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簿高兴地将自己手上的文书交给另一个文官,然后就热情地带着周稚宁两人往大理寺的办公区域走。
周稚宁还颇为疑惑,为什么这个主簿与她素不相识,态度居然这样好。
程令仪在旁边解惑道:“你一中举就被派出去了,不怪你不知道。在你去辽东县之后,你那个大伯可劲儿的要找你麻烦,多方搜集证据说你是写文章骂朝廷的那个平江笑笑生,然后拿着这份证据天天去烦陛下。一开始陛下还不批他的折子,想叫他自个儿放弃,结果他像鬼一样缠人。于是陛下就承认早知道你的身份,连带着赵淮徽也是知情人。再加上与你同届的一批举子大力保举你,为你说话,你那个大伯不仅白费了一个多月的口舌,连带着与你同届的举子们都不待见他了。”
说着,程令仪拍拍周稚宁的肩膀,指了下前面为他们带路的大理寺主簿:“就这个人,一板一眼的很,是个小书呆子,跟在赵淮徽手底下做事。说是平生最崇敬文才大家,结果家里堆的全是你和赵淮徽两个人的文集。”
原来是遇到粉丝了,难怪呢。
周稚宁想着,心里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程令仪倒是自觉的很,他笑嘻嘻的和主簿讨价还价:“你瞧,这位周大人不仅是你们家赵大人的好友,而且还是当朝状元郎,你可没少读人家的文章吧?这样吧,也别费多余的功夫了,你直接把那人犯给我,我叫周大人亲自上门指导你读书如何?”
“哎,程大人——”
周稚宁刚想拉住程令仪,不叫人胡说八道,可那边主簿已经回了话:“程大人,你此前就三番两次地上大理寺来要我们交人。不是我不帮你这个忙,但先不说你给我的时间点上,我们大理寺根本没有接收到外省的人犯。就算是有,直接调走人犯也是要走程序的。下官官职低微,怕是帮不了这个忙。”
周稚宁觉得这个主簿说话颇为真诚,可程令仪撇撇嘴,对周稚宁说:“瞧,你们读书人都喜欢装糊涂。明明是大理寺的人从我属下手里带走的人,现在却偏偏装没有。难道我的手下还会骗我不成?”
“二位大人,就算是有赵大人的令牌,我也只能带你们二位看一下我们的记名簿子,若真的找到了程大人所说的人犯,我们还需要再往上呈报给大理寺卿王大人加以核对,手续对了,才能让程大人把人带走。”主簿认认真真地说。
程令仪就受不了他这么个一板一眼的性格,只觉得浪费时间。但讨价还价又说不过,只好耐着性子跟着人老实去了大理寺主簿所在的办公区域翻看册子。
这册子叫做“大理寺囚犯记名册”,册子上详细记载了每一批囚犯送来的时间、地方和押送人员,另外还有人证的姓名、住址、口供、画押等等。
程令仪快速地翻册子:“时间我记得很清楚,就在一个月之前。”
然而真把簿子翻到一个月前,查看当时的人犯入狱情况,却根本没有符合程令仪说法的囚犯。
周稚宁皱起了眉头,眼神中透露了一丝思索。
程令仪讶异地叫出了声:“这绝对不可能!”
主簿无奈道:“查也查了,程大人总该是信了吧?我们大理寺确实没有从你的手里带人犯回来。”
程令仪挠了挠头:“可那些人的的确确穿着官府,手上还有你们大理寺的文书,我手下的人都验的清清楚楚,不然是绝不会放人走的。”说完,他就眯起眼睛瞪向主簿,“不会是你们故意抹去了记录吧?”
“程大人,饭可以乱吃可是话不可以乱说啊。”主簿瞪大了眼睛,连忙摆手,“我们大理寺的簿子都是两份的,自己写一份,再在库里头存一份儿,即便是下官真存了歹心要改簿子,也是改得了眼前,改不了另外一份啊。”
程令仪低头看着手上的簿子,觉得这个主簿并非说谎,可是既然不是大理寺的人带走了他的囚犯,那又是谁插得手?
“周大人,今天这事麻烦你了,把令牌还回去之后,劳烦替我谢谢赵大人。”程令仪看向周稚宁,面色很是难看,“我得再回徐州一趟,好好问问那边的人到底是怎么做的事。”
按理说,这里头没有周稚宁什么事,但是周稚宁总觉得这背后有什么令人不安的东西。
“若是程大人有任何需要在下帮忙的地方,还请知会一声,在下定然竭力。”周稚宁道。
程令仪点点头,随即就像一阵风似的风风火火跑了出去。
剩下周稚宁拿着赵淮徽的令牌在主簿这里登记。
主簿对周稚宁的态度比之对程令仪更加温和恭敬,一脸笑意的说:“周大人,陛下问政的今日才算结束,明日百官上朝之后,外省的官员就能够回任职地了。不知道周大人预备何时动身?下官也好去送一送。”
周稚宁笑道:“只怕陛下还有新的旨意变动,不必着急。”
主簿听了,点点头:“那便祝周大人官运亨通,青云直上。”
然后就将周稚宁恭恭敬敬的送出了大理寺。
周稚宁回了赵府以后,心里还在记挂程令仪的事情,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之时,丈夫还肯保护妻子的实在是少数。这不由叫她想起大姐,黄书生文弱的很,这些年为了不叫周允能追查到大姐的踪迹,她也没办法出手援助一二,也不知道现在大姐的日子过的怎么样,黄书生有没有好好照顾她?
这样想着,周稚宁找到茗烟和魏熊,道:“此前说叫你们找两个成熟老派的人去接我大姐,如今可动身了?”
魏熊道:“回大人,自大人吩咐过后,我和茗烟已经托了几个人,只待今日租赁了马车,就出发去接周小姐。周小姐在与徐州接壤的青州,离上京不是很远。若是脚程快一些,半个月到一个月以内把人接回来是没问题的,到时候说不定还能赶上团圆年。”
如此,周稚宁眉眼舒展,笑道:“如此甚好。”
*
第二日,晨光熹微。
周稚宁换好官服预备着上朝,魏熊已经将马车停在了门口。但是赵淮徽那边还没什么动静,周稚宁便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最后是程普出来说赵淮徽身体不适,今日暂时不能去上朝了,还托周稚宁帮忙给皇帝递一个问罪的折子。
由于时间问题,周稚宁只来得及让程普安心照料赵淮徽,就接过了折子去了皇宫。
说是百官上朝,其实只有官位高超的大臣才能够待在金銮殿,其余大臣依次排开,直到站出金銮殿外去。
为了保暖,不少大臣身上都披了厚厚的大氅。
周稚宁抬眸看了一眼灰扑扑的天空,随后跟紧了人流一同站在了金銮殿外。
用不了一时半刻,每个官员都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定了。
不多时,魏闲走出来,尖着嗓子喊道:“陛下早朝,兴!”
所有人下跪,齐声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一众大臣再度站起。
周稚宁的膝盖上沾了雪,雪渐渐化了,那股冷意便透进了衣内,这叫她有些无心去听上头的皇帝讲些什么。
但问政结束之后开的朝会,除却对文武百官的勉励和一些斥责以外,也就没有其他了。
周稚宁耐心等着散朝的时辰,但没想到皇帝站在高台之上洋洋洒洒讲了一刻钟之后,停顿了一下,高声道:“因此,朕升辽东县七品县令周稚宁为江浙知州,原先辽东县县令一职由翰林苑张程接任。”
话音落下,众人喧哗。
知州虽然只是从五品的官职,但周稚宁是第一年出来做官,先前还是一个七品的知县,这一下子就连升两级,实在是闻所未闻!
周稚宁也没想到皇帝竟然会当众宣布旨意,也是一愣。
但她想到,皇帝这样做也许与她接下来的工作有关。她得去筹备钱粮,身后就必须有人撑腰。现下她是皇帝钦点的知州,就算是个傻子也知道她的意思就代表了皇帝的意思,以后行事更加方便,也相当于是皇帝给她开的绿灯。
李显喝曹元通很显然都想到了这一层,李显唇边挂上了一抹浅浅的微笑,曹元通则是笑的很嚣张。
只是这样一来,她又要遭人恨了。
果然,当周稚宁快步上前听旨的时候,就听见身边有人嘀咕:
“这个周稚宁到底给陛下下了什么药?竟然让陛下如此器重她。”
“这样的官位,你我当真是羡慕不来。”
“一年不到便连升两级,幸亏我朝没有设立丞相,否则这丞相之位还不让这个小儿坐去?”
周稚宁有些头皮发麻,轻咳了两声,跪在皇帝面前叩头接旨:“微臣领命,必然尽心竭力,万死不辞。恭谢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
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朝臣当中忽然传来一声高喝:“陛下,万万不可!”
所有人都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看过去,只见周允能快步上前几步跪在皇帝面前,高呼道:“陛下,周稚宁她德行有失,是万万做不得知州的呀!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看见是周允能,众人不由撇嘴。
又是他,为了拉下自己的侄子,周允能这段时间可没少作妖,但每一次都被皇帝给挡回来了,他怎么还不长记性?
所有人都预备着周允能又拿出什么捕风捉影的话来攻击周稚宁,谁料周允能却道:“陛下,周稚宁的亲姐周巧珍本与杨忠宝大人定有婚约,可周巧珍却不知廉耻随男子外奔。外奔为妾,其情可诛!更何况周稚宁本人多年知情,却知情不报,反而为其做隐瞒,这分明就是目无法纪,知法犯法,这样的人实在不配为国家之栋梁!”
第86章 堂弟,我帮你 我们才是兄弟
周稚宁垂在身边的手一下子收紧了,她很想抬起头来去揍周允能一拳,但又忍住了,只是慢慢地直起身子,对皇帝说:“陛下,周大人这话完全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微臣自认为行得端坐得正,微臣家姐更是世间难得的贤惠女子。她与微臣的姐夫并非无媒苟合,私奔为妾。而是两情相悦,被微臣亲自送出府邸成亲的。”
她的语气十分凛然,听不出半点心虚,好像就是周允能又在胡乱陷害似的。
朝臣们大多数也是这样认为,毕竟当日殿试之上,周允能这个当大伯的第一个站出来和周稚宁断绝关系,日后又不断找茬,傻子都知道这两人必然是不死不休的结局,所以周允能要告发周稚宁任何罪名他们都不奇怪。
皇帝显然也是这样认为的,他也不想浪费早朝的时间,随意地摆一摆手,道;“既然你们双方各执一词,那这件事情就交给大理寺那边去办理吧,有结果之后告诉朕一声就好。”
大理寺可是赵淮徽的地盘,既是赵淮徽头上还压着个大理寺卿,可赵淮徽的这个顶头上司却对赵淮徽言听计从,这跟赵淮徽在大理寺里头当家作主没两样。而赵淮徽又和周稚宁是好友,这案子要是放在大理寺审,那跟直接判周稚宁获胜有什么两样?
周允能肯定能想到这一点,于是他在皇帝开口之后,直接上前两步跪倒在地,高声道:“陛下,臣有铁证!”
皇帝一顿,皱眉看向周允能。
周允能道:“周稚宁的家姐周巧珍已然认罪伏法!此时人就在刑部的大牢里头等待宣召,还请陛下裁夺。”
周稚宁浑身一震,猛然回过头来看着周允能。
金灿灿的阳光之下,周允能浑身好像镀上了一层冷冷的血光,那双老而精明的眼睛,此时正带着阴狠和得意看着周稚宁。
“陛下明鉴,周稚宁的家姐周巧珍就住在青州,青州与上京离的如此近,为何这些年来却从不见周巧珍回家探亲?而且周巧珍与其丈夫黄玉林多年来过的躲躲藏藏,黄玉林本来是个秀才,有功名在身,却多年不敢考科举。岂敢说这其中没有为了掩盖二人私奔事实,而不得不隐姓埋名的缘故?”周允能冷哼道。
话音落下,周允能就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张口供交给旁边的小太监,道:“陛下,微臣手中的这封便是罪妇周巧珍的认罪书与口供,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是万万做不得假的。”
小太监踩着积雪,一路吱嘎吱嘎地小跑到皇帝面前,将这封口供递给皇帝看。
只是一眼,皇帝就看清了口供纸上按着的那个鲜红无比的手印,以及周巧珍的亲笔签字。
“拿给周大人。”皇帝摆摆手。
于是小太监又把口供拿到周稚宁面前。
“认一认,这笔迹是否是你家姐亲手所书?”皇帝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叫周稚宁内心一沉。
她的视线落在口供纸上,认真辨别着纸上的笔迹,试图从里面找出哪怕一点点的差错。但事实注定叫她失望,因为这张口供的字迹当真与周巧珍的一模一样,所以说,周允能没有说话,她大姐当真是签字画押了。
看到周稚宁久久不语,其实皇帝心里也颇为清楚,但他还是给了周稚宁一次机会,开口问道:“周爱卿,你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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