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不敢完全相信她,可我还是谢谢她的。”张班头的声音打断了刘保儿的沉思,“我原以为大人不会给大家买山参的,没想到她还是买了。铁牛高热那么厉害,险些没熬住,全靠大人亲自送过去一片参才把命保下来。其他乡亲也是,没有那些米和药,伤亡的人只会比现在更多。我可以发誓,除了坦白,我愿意为大人做任何事。”
刘保儿摇摇头,道:“你就是犟。”
“我知道我这点不好,但我起码心安。”张班头闷声说着,又贴好了一张告示,“走吧,去下一个村。”
刘保儿低低嗯了一声,二人再度启程。
县衙人手尚且欠缺,所以大家的任务都很重,贴完一个村儿就赶往下一个村儿,就这么忙碌下来,不知不觉天就黑了。因为辽东县有宵禁的惯例,大晚上没有特殊情况是不许在街道上随意走动的,以免被人当作异族打死。所以茗烟、魏熊以及张班头、刘保儿几个人也就陆陆续续提着糨糊桶和告示回来。
可是由于至今还没招到负责伙房的胥吏,所以他们累死累活一天,回来了也没碗热饭吃。他们几个糙老爷们儿本也不在意,想用几个硬馒头凑合凑合就算了,茗烟惦记着周稚宁,说什么也要熬碗热粥过去。
结果刚敲了门,还没来得及推,门内就传来周稚宁的声音:“等下,别进来。”
茗烟愣一愣:“主子,是奴才,来给您送晚膳的。”
“我知道,从窗户口递给我吧。”
然后纸窗就被人推开了。
茗烟走过去,发现周稚宁正站在窗前。也不知她做了些什么,弄得满脸都是墨,手掌、袖子以及膝盖处也全是墨渍,一双向来清亮的眼睛熬得通红。见她弄成这副模样,茗烟不由得够头往屋内一看。只见屋内的家具器皿被全部清空了,地板上铺着一层巨大的东西,中间摆着几盏小灯,灯芯是最廉价也是最劣质的白蜡烛,一边燃烧着,一边噗噗的往外冒黑烟,弄得房间里全是味儿。
“主子,您这是做什么?”茗烟担心,“这种蜡烛就是下人都不用了,您这么精贵的身份怎么能用呢?瞧这眼睛,都给熏红了。”
“能省则省嘛。”周稚宁端过粥碗,一边往嘴里大口大口地扒,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明个儿你替本官在县衙外支个屏风架子,要大一点儿的,有用。”
“是,奴才这就去办。”茗烟说着,眼睛却一直担忧地盯着周稚宁仓促的吃相,两只手无措地跟着上上下下,“主、主子,别吃的这么快,小心呛着。”
但是周稚宁充耳不闻,直接一口气呼噜噜地喝完了全部白粥,将碗往茗烟手上一塞。
茗烟赶忙要往回走:“主子,奴才再去给您添。”
谁知周稚宁快速丢下一句“不用”,然后砰一声把窗户关上了,茗烟没办法,只好端着碗返回伙房。
伙房内,一群男人蹲在地上默默地啃馒头。
见茗烟来了,刘保儿看了眼他手里的碗,问:“大人就吃了这么一点儿?”
“可不是。”茗烟叹气,“大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知道在研究些什么,连眼睛都熬红了,依我看,她就是太在乎辽东县的百姓了。”
刘保儿闻言,暗地里用手肘戳了戳张班头。张班头偏开头,依旧木着一张脸啃馒头。
“既不明白大人在做什么,我们只管等着就是。”魏熊脸色不变,“总之,明日就能见分晓了。”
茗烟点点头:“既是这样,那我再给大人拿几支好蜡烛去。”
然后放下碗,匆匆地跑了。
刘保儿见张班头似乎是铁了心要隐瞒到底,不由忧心忡忡地看向窗外一片漆黑的夜色。
明日……
等明日一切见了分晓,周稚宁能腾出手来的时候,他和张班头还有机会坦白么?
*
一夜过去,等周稚宁醒来时,早已过了鸡鸣。
由于没开窗,昏暗的房间内尚且充斥着一股蜡烛燃尽之后的臭味。周稚宁按了按自己因为熬夜而胀痛的太阳穴,这才起床穿了外衣,预备出门进行洗漱。
与此同时,茗烟和魏熊二人带着几个衙役在县衙门口忙前忙后。
周稚宁所给出的“包食”条件实在是太诱人了,以至于多得是饿肚子的百姓连夜赶来蹭饭。还有张班头带来的泥瓦匠人,也是未曾吃过早饭就赶了过来。几百个人,几百张口,几百个空肚子,全在等这一口吃的。好在茗烟机灵,已经提前预备下了米和菜,这会子正招呼着衙役们支锅、扛米袋来煮粥。
这清晨的雾还没散,锅里蒸腾的热气就冒了出来,乳白的粥米闻起来香气扑鼻。
很多赶来的百姓见县衙果然信守承诺,已经开始做起了饭,心里对周稚宁的好感不由更上一层楼,只要是端了粥的人,口里都念叨着“周大人真是个好人呐。”、“谢谢周大人,我回去一定烧香拜佛,给周大人修功德。”、“周大人以后一定福大命大,当大官儿!”。
衙役们一面施粥,一面却也感慨。
“你们说,咱们有多久没听到乡亲们夸县太爷了?”
“不知道,有好几年了吧?那时候咱们当衙役的出门都要挨他们一口唾沫呢。今儿这景可真稀奇啊,但是怪招人稀罕的。”
“只要是在辽东县里光着屁股长大的,哪个没受过邻里的恩?能和乡亲们像这样和和气气的处着是最好,咱谁也不想把和自己亲的老大娘和老大爷抓进牢里去。”
“还是多亏了周大人,咱们辽东县这回是真来了好官了。”
茗烟听到衙役们对周稚宁的肯定,高兴极了,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嘴角都恨不得咧到天上去。魏熊沉稳些,但看着乌泱泱的百姓,接触到他们满心濡慕的眼神,他内心也不由为之松动。
看这副场景,谁能想象得到就在前几天的时候,这群人还是沉默且警惕的呢?
但是最应该听到这些话的人却不在场,魏熊左右看了看,都没有看见周稚宁的身影。
这时候,正好有个衙役抱着块极大的绢布从县衙内走出来,魏熊干脆揪住他问:“大人呢?”
“大人还在内衙,但大人把这个交给了我,说要咱们到了巳时就直接挂在门口的屏风架子上。”衙役知道魏熊是周稚宁身边的人,对他也是颇为客气,“既然魏壮士在,不如你我合力一同去挂。这绢布实在太大,小人一个人拿不住。”
魏熊点点头:“既然是大人吩咐的,那好吧。”
只是直到巳时,周稚宁都没有露面,百姓们连粥都喝过一轮了,此时正团坐在县衙门前。有的在打瞌睡,有的在闲聊,还有的正抬着头看衙役们,像是不知道魏熊他们为什么要扛着这么大块卷成圆筒的绢布。
衙役为难道:“魏壮士,已经巳时了,大人还没来,不如我们先挂?若再不挂,等会儿日头升起来,乡亲们怕是要晒伤。”
魏熊又往县衙里看了两眼,不放心地对茗烟说:“你去看看大人在做什么。”等茗烟走了,他才对衙役点点头,“现在挂吧。”
于是二人合力将绢布的一头固定在了高约一丈五的屏风架子上。
“诸位,想必大家都是看了告示才来的县衙。经过这几天大家也该知道,我家大人体恤百姓,贤德爱民,绝不会无端折腾大家白跑一趟。”魏熊指着绢布对着百姓大声道:“这绢布就是我家大人吩咐我们挂起来的,我家大人为了它,昨夜一宿没睡,其中辛劳艰苦,说不完,也道不尽。”
然后魏熊对一边扶着绢布的衙役点点头。
魏熊:“大人对大家伙的心意,全在这块绢布上了。”
言罢,魏熊与衙役一同放手,让这块巨大的绢布在足足一丈五高的架子上尽数掉落铺开。天边阳光正好,在场几百人将这块巨大绢布上的内容看的清清楚楚,众皆哗然。就连魏熊和一众衙役们也都怔愣在了原地,嘴巴微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因为这块绢布上居然将整个辽东县尽数画出,却并非以写意国画的形式,而是更近似于一张巨大的3D立体建模图。
第50章 民心回归 周大人是个好官
这种图形的出现无疑是给接受惯了写意画风的百姓们一股极大的冲击和震撼。
“这是大人画的图?!”
“这莫不是神仙画的,怎么能这么像!”
“你看,你看,那是不是就是我们村儿。”
“还真是啊!”
这种震惊席卷了整个群体,前面的百姓恨不得把脸贴到绢布上去看,后面的百姓为了跟近距离的看图,拼命的往前挤,整个人群一下子就骚乱起来。
魏熊愣神了许久,才在众人热浪似的冲击之下回过神来,连忙喊:“拦住百姓!”
衙役们也听话,赶紧打横了长棍将百姓们拦在台阶外。
可是衙役们再加上魏熊都没有十个人,他们根本拦不住奋力朝前挤的百姓。而且魏熊也怕伤了人,让周稚宁这几日的努力付诸东流,也没敢太用力,于是他们拦的时间越久,人就越不自觉往后退,只差一步,百姓们就要摸到绢布了。
就是这时,县衙内走来一道高挑清瘦的身影。
迎着夏日晨光,来人身上的县令七品溪敕青袍在风中猎猎飞舞,头戴乌纱帽,眉眼俊秀清冷,皮肤白皙如玉。她左手边抱一盒令箭牌,右手边抱着一块硕大的官印,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迈着四方步走到了大家面前。
官给民带来的天然威慑力使得前行的百姓们立即停住了,所有人都张大了眼睛看向县衙前这抹清瘦却坚韧如剑的身影。
衙役们回过头,大喜过望:“大人!”
魏熊立即退到周稚宁身边,茗烟也从里面赶来,站在了周稚宁左侧。
周稚宁微微一笑,道:“诸位,大家应该对本官不再陌生了。本官便是辽东县新上任的县令,姓周,名稚宁,字简斋。”言罢,她高举官印,“官印在此,请诸位见证!”
金灿灿的阳光下,这块由上好黑金雕刻成的官印闪烁着威严而古朴的光辉。
扑通一声,也不知是谁先跪了,反应过来时,几百个百姓早已跪成了一片,声音如同滔天的波浪:“周大人!”
“大家起身吧,我无意在你们身上耍官威,更不以大家跪我为荣。”周稚宁提高了音量,“之所以今日叫大家来一趟,全是因为我想告诉大家,我既然成了辽东县的父母官,就会真正做到爱民如子,忧大家所忧,想大家所想!前面的县令做错了的事,我都会为大家一一弥补。请大家再给我一次机会,也再给朝廷一次机会!”
说完,周稚宁顿了顿,声音略微缓和:“当然,大家也许会觉得,我凭什么因为你的三言两语就相信你?口空白牙的说两句,谁不会?”然后她转身指向展示出来的巨大建模图,道:“为了证明我所言非虚,我连夜画了这张图。”
她既然下定决心要建设辽东县,自然就要有一个全面而具体的规划。只是可惜,她上辈子修的是中文系,对于城市建筑,以及具体规划设计都没有过具体了解。好在她上大学的时候住的是混合宿舍,同宿舍有个姐姐学的就是城建专业,还给她看过一些有关城市规划、建筑设计、土木工程一类的书,以至于她虽然并不精通,可也跟着了解了一些基础概念。
前一天晚上,她在A4纸面大小的草稿纸上尽量画出整个辽东县的立体建模,然后再从衣柜中取出大块绢布展开,将小模型扩展成大模型,以便让其再展示的时候能够让大家看清楚具体细节。又因为她是切切实实把整个辽东县都跑过一遍的人,所以才能将图上的一些细节处呈现的栩栩如生。甚至每一个村落,她都用朱笔做了批注。
“我将会从县衙开始,对辽东县做一个全方位的建设。紧接着就是县衙旁边的落水村、红石村、簸箕村……修桥、铺路、补墙、凿井,我一个都不会落下。每修建好一个村子,我就会在这张图的相应地方画一个圈,大家能随时监督我们的进度。”
“为了向大家展示我的诚意,早些时候我就曾拜托张班头替我请来了许多泥瓦匠人,咱们就从县衙修起。”
周稚宁从袖口中掏出足足三大本记录册子。
“大家应该对这册子不陌生,先前我曾问过大家县衙的弊病是什么?那么我们今天就从这本册子开始。”
周稚宁转向在台阶下的一众泥瓦匠人,态度和煦:“请问是哪一位做主?”
几个匠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一个光头黝黑粗汉越众而出,恭恭敬敬地给周稚宁行礼:“回大人,是小人,小人叫牛三。”
“好。”周稚宁笑了下,把第一本册子递过去,“还请牛工从第一条开始,领着咱们大家伙儿一同去修县衙。”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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