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淮徽瞳孔一震。
食指对于读书人来说是何其重要?且不说没了食指,从此自己苦练数十载春秋的书法一朝断送,就是朝廷就有明文规定,参加科举的书生不可以身有残疾。
所以国珠这一刀,就是从此斩断了自己的科举之路。
赵淮徽恍惚想起当时他是如何骂国珠的?
他讥讽他是背信弃义的小人,是白眼狼,没良心的狗,极尽刁钻痛骂之语。国珠被他骂的脸色惨白,神情灰暗,险些连站立也做不到。最后他父亲做主要将他赶出赵府之后,国珠呆愣了许久,最后凄然一笑,然后狼狈踉跄而去,从此再无消息。
“切下食指以后,国珠算是不能读书了。尔今在城隍庙寄宿,靠帮人解签文为生。”小柳氏的声音传入赵淮徽的耳朵里,其中那高高在上的意味,眼神更加冰冷。
“够了。”赵淮徽语气极冷,“你不必说这些话激怒我,国珠到底让你给我带了什么话?你若再顾左而言其他,我即刻下车,不必再说。”
小柳氏扯了扯唇角,唇边露出一丝冷笑:“徽哥儿,你还是对我这么不耐烦。罢了,我也不再自讨没趣了。国珠就想问你什么时候回琅琊,他想再见你一面。”
“国珠怎么了?”赵淮徽问。
“你们两个的事情我如何知晓?”小柳氏挑了挑眉,神色似乎很无辜。
只是赵淮徽不吃她这一套,依旧冷冰冰地看着她,眼底深处恍若堆积着高山上的积雪,寒的令人心惊。
于是小柳氏面上的无辜之色也装不出来了,唇边的笑也渐渐压了下去。
“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好心来带话,告诉我,你想要什么?”赵淮徽冷眼瞧着她。
“麟哥儿也长大了,不日也要下场考试。”小柳氏脸色略微阴沉的说,“我知道教你的那位贾政道老师是世间难得一遇的大儒,只是行踪难觅。我想让你替麟哥儿写封推荐信,叫你老师也能收麟哥儿为弟子。”
小柳氏以为这个要求并不过分,一封推荐信,换国珠的嘱托,根本就是赵淮徽动动手的事情。
谁料赵淮徽听了之后,只是冷笑了一声,连半句话都不再多说,直接喝道:“停车!”
然后掀开帘子直接下了马车。
小柳氏一惊,却碍于主母身份不好跟下去,只能急切地将窗帘打开,探出半个头去喊道:“徽哥儿你站住!”
赵淮徽脚步一顿,微微侧眸看向小柳氏。
小柳氏咬牙切齿:“徽哥儿,是,我是对不住你。可还不是因为你逼我逼的太急?那些年你是个怎样的脾性,你难道不知道?奚落羞辱,我受的太多了。难道我反抗也有错?”
要么就不做,要么就做绝。
当年小柳氏一直隐忍不发,结果一朝计成,直接将赵淮徽牵扯进银川怀孕一事,最后又逼得银川跳井,连真正和银川苟且的那个汉子也给送远远走了。人证物证毁灭的干干净净,竟然连半点蛛丝马迹也没留下。
以至于当时的赵淮徽百口莫辩,最后被赶出赵家家门。
“麟哥儿到底是你弟弟!你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你到底为什么就不肯帮帮他?只要你动动手写一封信而已。”小柳氏语气转缓,“就算你不看在我的面子上,也该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你母亲去世之前曾经对你说过什么你都忘了?你母亲说若我将来产子,是女儿,你就当细心爱护。是儿子,你就当耐心教导。如今正是你履行诺言的时候。”
赵淮徽听完,再不肯停留,大步流星地走远了。
小柳氏看着赵淮徽毫不留情的背影,气的攥紧了拳头,险些将用新鲜凤仙花汁染就的指甲给别断了。
旁边的丫鬟为难地说:“夫人,大公子不肯帮这个忙,怎么办?”
小柳氏咬着牙道:“去,叫麟哥儿跟去徽哥儿的府里。无论是厚脸皮赖着也好,软磨硬泡也好,一定要叫麟哥儿给我把这封推荐信弄到手。”
“可是,这——”丫鬟犹豫地说,“徽哥儿不会对麟哥儿不好吧?”
“哼,你懂什么?麟哥儿天生是蠢笨,别人给他个棒槌他都当针使。除非徽哥儿当真一巴掌扇他的脸上,否则以麟哥儿的性子,他决计瞧不出来。”小柳氏道。
也许是当年坏孩子的方式太下作了些,以至于赵麟一出生就不算太机灵,甚至是有些蠢笨。天生就不太听得懂别人的话,也看不懂别人的眼色,甚至好了伤疤就忘了疼,好似是脑子里缺了个筋一样。就好比当年赵淮徽如何的仇恨他这个庶弟,阴阳怪气的讽刺也好,当面斥责也罢。赵麟顶多就是回去自个儿伤心一阵儿,赶明儿就又死不要脸地跟在赵淮徽的屁股后头了。
这股黏人劲儿,当年可算把赵淮徽气的够呛。
也是因为这个,小柳氏才知道赵麟怕是这辈子都科举无望了。唯一的希望就是找贾政道来教一教,兴许还能烂泥扶上墙。
唉,拼一把吧。
小柳氏为儿子的焦心不已,一赶回自己落脚的宅院,就让赵麟跟着程普一块儿回了赵府。
与此同时,赵府旁边的别院内。
送别了赵淮徽以后,赵淮徽的马车夫就将周稚宁等人送到了周允德他们落脚的别院。
此时,周允德还是一如既往的在院子门口坐着。
北京的雪纷纷下落,有些吹在他的胡子上和披风上,温融水现,沾湿了衣裳。
周巧秀站在门槛后遥遥地喊:“爹,回来吧,今天小弟许是不回来呢。听陈大哥说,小弟就是回来了也要先往吏部去盖章子呢。折腾这一阵,要回来许是要大晚上了。”
但是周允德摇了摇头,道:“早回来,晚回来,总是要回来的。长日漫漫,左右我闲着没什么事,不如等一等你弟弟。”
说完,他又叹了口气,“现在我们一家人寄住在赵大人家里,到底不是咱们在西河村的房子。你小弟若是回来,可找得到路吗?”
周巧秀在此时撑起一把油纸伞,噔噔地跑过落雪地庭院,走到周允德身边,然后塞给他一个暖手炉子,自己蹲在一边道:“爹,你老糊涂了。小弟如今当了官儿了,他回来自有这个小厮,那个护卫替他指路呢,他不用自个儿看路。”
周允德看了她一眼,无奈的笑一笑:“回自家,不应该叫别人指路才是。”然后眼神远远地望向远方,似乎在怀念着什么。
“爹,你又想西河村了吧?”周巧秀托着脸问。
周允德嗯了一声,又说:“也不知道你大姐现在过的怎么样了。”
“那个黄书生肯定会对姐姐好的,不然就叫咱们小弟揍死他。”周巧秀哼哼地说,举着个拳头挥来挥去,作势要打人。
可是拳头却忽然在某一时刻凝注了,脸上也出现了不可思议的表情,嘴巴一张一合,却连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爹、爹——”
周允德不解地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面问:“你这是怎么了?”
可是话后面的尾音却也凝滞在喉咙里,久久发不出来。
只见在纷飞的大雪里,周稚宁站在马车边。她披着一身银狐裘,眉眼如冷玉一般清秀美丽。当年稍显婴儿肥的脸颊,此时已经稍稍褪去了稚嫩,留下来的只有越发俊美漂亮的眉眼,和眼神中那抹越发动人的清亮。
周允德眼睛发直地站起来,本想要扶住身边的木门,却险些一个手滑,将自己整个人都摔飞出去。
周稚宁眼疾手快,立即去捞,将老人家一把稳住。
等牢牢抓住人冰凉的手,周稚宁才无奈一笑:“爹,怎么不回去等我呢?”
周允德却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他紧紧拉着周稚宁的手,似乎怕松开的下一秒,眼前这个令自己骄傲的儿子就在自己面前消失了。
周稚宁知道周允德心绪激动,也不说话,就这么任由周允德看着。
就这么等了好半晌,周允德才哽咽似地吐出了几个字:“好、好、好。宁哥儿,咱们、咱们回家,回家。”
周允德拉着周稚宁的手,却在转身的一瞬间赶紧擦了擦自己的眼睛,赶着周巧秀说:“快,快去叫你娘,她见到宁哥儿回来不知道要有多高兴咧!”
周巧秀本来也因为周稚宁的突然出现而高兴疯了,此时听到了,连忙兴奋地欸了一声,赶忙的就往家中跑去,大喊道:“娘!娘!你瞧谁回来了!”
杨氏不满的嘀咕:“秀姐儿,怎么越大越没有规矩了?瞧你这鬼喊鬼叫的样子,哪里像个姑娘家,将来——你、你是,宁哥儿!是宁哥儿!老爷,是宁哥儿回来了!”
杨氏激动的直接冲出门来,竟是连伞都顾不上打。
周巧秀在一边高兴的哼哼:“只说我咧,娘叫的声音可不比我小。”
杨氏又高兴又激动,直抹眼泪水:“秀姐儿,快,去街上买两块上好的肉回来。娘今天下厨给你们做好吃的,我们这一家子分别了这么久,可算是团圆了!”
周稚宁没说话,可唇边一直都勾着笑。
多好啊,这就是家。
如果大姐和二姐都在的话,那这个家会更热闹。
第81章 赵淮徽的弟弟 天生心智未开
周巧秀买肉,周允德开酒,杨氏掌厨。
到了晚上,周稚宁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吃饭聊天。
周稚宁惯会报喜不报忧,跟周允德他们讲自己在外经历的时候,常常是挑了好事和有趣的事儿说。等他们听到周稚宁居然让乌雅族的少族长耕地的时候,周巧秀哈哈大笑,就是最为严肃的周允德也忍俊不禁。
可是笑完后,周允德又担心:“宁哥儿,人家少族长以后没记恨你吧?”
周稚宁摇摇头:“没有,现在我们是盟友呢!互相通商,关系很好。”
周允德这才放心的和杨氏一起笑了。
“小弟,你在外头真好玩!我也想跟着你一块儿去,不然整体待在家里闷死了。”周巧秀瘪着嘴说。
杨氏笑道:“宁哥儿,你别听她浑说。穗和这孩子寻着点空子便来咱们家陪你三姐说笑取乐,她哪里闷了?”
从前周稚宁便从陈穗和身上看见了点苗头,本来还想接着扇坠的事情来撮合这一对的,只是没想到这一对不用自己撮合,已经好了。
周稚宁便笑着捻起酒杯,浅啜了一口,问:“父亲母亲可想好了,什么时候把事情定下来?”
周巧秀虽然平日里娇纵了些,但遇到这种事情还是知羞,她咬了咬唇,羞恼道:“胡说什么呢?怎么就要定日子了?”
说完,她便捂着脸跑了。
一家人都乐呵呵的笑了。
杨氏说:“宁哥儿,你也知道,是为娘的对不住你大姐。现在好不容易你二姐也找了一个好归宿,就剩下你三姐了。而今正好你也中了状元,我就想着替你三姐好好操办一场。”
周稚宁点点头:“这是应该的。”
这时候的女子艰难些,她已经认命,如果能在这些地方帮助自己的姐妹们嫁的一个好郎君,以后过上好日子,她没什么不能答应的。
但是周允德沉默了一会儿,随后颇为犹豫地说:“还有件事情,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见周允德面色为难,周稚宁似乎预感到了什么,问:“怎么?”
周允德抿了抿唇,慢慢说:“也没什么,就是你大姐的事情。为父知道,现在许是还没到时候接你大姐和咱们一家子团聚。但是我和你娘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你大姐了,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了?有没有生个自己的孩子?我们都念的很。”
提到周巧珍,方才还活跃的气氛有些许的凝滞。
周巧秀也沉默下来。
周允德叹了口气,继续说:“当年送你大姐走的时候,总想着以后你若是出息了,也能压你伯父一头了,咱们一家子还能团聚。只是眼瞧着你堂兄周明承也是个不逊于你的人物,现今入了陛下的眼,进了工部当官,以后定然不会差。我和你娘就……就心中忐忑了起来。”
周稚宁垂下眼眸:“父亲的意思是,还是想见一见大姐?”
“我和你娘也不奢求什么,只想着当年你们姐弟几个关系那么好。可是你二姐出嫁的时候,你大姐却看不见。我不想到了你三姐也要过门的时候,你大姐还是看不见。总该也让她见见自己妹妹穿嫁衣,高高兴兴的样子。”周允德眼眶微红道。
杨氏也在一旁默默点头。
周稚宁知道,人老了就是思念亲人,更何况大姐确实离开他们太久了,也是时候接回来聚一聚了。
“父亲,母亲,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了。”周稚宁认真道:“接大姐回来的事情我来安排,只是要尽可能低调一些,到时候也请父亲母亲听儿的话,才能确保大姐无虞。”
一听女儿有回来的希望,杨氏与周允德都不由得眼前一亮,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周允德心里的重担放下,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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