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块切得方正的木牌放置在小推车上,正准备等人在上头勾勒上几笔,再串成菜牌。
“李叔,您真是鲁班在世。”
沈雁回对着小推车转了几个圈,好好地打量了一番,忍不住感叹,“不如您教教我如何做木活吧,实在是改得好!”
木匠老李被沈雁回夸得心花怒放,捋着胡须哈哈大笑。
他知晓沈小娘子这人嘴甜,从前他做出这小车来时,她还买了礼,专门上门感谢他。
“这是给李叔的钱,还有送给您的青团。”
沈雁回数好了银钱,又拿过一盒青团递到老李的手中。
“使不得,使不得,这定是很贵吧!”
老李连忙摆手,只收了银钱,“沈小娘子你只是叫我改个推车,就已经付了我一百文了,这还多出些木头来呢。如今再给我一盒青团,它糕饼铺子里卖得极贵,你这也太亏本了。”
那盒子上刻了竹叶,虽然他也能制,但实在贵价。
去年他儿子就打肿脸充胖子,买了一盒,一看里头只有六只。他知晓这样一盒装了精致盒子,贴了花纸的,得卖八十八文!
今年还不知晓怎么个价高呢。
“不是,这是我自己做的。”
沈雁回将青团盒子塞进老李的手心,“李叔不收,那我小推车也不收了。”
老李是满怀感激地离开如意小馆的。他的心中无限感慨县太爷大老爷真是命好,能娶到沈小娘子这样好的姑娘。
叫他家中知晓这个消息,成日哭爹喊娘的混小子甭想了!
根本配不上。
“怎么又将小推车推来了,想再体验体验原先的摆摊乐趣,忆苦思甜?”
谢婴站在沈雁回一旁,打量着这稍作改造的小推车。
拆了两端木板的小推车不再占位置,停在如意小馆的门口倒像是凭空多了个柜台。
“那可不是。”
沈雁回戳了戳谢婴的胳膊,“我都有如意小馆了,还摆摊作甚。我将它改成了一处卖酒水与饮子的地方,不仅能多挣银钱,还能吸引往来的人进如意小馆用饭。”
她总有那么多想法。
“雁雁聪明。”
谢婴取了那些木牌,与沈雁回一同坐在如意小馆的桌前,“要卖哪些饮子,我与雁雁写上。”
“不如我帮沈小娘子写吧。”
苏玉环摇着折扇,毫不客气地往二人对面一坐,“先前我也替人写过匾额,若是沈小娘子不嫌弃玉环笨拙的话。”
“好啊。”
苏玉环的字在青云县赫赫有名,众人皆知。
握笔酣畅,字迹行云流水,曾有人赞赏其字里行间有“二王”之姿。
她从不轻易给人写字。
“雁雁,如意小馆所有的字,都是我写的。”
谢婴紧握着笔,言语间带着一股别样的情绪,“我的字,在汴梁,更难求。”
“她是凤姐儿的老师。”
沈雁回凑到谢婴身旁耳语。
“那我以后还是凤姐儿的姐夫呢。”
谢婴嘟囔。
“给个面子好不好。”
沈雁回用手去掰谢婴手中的笔,未果。
“谢婴你跟人家苏女夫子置什么气,你让她写嘛......你答应的话,我今日睡县衙的客房......”
“你小心着写,写不好,我来写。”
谢婴飞速地将笔递给了苏玉环。
沈雁回脸一黑,有种进了捕兽笼的感觉。
“给沈小娘子写字,玉环自然是要写好的,还请谢大人放心。”
苏玉环接过笔,抬眸对沈雁回温柔一笑。
“大人!”
明成气喘吁吁地出现了如意小馆门口。
“明公子,平日里这个时候,你应在莲清书院那块地方,等凤姐儿下学,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沈雁回本在欣赏苏玉环的字,一抬头就瞧见明成面色焦急。
“我也不想啊......我已经将凤姐儿送回家了,可不能让她在那儿呆。”
明成将桌上的茶水饮了个干净,又狐疑地瞧了苏玉环一眼。
“莲清书院的夫子,死了。”
第62章 白梅饼,也是很香的
“莲清书院, 谁死了?”
正提笔写字的苏玉环身子一滞,连带木牌上“雪” 的一笔都有了疏漏,偏了笔锋。
冷清的寒食日, 好不容易堆出来的一点热闹氛围,也在此刻烟消云散。
“你们书院的山长,杨慎行。”
“啪嗒”一声, 苏玉环猛地抬头。
她全然不知手中的笔杆已被她折断, 滚落在地。
“看来想着寒食偷偷清闲一日, 也不行了。”
沈雁回将滚落在地的半截笔杆捡起,叹了一口气。
她拜托阿福与李芝兰照看好如意小馆, 便提了竹箱与谢婴一块儿去了莲清书院。
莲清书院是青云县最好的私学。谈不上有多大, 但确实出了不少童生秀才,甚至听闻还出过好几位举人老爷。
像沈锦书这样年岁的孩子, 原本是入不了此院的,要先去读几年私塾启蒙了,还需入得了夫子的眼才行。不过近两年, 莲清书院开设了蒙学。只要通过了夫子的入学问题,便有机会进去。
沈长生虽常年不在家,但只要得空了,便会教沈锦书识字。
且沈锦书自个儿也聪明, 只要稍稍提点,就能领略个透彻。故, 莲清书院的入学问题,对她来说, 不在话下。
寒食, 捕快们亦是要巡街。
收到消息的牛大志与捕快们早就将整个莲清书院团团围住,将死者所在的呈尸地保护起来。
雨不断地下, 有几位捕快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挎着刀在院门口巡视。
“大人到了!”
见了谢婴,牛大志大喝一声,震慑住一片窃窃私语的学子。
不少人都侧目远望。
细雨迷濛中出现三个青色的身影,似要与雨幕融合在一起。
“玉环,这一上午你都跑去哪里了,怎么才回来!”
人群中的沈奈远远就瞧见了沈雁回身旁的苏玉环,他神色焦急,不管不顾地将苏玉环拉扯到身边。
沈奈是莲清书院的另一位夫子,穿着与苏玉环款式相同的青色长衫。
他看面相约莫有四十来岁,可鬓间却已生了几缕华发,与黑发错落有致地被整齐竖起。
“玉环昨日已与山长说过,寒食早晨要随家母拜过家中阿耶的墓,才来书院。”
苏玉环眉头拧紧,眼眶通红,紧攥折扇的指尖发白,“我并不知......山长,他?”
“唉!”
沈奈神色戚戚,大声悲怆道,“我们也没想到,山长会一时想不开,自缢啊!说到底,你当日为何要与他争执,才遭了这孽果!”
此话一出,让原本对山长之死有疑虑的苏玉环更加添了几分疑惑。
她与山长的争执其实......
昨日晚上她离开书院前,山长还好好的,如何就死了......
还是自缢?
“尸体在哪?”
沈雁回扫视了一眼整个书院。
莲清书院种了不少紫槐花树,是青云县特有的。
其中已有不少槐花经过春雨的浸润悄然开放,垂成珠帘,半含雨水。昨夜风大雨急,紫槐花扫落一地。
“在书房,我已命人将此处围住,眼下未有人进出,还请沈仵作放心。”
如今沈小娘子终于能在人前验尸,不必遮掩。牛大志态度诚恳,怎么的也要叫声“沈仵作”,给足了她的底气。
沈雁回前不久带着沈锦书来莲清书院报名,那时山长杨慎行还热情款款,夸沈锦书聪明,不过几日,就已经物是人非。
她难免感叹。
原本悬在横梁上的尸体已经被众人一起放下,眼下正摆放在书房一旁的一张小榻上。
一旁的桌案上摆着一封似是杨慎行字迹的亲笔遗言。
书房非常整洁。
“何时发现的尸体?”
谢婴背着手,站在沈雁回身侧。
“回大人,是小的今日来给山长端茶,发现的。当时大门紧锁,都小人通知其他几位夫子,一同将门给撞开的!”
仆人张大跪倒在地,不断抽泣,“大人,您一定要为杨老做主啊,他,他断然是不会自缢的!”
“门是锁着的?”
沈雁回瞥了一眼门,果然眼下吱呀摇摆,而门上挂着的锁,竟是一种未曾见过的锁样,有些复杂。
沈奈之说与仆人之说,截然不同。
至于杨慎行是否是自缢,还得请仵作验过尸以后,才能定夺。
如意小馆那件事之后,沈雁回已是青云县堂堂正正的仵作,不必做任何遮掩。
莲清书院的众人从未见过仵作验尸,莫说是书上或话本子中,仵作也是年长的男性。
又何况面前之人,是一位年轻的女仵作。
莲清书院今年来设了男女合堂,乌泱泱一堆男学子中,挤了好几位女学子。
“她好年轻啊。”
“你没去过如意小馆用过饭吗?那儿的菜真是一绝。”
“我父亲不让我去,说读书人若是接触了这些尸气与晦气,难免影响以后的功名之路......她生得真漂亮,手好白。”
有人耳语。
“眼下是仵作验尸,与漂不漂亮有何干系?她是锦书的姐姐,锦书年岁这么小就聪慧异常,姐姐定是更加厉害。”
他们好奇,纷纷围在书房的门口,想要上前挤个好位置,好好亲眼目睹一番这传闻中女仵作的身姿。
只等牛大志大喝一声,才有所安静。
“不是自缢。”
沈雁回熟练地戴上手衣,只是瞧了一眼尸体,便淡淡开口。
“如何不是自缢?这席案上还有山长的亲笔遗言!”
另一夫子戴佳伟面露不满,出口反驳,“你连验都没有验,就说不是自缢,你们仵作就是这般验尸的?还是说单单是你这个女仵作这般?”
戴佳伟早就听过沈雁回的事,他一向不太看得起这些女子做事,譬如平日里他对苏玉环的态度便不是很好,曾极力反对苏玉环提出的男女合堂。
什么女仵作替人还了清白,不过都是风言风语罢了。
抓凶手,多靠于捕快,验个尸偏偏就能替人昭雪了吗?
待前阵子县衙的告示一出,他才了然,已经替谢婴找好了借口。
怕不是县太爷怕人编排他觊觎美色,娶一个仵作女,才事先给她镀一层金,叫人不要多嚼口舌罢了。
话毕,他只觉扑面而来一股冷意。
谢婴缓缓转头看他,脸色阴沉。
“好吵。”
他扫了戴佳伟一眼,挥了挥袖子,“押下去,不要打扰雁雁。”
敢对大人不敬!
其中一位捕快像压审其他犯人似得踢了戴佳伟一脚,叫他一下跪到在地。
“在下有功名在身,可见县令不跪,岂能如此!岂能如此!”
戴佳伟奋力地挣脱开那位捕快的钳制,从地上踉跄着爬起来,将衣襟正了正后气喘吁吁道,“这有违大雍律法!有违律法!”
对于谢婴的做派,他心底里一向也是不赞同的。
他的变法将很多事情搅得不成名堂,不知为何要开源,重财与重军队,还要改科举。
说什么可设官府职位平价收购集市滞销的货物,且允许商贾贷款或赊货,按规定收取息金,便能推动贸易。届时,不必增加百姓的赋税,也能做到大雍的富饶。
可不增加赋税,钱从何来?难道循旧路,节流到底不好吗?一定要维新维新,弄得乌烟瘴气。
前不久莲清书院新招生,偏偏招了些不同行当的子弟。他们的行为举止难免有诸多粗俗,吆喝起来嗓子响亮,在莲清书院的门口都能听见。
这还有些许读书人的样子吗?真是岂有此理!
偶有时,他们甚至还忘记尊他一声“夫子”与“老师”,直接用“你”、“诶”来称呼,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
大雍再这样下去,要变天。
“把他的嘴塞起来,吵死了。”
谢婴踱了几步到了戴佳伟跟前,看清了他的样貌。
大眼厚唇,脸瘦削,身材细长,三十岁左右的年纪。
如今被明成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块抹巾,塞进了口中,呜咽地瞪着眼睛,双手也被捆着缚于背后。
偏偏人确实是站立的,十分符合大雍的律法。
“大雍的律法吗?”
谢婴瞥了他一眼后转身,轻飘飘落下一句话,“既是熟悉大雍的律法,便知晓它是本官修的。你只可不跪,其他的,本官想如何,就如何。若不服,去汴梁敲登闻鼓。”
被抹巾塞了嘴,又捆了的戴佳伟对自己的一时口舌登时生出些后悔之意。
大雍的新律,就是谢婴新修的......
要不他也不能来这。
他这是自诩聪明,不小心舞到了正主面前......
戴佳伟的嘀嘀咕咕,并未影响到沈雁回验尸。
谢婴的古板,却从未表现在思想方面。
可戴佳伟的古板,便是与谢婴的对立派,一旦影响到了他们自身的利益,便化成一团怎么都雕不动的朽木。
自她来大雍至今,一路的编排,早就抵过戴佳伟几句话。
“死者杨慎行,男,年五十二,应死于昨夜戌时至子初。”
“记,头部无任何创伤,眼未闭,口张开,舌未抵齿,无涎液溢出。”
不是自缢死法,明显是死后被人悬挂。
太明显了。
谢婴轻车熟路,拿着纸笔,小心记录。见沈雁回来的匆忙,鬓角有发丝被雨水打湿,他习惯将它们勾到而后。
“竟是谢大人亲自记录吗?”
“好亲民的谢大人!”
“若是你上,你也会记,记录不过几个大字罢了。最厉害的还是当属沈仵作,别说要我去摸尸体了,便是要我瞧上几眼,那我也是不敢的。”
“我知晓,我知晓,夫妻搭档,干活不累。”
杨慎行山长平时为人和蔼,对学子们都不错,他一死,他们定然是伤心。
本想着瞧仵作验尸,能替杨山长找出他真正的死因,却被沈雁回面不改色的验尸手法吸引了过去。
总是泡在书院的他们一天到晚便是研究如何做好策论,如何应对科举之试。
眼下这一幕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一种冲击。
其中像戴佳伟这类的更甚。
他们瞪大眼睛,这便是谢大人改革下的现状吗?苏女夫子的学问已叫他们刮目相看,如今细细瞧来,这沈仵作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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