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不是季羡拦着,恐怕祝遥光已经拎着剑冲过去了。
“先等等。”
季羡扫视了周围一圈,只见此处乃是一块巨大的石壁后方,那石壁足足有五六层酒楼那般高。
鹤春山无所顾忌地朝前走,只是还未迈出去两步,就突然被沈平芜给拉住了衣袖。
感受到衣摆处传来的拉动,鹤春山侧身看去,面上划过一丝不解,似乎不明白沈平芜拉住自己做什么。
靠近鹤春山时,那股沉木香便更浓。
这味道与贺春山身上似乎有着相似之处。
沈平芜这么想着,一时间竟然又有些恍惚。只是此时此刻当真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她赶忙道:“你别乱跑。”
“你看不见,到时候出了什么事可就不好了。”
这已经是沈平芜今日第二次关心自己了。
鹤春山的脸上出现了困惑,指尖下意识捻住腕间的鬼玉把玩着,那股冰凉的触感叫他稍稍淡然了下来。
他还准备逗弄一下沈平芜,只是刚刚开了个头。
“你在”
这句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少女认真地打断。
蓦然凑近的少女,身上带着淡淡的馨香,鹤春山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面上难得出现了慌张,竟然下意识退了半步。
“对,我在担心你。”
少女铿锵有力的话宛若惊雷,在他耳边响起,叫他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
捻着鬼玉的指尖用力泛白,呼吸一顿。
鹤春山一言不发,却也没有拂开沈平芜的手,平日里自己说一句就要顶十句的魔头难得安静。
这反而叫沈平芜有些不习惯。
她丝毫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说出来的话有任何不对的地方。
自从做了那个梦之后,她总是觉得鹤春山与普通人似乎并没有两样。
可能是因为在梦境中,贺春山不过只是一个好动开朗的凡人,并没有不死的肉身与强大的修为。
想到这里,沈平芜还颇为可惜地叹了口气。
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在梦见那个贺春山。
“我们先进去看看。”季羡与祝遥光商量后,决定一同先找到那个中年男人。
祝遥光并不认识鹤春山,但是听季羡简单介绍之后,她也是了解到了鹤春山的身份。
如今瞧着沈平芜走得与鹤春山这般近,她按着腰间的长剑,眉头紧锁,像是在思考什么。
“阿芜,你过来。”
沈平芜抬起头,也没多想,小跑着来到祝遥光的面前。
“祝姐姐,你喊我?”
祝遥光望着乖巧的沈平芜,心口一片柔软,接着凑在沈平芜的耳边道:“你与那个魔头究竟是何关系?”
什么关系,还能是什么关系?
这不是讨债鬼和苦命人的关系吗?一想到自己手腕处的血咒,沈平芜只觉得自己都沧桑了不少。
但是要是细细说起来,沈平芜还是决定给她与魔头之间的关系下一个定论。
“道友关系!”
沈平芜信誓旦旦地点点头,似乎还觉得自己说的很有道理。
“只不过一个是正道,一个是邪道。”
第29章 我怕他们以为咱俩一伙。
祝遥光看着信誓旦旦的沈平芜, 不知为何总有种自家白菜要被拱了的错觉,她还想要再说些什么。
眼前突然横过来一条手臂,季羡有些吃醋地隔开了沈平芜与祝遥光。
“师姐你就别瞎操心了。”
“这位沈姑娘有的是力气和手段。”季羡还是一如往日那般刻薄。
沈平芜听着他那三十八度的嘴竟然能说出这么冰冷的话, 眼珠子一转:“是啊是啊,师姐你不用担心我,我觉得你还是要多担心一下季羡。”
季羡身子一僵,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祝遥光听到沈平芜这么说, 有些好奇地问道:
“阿羡怎么了吗?”
季羡抿着唇,上前一步企图用身子隔开沈平芜与祝遥光,一向淡然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慌张。
只见沈平芜弯了弯腰, 笑嘻嘻地从季羡身后探出头来。
少女的眸底藏着狡黠的精光, 似是小狐狸一般:“我发现他晚上偷偷哭,不知道是怎么了!”
“你!胡说八道!”
被戳穿了的季羡先是一愣,接着脸上瞬间烧上红晕, 他头皮发麻地呵斥着沈平芜。
季羡偷偷哭这件事, 还是沈平芜溜达出门的时候发现的,当时本来就心绪烦躁的她一出门, 就看见了眼眶发红站在角落的少年。
沈平芜莞尔一笑, 垂在脸侧的丝带晃荡:“是不是胡说八道你自己清楚咯。”
找不到祝姐姐的可怜小狗,还得自己来帮忙推一把才行。
功成身退的沈平芜一蹦一跳地扭头就走,根本没有理会在身后气得跺脚的季羡。
“我没有哭!”季羡板着脸,认真地对祝遥光说,生怕对方不相信还解释道:“那时候不过是风沙迷了眼而已!”
阴冷的风似乎都带上了暖意, 祝遥光先是一愣,随后抿唇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 有些好笑地点点头。
*
一具具鲛人被悬挂在半空中,身上未着一缕, 雪白一片,话本子中描述的绚丽鱼尾上坑坑洼洼,鳞片早已不翼而飞。
沈平芜只是看一眼都觉得心口阵阵绞痛。
死状实在是太惨烈了。
祝遥光手中剑光一闪,原先勾着的铁链纷纷断裂,鲛人的身体落入水中。
除了鹤春山以外的三人皆是一言不发,只是一味地撸起衣袖,将水中漂浮着的鲛人一个个打捞了上来。
甚至扯下盖在铁笼上的破布轻轻盖在她们未着一缕的身体上。
在那些鲛人之中,沈平芜甚至看见了一具刚刚到自己腰身的鲛人,雪白的肌肤上有着无数泛白的伤口。
浮肿的脸上依旧可以看出只是孩童的模样。
就连那小小的鱼尾都尚未完全发育,鳞片只是浅浅一层,依旧被拔了个干净。
排列在地面上的鲛人被灰布盖住,祝遥光将手中的飞鸽抛向半空,沉声道:“我联络了此地的半妖司,她们会来处理这些鲛人好好安葬的。”
阴云的天空渐渐放晴,柔和的阳光洒在地面上的灰布上,像是迟来的暖意。
沈平芜的手有些发抖,她转过身就看见倚靠在一侧默不作声的鹤春山。
男人面容冷峻,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抿起的唇瓣没有一丝弧度,垂下的眼睫轻颤。
接着,搭在腰间的手抬起,利刃出鞘,将尚未飞起的白鸽斩落。
沈平芜猛地扭过头,望着罪魁祸首:“你干什么?”
她走到鹤春山身边,瞧着男人依旧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本来也不应该指望魔头会对这些鲛人心怀怜悯。
“既然如此,待我们回来后再通知半妖司吧?”
沈平芜朝着另一条小道走去,只是还未等走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了鹤春山那平静的声音。
“不烧了他们吗?”
沈平芜眉心一跳,扭过头看向鹤春山。
这么冰冷的话从鹤春山的口中说出,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
可听上去,却还是叫人心口沉闷。
“为何要烧,他们连好好安葬都不行吗?”
沈平芜情绪有些激动,视线直直地看向鹤春山,没有任何退让。
祝遥光注意到沈平芜与鹤春山之间的气氛有些古怪,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先站出来当个和事佬。
被莫名其妙凶了一下的鹤春山眸光微冷,他嘴角勾起讥讽的笑:“这就是你们仙门正派的道吗?”
“不把他们烧了,留着给半妖司再重新挂回去吗?”
接着,他往前走了几步,站定在沈平芜的面前。
那双漠视着前方的眸子垂下,二人站得那般近,沈平芜甚至能够看清鹤春山瞳孔中倒映的自己。
她周身那带刺的气势瞬间烟消云散。
听完鹤春山这一句话,沈平芜这才猛地惊醒了过来。
鹤春山确实没有说错,倘若半妖司真的有用的话,那些妖制品就不会猖狂到遍布国师府了。
通知半妖司过来,不过是羊入虎口罢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此地的半妖司与这些人暗自勾结?”祝遥光也很清楚其中的利弊,只是还不愿相信罢了。
她喃喃道:“半妖司是仙门设立在凡间的部门,不应该”
“他说的没错,师姐。”季羡平静抬眸,面容冷清,声音却带着些许嘶哑,“正道没有你想得那般好。”
手中的剑蓦然一抖,祝遥光的身形微晃,似乎还是有些无法相信季羡的话。
可季羡却缄默不语,素白衣袍在风中猎猎飞扬,持剑孑然而立,视线落在鹤春山的身上。
正道究竟如何,其实他再清楚不过了。
祝遥光没有经历过千年前那场万鬼窟的围剿,并不知晓往日里她所敬爱的师叔师伯究竟做了怎样让人唾弃的事情。
鹤春山冷峻的脸蓦地一笑,盯着收起浑身刺的沈平芜,“你还要拦着我吗?”
沈平芜看向鹤春山,男人走向鲛人的背影高大而又孤寂,只见他打了个响指,幽蓝色的火焰瞬间吞噬了地面。
熊熊烈火,空气中开始弥漫着一股甜腻而又勾人的香味。
沈平芜什么都做不了,幽蓝色的火光给她的脸颊镀上一层柔光,好似无情的火焰舔舐着她的灵魂。
如今看来,鹤春山的办法已然是最好的结果。
鹤春山站定在沈平芜的身边,继续开口:
“如果解脱便是安宁,那过程如何并不重要。”
是好生安葬,还是化为一团尘土飘散世间,鲛人没得选,但是他们所想要的也不过是一个结果。
这些道理沈平芜从前不懂,可如今瞧着男人同样被火光舔舐的侧脸,刀削般的下颌紧绷,尾睫轻翘,眉眼间尽是肃杀。
她好像懂了。
懂了为什么鹤春山寻死。
“过程不重要吗?”沈平芜轻轻抬起头,望向鹤春山的视线认真又执拗。
“如果过程不重要的话,你为何一心只想死在我手中?”
这一句话就好似震耳欲聋的雷声,连带着鼓动着鹤春山那本就贫瘠迟缓的心脏,引起了共振。
他先是一愣,捏着鬼玉的指尖微动,腕间的红绳将白皙的肌肤勒出红痕。
他漠然片刻,缓缓开口。
“因为冤有头债有主。”
“咳咳――”沈平芜猛地倒吸一口气,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她剧烈地咳嗽着,一张小脸变得通红。
“怎么就冤有头债有主了?”
鹤春山站直身子,微微歪头,垂下的乌发露出如玉般俊朗的容颜,“不是你唤我出来的吗?”
“我当时是听到了有人唤我名,我才来的。”
沈平芜不知道其中还有这么一出,她本以为是自己丢的那个牌位起了作用。
她仔细琢磨了一下,突然发现自己好像确实念了鹤春山的名字。
好吧,那确实也算是个冤有头债有主了。
一行人略微整顿片刻,便按照一开始规划的路线朝着小道走去。
祝遥光显然对于这条路有几分熟悉,她一边走一边扭头沉声道:“这路通往皇城最大的百宝楼,乃是富商与达官贵人都会出没的场所。”
沈平芜毫无波澜地听着,一边低着头走路一边思索着别的事情。
鹤春山如果真的是被自己喊出来的话,那必然与自己有种某种联系才对。
难道说自己的那个梦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素白的指尖轻轻摩挲着粉白狐狸面具,沈平芜睫羽低垂,眸光深思。
夕阳残絮,酒楼高歌。
身着轻纱的女子手持焰火,将百宝楼每处琉璃灯盏点亮,幽蓝色的火焰骤然亮起,室内一派繁荣热闹。
沈平芜等人坐在大堂的散座上,听着台上激情慷慨的说书人讲述着爱恨情仇的故事。
一侧等候多时的侍女迈着碎步上前,将手中的白釉酒盏摆放在他们面前,暗紫色的酒水顺着光滑洁白的瓶身倾倒在他们的酒杯中。
沈平芜坐在椅子上,安静地听着戏台上说书人的故事。
今日,说书人讲的是关于人妖相恋的悲惨故事。
“那书生近水岸才发现,在瀑布隐约中竟瞧见了一道曼妙的身影!”
说书人的语调抑扬顿挫,本来老套的故事竟然也讲得津津有味。
沈平芜在台下听得也津津有味,许是坐在大堂内的她们四人实在是太引人注意。
时不时便有身着薄纱,身姿曼妙的美人靠近,芳香弥漫在四座。
“公子可愿与我共饮一杯?”
沈平芜正听着话本子呢,耳边骤然响起一道甜腻清亮的声音,一扭头,便瞧见了一位眉目清冷的女子俯身靠在鹤春山的手边。
女人唇上的胭脂殷红,眉心处点缀着一朵海棠图案,风情中又带着些许清冷。
又好似坠落凡尘的明月一般。
沈平芜都难免眼皮一跳,落在那美人身上的视线再也移不开。
可偏偏* 鹤春山如今是个瞎子。
沈平芜不由得替那位美人有些惋惜。
这可是真正的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鹤春山坐在桌前,手指把玩着酒杯,即使听见了那女人的声音,眼皮却没有抬一下。
那女子似乎第一次被忽视,眼底划过一丝惊讶,却又没有任何尬然的神色,相反还颇有意思地扭了个身子。
看向盯着自己的沈平芜,接着唇角勾起妩媚一笑,纤纤玉手挑起沈平芜的下巴。
“这位姑娘与我饮一杯?”
话音落下,沈平芜率先闻见了扑面而来的芳香,女人的指尖微凉,挑在下巴处带着酥酥麻麻。
别说男人了,沈平芜此时都下意识酥了半边身子。
她不自觉地便端起了手中的酒杯,嘴角咧开笑就要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谁料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手背处青筋凸起,一颗痣显得尤为性感。
“你今日不能饮酒。”
鹤春山的双眸微眯,即使看不见,搭在桌边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瞧着桌面,另一只手则扣住沈平芜的酒杯。
随后,他扭头看向柔情似水的女子:“有些吵。”
女子姣好的面容出现了微微扭曲,接着笑容一僵,带着咬牙切齿扭头离开。
等等!什么叫我不能饮酒?什么叫有些吵!
沈平芜望着已经离开的美人背影,心中呜呜大哭,甚至伸出手有些徒劳地挽留着。
23/60 首页 上一页 21 22 23 24 25 2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