩,风拂起他衣袖,飘飘摇摇。城门的阴影映在邬崖川那张毫无笑意的脸上,他看过来的刹那,饶初柳莫名感觉像供奉在高台上的玉像活过来,正静静凝视着她。
饶初柳没忍住打了个哆嗦,然后,身上就是一暖。
她一愣,低头看看从肩膀垂到腿弯的褐色小薄被,只觉得心底那点莫名其妙的寒意彻底烟消云散,只剩好笑。
他到底为什么要带这么多被子啊!
邬崖川眸光从饶初柳身上移开,看向人群,隐隐领会到大师兄意图的弟子们纷纷移开目光,唯有一个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弟子呲着大牙跟他对视。邬崖川朝他温柔一笑,道:“苏师弟,你留在外面保护元道友。”
其他人都松了口气。
饶初柳也顺着他目光看了一眼,被他点到的人是那个叫苏却的少年,修为金丹二层,炼器天才,今年二十岁,是这群人里的小师弟。饶初柳完全能理解邬崖川想把他留在安全之处的想法,但——
“等等!”饶初柳“啪”合拢了刚刚认主的风吟,高声道:“我得进去,给真人们引路!”
苏却也很不乐意留下,道:“大师兄,我也要进去,跟师兄们同生共死!”
“不可,保护线人本就是我们该做的,道友既是散修,还是莫要插手此事为好。”邬崖川朝她笑得和风细雨,语气和善却带着不容人抗拒的笃定,“不必客气,若我们无人引路便无法破除此局,那死也不冤。”
他又看向苏却,把手中忽然出现的玉盒递给后者,“苏师弟,正因你非贪生怕死之人,才更该留在外面。一来可以保护元道友,二来我们的魂火烙印重要,不可随意落入他人之手,你亲自拿着,若魂火黯淡,便及时前往城主府求援。等宗门来人,也得有人留下来龙去脉并引路。兹事体大,就交给师弟你了。”
苏却顿时一脸郑重地接过玉盒,挺起胸膛,大声应是。
饶初柳却没这么好糊弄,道:“我答应过陈公子,要将能杀他爹的人带去给他看的。”
邬崖川‘嗯’了一声,道:“我记得了,会找到陈公子,让他看看我的。”
“……”饶初柳万万没想到正经人邬崖川能说出这种话,不敢置信地瞪大眼,“邬真人,你认真的吗?”
邬崖川似乎没有意识到她的震惊,语气仍旧平淡,只眼底飞快划过一抹愉悦,“若杀陈城主的不是我,在下也会让杀此人的师弟去陈公子面前晃一晃,绝不会让元道友言而无信。”
说罢,他朝师弟师妹们投去信任的眼神。
这些眼珠子都快从眼眶中掉出来的星衍宗弟子们顿时站得端端正正,道:
“元道友只管相信我们大师兄,他说给陈公子看,就绝对给他看!”
“对对对,要是我杀了那禽兽,绝对立刻把陈公子拉过去看!”
他们嘴上信誓旦旦,心里却直犯嘀咕。
大师兄虽心善,但向来不喜勉强别人。以往碰上不知好歹的人,大师兄也会劝,但对方若不听,便由那人自负后果,他何时这样坚决要求别人留下了?
饶初柳合理怀疑邬崖川怕自己碰瓷。
经过上次的事,她其实也有些犹豫是否一定要进去。但思来想去,饶初柳都觉得有这么多星衍宗天骄在,只要她别自作主张,应该没有危险,便想将定位阵法的事也说出来。
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邬崖川温声补充道:“若元道友还答应了别人什么,也可一并告知,在下一一去做便是。”
“……”饶初柳微妙感觉到憋屈,但下一瞬,她忽然“唰”展开折扇,笑吟吟地挑眉看向他,道:“不知邬真人是以什么身份替我做这些事呢?亲人、挚友,还是——”
她眨了眨眼,含笑道:“道侣呀?”
星衍宗众弟子几乎同时咽了下口水,又同步看向自家大师兄。
邬崖川本人仍旧泰然自若,他对上饶初柳的眼,微笑道:“害人或许需要名义,但助人不需要理由,元道友何必客气。”
油盐不进!
饶初柳再次在心里吐槽着,快速将自己布下定位阵法的事情说了出来。然而邬崖川也只是问明白她出城时传送的位置,便示意她抱着茂茂跟苏却一起进城去,丝毫没有想利用定位的打算。
她无可奈何地裹紧了身上的小被子,带着茂茂跟在苏却身后走。走到城门边时,苏却回头去看自家师兄师姐,跟她对视时,一个是壮志未酬身先死的惆怅,另一个却是临危受命的振奋。
饶初柳:“……”
行吧,这孩子这么好忽悠,能趁机学学炼器也不错。
然而她正抬脚准备往里走,不知不觉的,一股令人作呕的熟悉食物烟气渐渐腾起,越来越浓郁。饶初柳捂住嘴,抑制着干呕的冲动,再抬眼,不远处的邬崖川等人跟城门旁边的苏却、城卫们统统不见了,只剩脚边的茂茂正震惊地盯着她身后。
饶初柳僵硬地转过头。
街道华灯璀璨,食客络绎不绝,还有——
她抬头。
黑底白字的‘花溪’。
第23章 阴阳触碰
饶初柳下意识倒退两步,心中莫名唏嘘。
众所周知,大人物的传奇人生总跟离奇的经历分不开,莫非她以后会变成合欢宗继许师姑祖之后的下一代传奇?
“元道友?”邬崖川的声音凭空出现,似乎挨得极近,“你看到了什么?”
哦,邬崖川在啊,那没事了。
饶初柳绷直的肩背重新放松,把自己看到的场景告诉了邬崖川,就听他声音凝重道:“你先不要动作,我们看到的还是真正的花溪城。”
他们进不去,她自己去干什么?找死么?
孟臻、朱越等人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嘀嘀咕咕着商量对策。饶初柳想了想,试探地伸出手,朝邬崖川声音传来的方向摸去,却摸了个空。邬崖川声音从另一侧响起,语气有些无奈:“元道友……”
“邬真人,你不要多想,我这次可不是想占你便宜。”饶初柳面不改色地收回手,道:“我昨日子时到达此处,但当时我跟守门的城卫应该是互相看不见、也听不到彼此声音的。可现在,我虽然看不见你,却能听见你的声音;你既能看见我又能听见我,岂不是证明这个阵法已经与昨日不同?那我是不是也该试试咱们俩能否触碰到彼此呢!”
紧接着,她的衣袖被轻轻拽了一下,“可以触碰到。”
饶初柳:“……”
茂茂笑地歪倒在地上,道:“柳柳,咱们还是随便找个空山闭关吧?”
“不要,我这三年就跟他耗上了!”心音说的坚定,饶初柳心里却在盘算着退路,她身上这点灵石用不了多久,或许投靠颜芷师姐去忆心楼打工也不错……
孟臻嘀咕道:“双体一面,感知不同,难道是阴阳传合阵?”
饶初柳轻敲掌心的青扇在空中顿了顿。
说起来,她的情况很特殊,普通阵法跟越特殊越高级的阵法都会认,承上启下的中级阵法却没什么见识,不过虞锦玥对空间阵法研究最深,阴阳传合阵又是绝对的高级阵法,记载还算详细。
这是一种近乎海市蜃楼的偏门幻阵,极其罕见。不同于海市蜃楼本体跟幻影只是单纯的折射,阴阳传合阵却是能将幻影变作传送阵,但只有拥有传送所需要的介质,才能进入。此阵破除容易,破解却难,破除时阵眼还会瞬间逸散方位,即便破除阵眼,只是让满足传送条件的人以后来到花溪城不会误入,却无法捕捉传送之地的明确位置。
饶初柳用扇骨用力敲了下掌心。
定位阵法只有她能感觉到,当前的门票也只有她有,邬崖川再是怕她碰瓷,想跟她保持距离,也不能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吧!
饶初柳勾唇一笑,顺势将被子收回自己的储物袋,“唰”展开风吟,边摇边笑,道:“准确来说,是关闭了迎新传送的阴阳传合阵,大概那位陈城主已经知道诸位来花溪城查案,却没料到竟还有我这么个已经沾染了‘假花溪城’气息的漏网之鱼!”
她拖长了尾音,“看来这次是上天都在撮合在下跟邬真人呢。”
邬崖川对她有点机会就占两句便宜的事不置可否,注视着那张略带些小得意的俏脸,似好奇道:“元道友擅长阵法?”
但他没能在小女修脸上看到任何的心虚,相反,饶初柳态度谦虚极了,“皮毛而已。”
“能辨认出这是关闭传送的阴阳传合阵,你的阵法知识也算入门了。”孟臻语气明显缓和不少,至少没有之前那么抵触,“你出来的方位在什么地方?”
饶初柳用风吟挡住下半张脸,眸中的狡黠就明明白白流露出来,道:“那也是个单向传送阵,我赶到这里,耗时两个时辰。若是诸位想去看看,在下也愿意带路。”
众人也明白饶初柳为何说“上天都在撮合她跟邬崖川”了,这会儿想尽快进入‘假花溪城’,只能跟她这个‘钥匙’肌肤接触,由她带进去。否则无论采取什么方法,子时一过,想等下次机会,要么费劲追踪,要么就等明晚。
他们不由看向队伍里的女修,以宋清瑜为首的几个女修眼观鼻鼻观心,佯装听不懂。
孟臻不悦道:“在我面前,你休想非礼我们琼枝玉树的大师兄,我来!”
“……”感觉孟臻的指尖将触到她手背,饶初柳倏地把手背到身后,挑眉道:“孟真人,在下晓得自己俊俏,不过这颗心既已许给邬真人,也只好辜负孟真人美意了。”
饶是众人心焦,也不由‘噗嗤’一乐。孟臻怒道:“谁看上你了?脸皮怎么这么厚!”
果然,她的漂亮脸蛋是最容易引起别人注意的,捏的也一样。
饶初柳不理孟臻,笑吟吟地看向邬崖川声音传来的方向,道:“谁让在下的心上人那般琼枝玉树,在下若不直白些,又怎么能让他明白心意呢?”
周围“噗”声不断,显然众人都在憋笑。孟臻咬牙切齿道:“你!”
“孟师弟。”邬崖川及时制止了他的无能狂怒,“若破除阵眼,你能找到假城所在位置吗?”
孟臻沉默了,似乎在计算。片刻,他道:“应该可以,但需要时间,至少三天。”
邬崖川道:“通过单向传送阵呢?”
孟臻大概又在计算,几息后才道:“一天半足以。”
邬崖川垂眸不语。
饶初柳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在这刹那间,其他人的声音似乎都消失了。隔着一道城门,城内滋滋冒油的锅铲声、接连不断的脚步声跟城外死一般的寂静对比鲜明,饶初柳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一侧耳朵坏掉了。
隐隐约约的,她感觉一道审视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脸上。
紧接着,邬崖川一如既往冷静的声音响了起来:“元道友,除邪卫道是我们正道的责任,不是你的。我必须提醒你,我们连自身性命都未必能保全,更难顾及你的安危。刚才孟师弟的话你也听到了,你可以把我们带去单向传送阵所在位置,不必冒险。”
饶初柳摇扇子的手都顿了一下,她想了想,打算找机会把封度给的那颗浮生丹吃掉。而且她之前已经将事情告知素年师姐跟颜芷师姐,若她魂灯再度黯淡,合欢宗肯定会尽力将自己的尸身要回去。
修仙本就是逆命而行,她不想死,但不怕死,只怕永远都是弱者!
饶初柳摇着青扇,笑得越发潇洒:“若能与真人死在一处,也算不枉在下这一腔深情了。”
“元道友慎言。”邬崖川似谆谆劝慰着,“明知前方危机四伏,最好的选择是留下,又为何非要以身犯险?”
饶初柳看不见邬崖川此刻的样子,星衍宗弟子们却看得清楚,大师兄现在虽还笑着,看着身旁玄衣女修的眼神却泛着冷,这便是他有些生气了。他们一时间都屏住呼吸,神色各异地悄悄打量着饶初柳,猜测着大师兄为何对此人如此特殊。
就算看不见,但饶初柳依旧轻易猜出了邬崖川话里的意思——除了亲眼见证过她死亡的应激反应,大概还有已经拒绝她多次,但她依然还纠缠不休的烦躁——毕竟眼下进假城的门票还牢牢攥在她手里,想封她灵脉也不能。
“真人明知前方危险,又为何如此勇往直前?”饶初柳有恃无恐地反问道。
“担其位,尽其责。”邬崖川这话说得郑重,任谁听了大概都会觉得他一片赤诚,但饶初柳持保留意见,“此乃吾之道也。”
饶初柳笑了一声,道:“真人怎么知道,于在下而言,你不是我的道?”
她不在意什么脸面尊严,道德底线不多,但如果没有天道誓言,她也不愿意在没希望的事上浪费时间。
邬崖川要怪,就怪他师姑吧。
周围瞬间响起一片哗然,有好奇她知不知道大师兄过往的,有佩服她胆量超群的,有兴奋到双眼冒光的,还有孟臻独树一帜的不屑冷哼。在这种嘈杂的声响中,饶初柳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声叹息,紧接着,她的手腕被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握住了。
“执迷不悟。”
下一瞬,蓝衣修士凭空出现,漠然看她一眼,朝外伸出另一只手,道:“抓住我。”
紧接着,抓着他手腕的孟臻出现了,然后朱越……一个接一个的星衍宗修士抓住同门的手腕出现在饶初柳面前,这场面,饶初柳愿意称之为人形糖葫芦制作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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