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周稚宁沉默了片刻,然后语气从容冷静的开口,“岂不闻官府要叫一个人伏法认罪,有的是力气和手段。只消摆出十八道酷刑,打板子、夹手指……不怕犯人不招供。再严重一些的,直接一顿板子将人打晕,然后拉着犯人的手在纸上画押。那自然是周允能大人想得到什么口供,就得到什么口供了。”
谁料周允能只是冷冷一笑,似乎早知道周稚宁要用这话来替自己解围,便道:“陛下,微臣敢以自己顶上官帽担保,微臣从来不曾对周巧珍用刑。纸上的一切口供,都是周巧珍在清醒之时亲手写下来的。若是陛下与周大人不肯相信,尽管去刑部大牢里头看一看,微臣绝对没有说话。”
周稚宁有一张巧嘴,周允能自然也有过墙梯,他早就算好了周稚宁会怎么解释,所以把周稚宁全部的退路都堵死了。
“既是如此——”皇帝眯起双眼,“那朕就暂缓提周稚宁为江浙知州一事,先将周巧珍一案查清再说。赵淮徽何在?”
很明显,皇帝还是想给周稚宁开个后门,想将这案子归到大理寺去审。
但是——
周稚宁抿了抿唇,从袖子里拿出今早程普交给她的请假折子:“赵大人身体不适,正卧床不起,无法来早朝。今早赵大人特意托臣带上这封请罪折子,还望陛下不要怪罪。”
“赵爱卿病了?”皇帝挑了一下眉头,随后便摇了摇头,“可惜了,偏偏在这时候。罢了,朕也不怪他,赵爱卿的身子朕知道,是病弱了些。魏闲,下朝之后让太医院的院判亲自到赵府去一趟。”
魏闲:“是。”
“既然赵爱卿病了,那自然是短时间内无法再处理大理寺的政事。即使如此,周稚宁,你的案子朕就交给刑部审理了。”皇帝揣着手,“希望你能给朕一个满意的结果。”
周稚宁微顿,然后叩头:“是。”
接下来的早朝,周稚宁就默默的站在队伍里没有说话。一向落在她身上的羡慕嫉妒的眼神,此刻也转为了幸灾乐祸和讥笑。
散了早朝以后,更有几个昨天和周稚宁同一批问政的官员故意走在周稚宁前面,大声嗤笑道:
“我还以为人家是官运亨通了,没想到这一通,居然通到刑部的大牢里去了。这要是处理的不好,别说知州了,我怕她县令也没得做啊。”
“昨日我还听周大人说要拿同僚开刀呢,没想到这刀是捅到自己身上。”
“哎呀,这个笑话好笑,我要一直记着,等来年还讲给你们听。”
只有曹元通和李显走在周稚宁身边。
李显冷声道:“周稚宁,本官知晓你向来聪慧冷静,不会被这三言两语的诋毁乱了心智。”
曹元通更是直接,气道:“你别听这些人鬼扯,他们就是被吃过打,不长记性。你等着,待老夫去揍他们两拳,他们就知道厉害了!”
说着,曹元通就作势要撸起袖子往前冲。
周稚宁无奈地将人拉住:“曹大人,到这个份上,你就别再逗我了。”
李显也把曹元通往身后一拉:“罢了,你别去惹麻烦,真想帮点忙,就去刑部里头坐着,不许周允能再对周稚宁的家姐动手。”
曹元通点点头,直接加快脚步走了。
“周稚宁。”李显将视线重新放在周稚宁的身上,“这事儿来的这么突然,又是由周允能提起的,十有八九跟四皇子那边脱不了干系。”
周稚宁想起那日四皇子对她说的话,当时她还在疑心四皇子会从其他方面下手,没想到最后这个黑手却是落在了周巧珍身上,都怪她疏忽了!
“如今这案子归了刑部,我们的人手又大部分在大理寺,怕是帮不上你什么忙。”李显皱着眉想了许久,“刑部里面人手复杂,谁的势力都有插手。但以四皇子和太子殿下最大,若是太子殿下能出面帮你一把,这事倒不难解决。只可惜太子殿下现在还在南方平定灾乱,短时间之内无法赶回来,唉。”
这倒不能不说是周允能的心机了,特意挑这么个时候挑破一切。
周稚宁缓缓呼出一口气:“这事儿该怎么扳回来,关键还是在我家姐身上。劳烦李大人帮帮我,让我能进刑部见一见我家姐。”
“尔今你身负嫌疑,你家姐又是认真,你们二人见面于理不合,若是被发现,这事怕是要闹得更大。而且周允能那边盯着你,必然会在此事上加强防范,不叫你们二人见面。”李显苦苦思索,“我只能尽力帮你安排,但不能保证一定成事。”
“大人肯帮我就好,稚宁在此谢过。”周稚宁认真地给李显行了个礼。
李显点点头,也走了。
剩下周稚宁一个人慢慢地往东华门那边走,她预备先回家给程令仪那边写封信。
因为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程令仪口中那对消失的夫妻,实际上就是周巧珍与黄玉林。
然而还没等她走太远,身后就传来了一道温和的男声:“宁堂弟。”
周稚宁脚步一顿,她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语气冷淡地说:“您应该称呼在下为周大人。”
周明承沉默了一下,但看着周稚宁冷若冰霜的表情,还是改口道:“周大人,请留步。”
“在下与大人您没什么话可说,何必留步?”
周稚宁转过身想走,但周明承更快一步地拦在了她的面前,语气低沉:“周……大人,你定要如此吗?”
“当堂告发我家姐的是大人您的父亲。”周稚宁抬起头来直视着周明承的双眼,“当初令尊设局的时候,我们就一定会如此了。”
周明承望着周稚宁的眉眼,那双清亮的眼眸之中,甚至能够清晰的倒映出他的影子。
以前的时候,这双眼睛里还能看见一点笑,一点打趣,一点专针对于他的走神和小情绪,让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有了一个拥有活人情绪的堂弟。可是现在,这双眼睛里只剩下了冷漠和疏离,好像他以前主动靠近的示好被风雪全部掩埋掉了,一点都不剩。
“他设局的时候我不知情。”周明承慢慢地说,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周稚宁,“我若知道,我会阻止他的。”
“即使不知情,但血脉不可断。”周稚宁后退了两步,和周明承拉开距离,“周允能始终是你父亲,这无可改变。大人,我要救我的家姐。你明白吗?”
周明承紧紧盯着周稚宁:“我知道,我帮你。”
周稚宁一愣,不可思议地看向周明承:“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周明承扯了扯唇角,那双温润至极的眼眸在冬日的阳光下似乎弥漫着浅淡的笑意,“我帮你。”
“怎么帮?”
周明承几乎毫不犹豫地说:“刑部的侍郎暗中与我有所交往。”
刑部侍郎明面上与周明承几乎没什么联系,反而和太子殿下那边走的很近。若不是周明承自己承认,恐怕没人能看出来这一层。更何况刑部侍郎这样的人脉必定是周明承花了大力气才维持下来的,花了这么多的功夫,使了这么多的劲儿,如果只是为了进牢狱里见一个犯人,那必然是可以成功。只是成功之后这条人脉还能否再用……
周稚宁的嘴唇嗫喏了半晌,似乎也在做思想挣扎。
“大人,我出发去辽东县之前,你给了我很多银子。”周稚宁语气低沉地说,“那些银子我都没来得及还你呢?哪里还能再欠你一层?”
周明承看着她:“你还是要和我分的这么清楚?”
周稚宁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点点头。
她可以欠别人的情,可就是不能再欠周明承的情了。
随机,周稚宁转身离去,再不给周明承任何挽留的时间。
周明承看着周稚宁离开的背影张了张嘴,却也没能再说出一句话,只是他眼底的神色却越来越阴暗。
周稚宁,若是不欠我的情,你又要去欠谁的情?赵淮徽吗?
但是周稚宁,我是你的堂哥啊。
你不依赖我,却为何要依赖一个外人?
周明承眼内翻涌着情绪的波涛,久久不平。
与此同时,赵府之内。
房间里烧着热炭,炭火在炉子里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火光迸溅出来,照亮了床上人冷淡而极其俊美的眉眼。即使因为沾染上病容而又几分病弱,却更显的风骨飘逸,恍若世外之人。
程普拿来一丸药和水给赵淮徽服下,见赵淮徽修长消瘦的手指间还按着一本书,便劝道:“公子,你正在病中,何必再做些劳神的事情呢?不如休息吧。”
赵淮徽摇摇头:“病着也是病着,既然无事可做,不如看看书打发时间。”说着,他看向手中篇目,“这一篇我记得是简斋她化名平江笑笑生的时候发出来的第一篇文章,你瞧,她真是把朝廷骂的狗血淋头,还有我们这些士族,也都被她骂进去了。”
虽然话是这样说,但赵淮徽却笑了笑,极黑的眼瞳里浮现起一丝难得的温柔。
程普摇摇头,叹气道:“公子,我倒是不懂,怎么挨周大人的骂也有什么值得你高兴的地方吗?”
“自然有。”赵淮徽换了个姿势,唇边含笑,“你不懂,简斋骂的不是我。”
程普撇撇嘴,缩回去继续给炉子里加炭:“您怎么知道?那白纸黑字写的就是士族,公子您不是士族吗?”
“我是,但简斋的确骂的不是我。”赵淮徽笑道,“我们是知己,我知道她。”
程普头疼。
文人之间所谓的知己,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懂了。
第87章 李大人,你们完了 中圈套了
周巧珍的案子被移送到刑部的事情周稚宁没有告诉赵淮徽和周允能他们。一来是因为赵淮徽要静心养病,二来是因为周允能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所以周稚宁选择一个人承担。
好在李显不愧为官多年的老手,尽力为周稚宁斡旋之下,还是勉强找到了一个机会,让周稚宁在午夜披着披风悄悄前来,趁着刑部牢狱里面人手更换的间隙与周巧珍匆匆见上一面。
得知这个消息后,周稚宁略做准备,就在约定好的日子托辞自己要早些休息,随后便在房间里预备好了黑色披风,一到午夜,就避开所有人的耳目轻手轻脚从后门离开了。
然而周稚宁没看见在假山后头有两个人正看着她。
茗烟吐出了一口白气,忧心地说:“主子叫咱们瞒着老爷夫人和小姐,但她自个儿为着大小姐的事情不知道该有多担心。”
“咱们又帮不到大人,也不认识什么厉害的大人物,现在除了不给大人拖后腿还能做什么?”魏熊沉着脸,语气沉重,显然也觉得自己无用。
“你说要是赵大人知道了,会不会——”
可是茗烟的话没有说完就被魏熊打断了:“不能告诉赵大人!你看赵大人如今的样子,连宫里都要派院判来给赵大人看病,要是为了大人的事情在外劳碌奔波,后果恐怕不堪设想。大人肯定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不肯告诉赵大人的。”
“可是——”茗烟紧紧的皱起眉头,眼眸里全是犹豫,“可是我怕主子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无论是赵大人还是其他人,他们都很好,可在茗烟的心里,他们也都比不上周稚宁重要,只要能保住周稚宁的姓名,茗烟做什么都愿意。
“不会的。”魏熊摇摇头,“我们以前在辽东县的时候,我也曾很多次以为大人会应付不过来,但是最后大人都赢了,而且赢的漂漂亮亮。茗烟,我们应该相信大人才是。回去吧,照顾好老爷、夫人还有小姐,这才是大人愿意看见的。”
茗烟望着周稚宁消失的方向,想了许久,才下定决心般地点头说:“好,我听你的,回去吧。”
两个人预备回房间,但茗烟忽然住了脚,又说:“魏熊,我肚子有点不舒服,我得先去一趟茅厕。”
魏熊也不疑有他,裹紧了身上的衣服说:“早去早回吧,还有,记得别把后门关死了,我想等会儿大人还要从那里进来呢。”
茗烟点点头:“我知道。”
然后就转头走了。
但是等魏熊离开之后,茗烟咬了咬牙,也从后门离开了。
半炷香之后,周明承府邸之中。
书房里仅仅只点了一盏烛光,身披银狐大氅的青年姿态端方地坐在太师椅之上,摇曳的火光落在他俊美温润的脸上,那双向来含笑的黑瞳依旧如沐春风,可不知为何带出一丝阴郁的错觉,让人感觉这位青年所有的温和有礼都只是他穿戴着的一张面具,面具之下的暗潮汹涌才是真实。
“大、大公子。”茗烟喊了一声。
随后青年便抬眸淡淡地瞥了茗烟一眼。
茗烟站在离青年不远处的地毯上,他旁边放着的就是一只四方火炉,炉子里的炭火烧的正旺,红彤彤的火光让整间房子都温暖如春,可茗烟却在青年冷淡的视线之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茗烟,你倒晓得回来。”周明承轻轻一笑,眸子波光潋滟,“前些日子问政才结束,我便差茗雾去寻你。结果你几番躲着不肯相见,如今怎么又漏夜前来叩我的府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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