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大皇子身侧的小厮垂首,仔细思索了一下,如实答道:“回殿下,陛下今日待在宣政殿与几位心腹大臣密聊,倒还没有传召贺将军入宫。”
还没有传召?
这叫大皇子有些意外地挑挑眉。
他抬手轻轻捻住一簇带着刺骨寒意的霜雪,感受着冰雪融于指尖的那种感觉。
父皇这般着急将贺将军传召入宫,恐怕应该是发现了些什么。
大皇子这么想着,正出神。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嗓音,“禀大皇子,这是我家小姐近几年所攒下来的所有银两与首饰,特意嘱咐奴才送过来。”
“殿下可以看看,来日将这些一并带上丞相府提亲。”
一侧忙着撑伞的小厮脸色一变,神情有些难堪地看向身前的少年,欲言又止地看向丞相府来的下人。
竟然如此直白地说出口。
叫自家殿下难堪。
小厮这般想着,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家殿下似乎一点感觉也没有,只是垂眸专注地盯着指尖融融霜雪。
后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终于抬起眼眸,眸底划过一丝叫人看不懂的情绪,轻笑着看向来人:“劳烦了。”
丞相府的下人将东西一并搬进了院子里。
说是多年攒下来的嫁妆,可到底也是出身卑微,省吃俭用也不过攒下来两箱细软。
全部摆进院落中,依旧显得院落空荡荡一片。
将东西全部放置好后,丞相府的下人便并肩朝着宫外走去,一边走还一边聊道:“也不知道这小小姐到底是瞧上了这大皇子哪一点?”
“嘘!”
另一个丞相府的小厮则是警惕地多,忙竖起一根手指提点道:“在宫中说这些话,你有几个脑袋够掉?”
小厮满不在乎地撇撇嘴,嘀咕了一句:“本来就是嘛。”
“你说说看,谁家婚嫁,还得女方给男方送上门提亲的礼?”
“这不是上赶着给吗?”
第71章 贺春山回京
贺昭回京, 不日便被一道圣旨宣进了政殿。
养心殿中,贺昭身披轻甲卸下腰间的重剑交予一侧等候许久的太监手中。
进宫不允许佩戴利器,贺昭如今也按照规矩将常年不离身的剑放在一侧, 只身踏入内殿。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贺昭铿锵有力的声音在大殿响起,宫帘旁传来阵阵虚弱的咳嗽声,皇帝一脸愁容地靠坐在榻上,病恹恹地掀起眼皮看了贺昭一眼。
接着, 他朝贺昭招了招手,示意对方过去。
“贺将军,如今此地没有外人, 倒也不必这么拘束。”
皇帝近日感染风寒, 痴迷于寻医问药,问的却不是太医而是各类民间术士。
这些贺昭都是略有耳闻。
他蹙眉,看向病榻之上的帝王, 此时的帝王已然没有他多年前所见的精神。
“陛下今日身子如何?”贺昭略带担忧地询问。
皇帝则苦笑一声, 仰头看向一侧内殿窗台外的风雪,白茫茫一片。
“贺将军, 你还记得曾有一位仙人说过, 朕活不到三十五岁吗?”皇帝意有所指,侍奉的太监拿来软枕,他靠坐在榻上看向贺昭。
贺昭眉头一紧,虽面上不显,但是到底是在一瞬间便反应了过来。
赶忙跪倒在地上, 沉声道:“陛下万岁。”
“呵呵,万岁――”皇帝剧烈咳嗽一声, 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他勾起唇,一双略显算计的眸子微转, 似乎抓住了贺昭口中的万岁二字。“万岁,万岁。”他重复了两遍,一边笑一边点头。
可是那模样在贺昭看来却显得有些可悲。
“朕本就万岁,得道成仙便是天命。”皇帝越说越激动,就连一开始病怏怏的模样都开始变得有些扭曲。
他双眸透着一丝精光,直直地盯向贺昭。
意有所指地开口:“你说呢,贺将军?”
贺昭抿唇,默了片刻之后久久没有开口,殿内一时间鸦雀无声,似乎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就见他垂眸颔首,将头叩在地面上,神色隐匿在阴影处叫人看不清楚,贺昭不谈只道:“臣不敢妄言。”
历代君王求长生问道之人并不在少数,可贺昭觉得这些不过是身后浮云,若是一味追求不过蜉蝣一叶舟。
皇帝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站起身勾唇冷笑一声,也不知道是在笑贺昭还是其他。
“此次朕特诏你回京,便是看在你多年未归家,如今朕与你的孩子都已经长大成人。”
“前段时间二皇子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朕想了想,发现春山还比他大上几天,如今也该议亲了。”说完这句话后,皇帝并没有再急着开口,而是静静注视着殿内跪在地上的男人。
果不其然,贺昭的身子一僵。
为人朝臣多载,他如何听不出来皇帝口中这话的意思。
可如今他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自家儿子在庭院中看向阿芜的眼神。
那眼神,实在算不上清白。
“陛下,春山自幼没有承欢膝下。”贺昭缓缓开口,神色凝重。“如今,臣倒也不着急给他议亲,再陪着他娘一段日子也不错。”
贺昭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不需要议亲这件事,可一抬头便对上皇帝那双冷漠而又啐着阴毒的视线,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承欢膝下?”皇帝淡淡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接着话音一转:
“贺将军的意思,是在怪罪朕不允你回京?”
此话一出,贺昭的额头已经沁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他素来只习惯于战场直白的交流,如今对上皇帝的盘问,自然有些应对两难。
他只能跪在地上,脊背弯曲,分明只是四十岁不到的年纪,发间却已经添上了几缕白发。
那倒是操劳苍生百姓安危所致。
皇帝的话太重,只是抛出来,无论贺昭如何应答都只会陷入困境。
“既然如此,贺将军不日离京,便将春山一同带去吧?”皇帝眉间蹙起,而又很快松开。
似乎已经有些倦了,还不等贺昭说话,便懒洋洋地挥手,示意贺昭退下。
而贺昭如今听完皇帝的话,哪能没明白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要么接受皇帝赐婚,要么受贬离京参军。
***
京城的消息传得飞快,贺昭是上午入宫面圣,下午贺春山被贬去军营这件事已经满城皆知。
守在贺府的蒋琬与阿芜并肩坐在屋中,屋外皑皑白雪,屋内炉火正旺,带着融融暖意。
蒋琬笑眯眯地将手中的刺绣递给阿芜,打趣道:“这针脚莫要再绣错了。”
阿芜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刚要低头接着拿起银针,屋外突然传来踉踉跄跄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道惊慌的嗓音响起:
“大事不好了!夫人!”
“少爷要被陛下贬去边境军营了!”
阿芜手中针线一顿,接着就听见蒋琬的呵斥声:“毛毛躁躁成何体统?”
可蒋琬的嗓音里,都带着一丝她自己没有察觉的轻颤。
“好好说!”蒋琬虽说也着急,但是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沉声开口,手中捏着的手帕一角却不断收紧。
阿芜看在眼中,心口总是一阵阵的抽搐,伴随着刺痛。
冥冥之中,似乎有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下人说得再清楚,也没有贺昭回府后来得清晰,至少蒋琬知道了贺春山还有另一个办法。
那便是答应皇帝的赐婚。
那一夜,将军府长明。
阿芜并没有进去,只是遥遥在一侧的亭台中望着屏风后那三道模糊的身影,她原本是要直接回自己的寝居,可偏偏心中又有些放不下。
屋外的温度极低,呼出的热气很快便散去。
刺骨的寒意顺着口鼻一路灌进了身体,让少女本就纤细的身影不住地颤抖。
*
三日后,贺将军挥师返营,一起走的还有贺春山。
少年身披轻甲,发髻飞扬,殷红的绸缎束在额前。眉眼间是止不住的意气风发,他骑着烈马跟在贺昭的身后。
满城百姓出来争相欢送。
阿芜跟在蒋琬的身后,抬头看向马上的少年郎,眼睛被风吹得有些干涩,她缓缓眨了两下,竟微微有些湿润。
贺春山笑眯眯抬手问好,脸上一点也没有京城流传的失魂落魄。
人群中窃窃私语。
“听说贺世子是不喜皇帝赐婚,所以自请去边疆的。”有人一脸认真道。
还有人摇摇头,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贺世子是想要追随自己父亲的脚步,去当个大将军。”
民间百姓饭后茶余,闲聊之际都会讨论着城中这几日的流言蜚语,以讹传讹真真假假。
阿芜只是默默听着,三日前那一夜后,她也只来得及匆匆帮贺春山收拾了行囊。
“这小子,非要去那荒凉之地吃苦头,就让他吃好了。”蒋琬一边说一边眼眶微红,口中责怪的话不断,可眼眶的泪水也溢出不觉。
普天之下,天子之令不得不从。
贺将军没办法,长公主没办法,贺春山也没有办法。
阿芜眨了眨眼,又一次看上马背上的少年,想要再多多望上两眼。
在茫茫人群之中,她可以肆无忌惮地注视着贺春山,不用担心被别人发现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一丝不切实际。
可就在她抬眸的瞬间,竟然恰好与贺春山的视线对上。
马背上的少年遥遥一望,眉眼带笑,原先冷冽的眸子在触及阿芜的瞬间柔了下来。
他抬起手,手背抵在颏下,一只手勒住缰绳,另一只手遥遥指了指自己。
阿芜怔住,胸腔内响起剧烈的震鸣。
等我。
只简单的两个字,阿芜明白了他的意思。
*
往后三年,边疆战报不断。
小轩窗,正梳妆。阿芜倏然睁眼,这才惊觉自己竟然又不小心睡着了,她似乎还做了个梦,梦中一只温暖的手正紧紧贴着自己的脸颊。
梦醒时分,屋外晚霞正好。
阿芜将桌椅重新摆放整齐,这已经是她这几年的习惯了,即使府上有很多下人可以来打扫。
即使在贺府上下都已经将她当作主子一般。
可阿芜依旧坚持一个人打扫着贺春山的住处,花草树木开得正旺,方才也正是因为她打扫过后忍不住在桌前小憩了一会。
没想到再次睁眼便已经到了傍晚时节。
阿芜匆匆站起身朝着院外走去,刚刚路过一处墙头,蓦地看见了一只趴在草地上懒洋洋晒太阳的小白猫。
那小猫周身毛发浓密,干净如雪,一双薄荷色的眸子半眯,瞧上去漂亮极了。
这是哪来的猫?
阿芜有些惊讶,她瞪大双眼,小心翼翼地靠近。
那小白猫似乎一点也不怕生,明明在阿芜靠近的一瞬间便有所察觉,但是触及少女的身影后,它却只是趴在原地。
似乎笃定了阿芜不会伤害它。
这倒叫阿芜觉得稀奇。
毕竟自从三年前贺春山离开后,这处院落很少有人会进来,除了自己每日过来打扫一遍,也再没有其他人。
可这小白猫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
阿芜没想到自己之前竟然一次都没有注意过,她刚刚蹲下身子,抬手就要摸一摸小白猫的脑袋,却听见自己的头顶传来一道清冽的嗓音。
那突如其来的声音当真是吓了阿芜一大跳。
她蓦地抬起头,便看见谢渊正站在一侧小径上,手中扇子轻摇温文尔雅地朝自己浅笑。
“好久不见。”
阿芜点点头。
确实有许久没见,自从三年前贺春山离京,阿芜作为贺春山的伴读也再也没有去过太学,自然与谢渊也没有再见过面。
三年前的少年早已褪去了从前的稚气,听说已经进入朝堂为官,眉眼间尽是悠闲清冷之意。
看着贺春山昔日的好友,阿芜下意识又想到了贺春山。
也不知道他在军营过得好不好,虽然常常有书信来往,可到底比不上见面。
这是你的猫吗?
阿芜抬手比划着,低头看向小白猫时,敛去了自己眼底的失落,换上了柔意。
小白猫也认识谢渊,朝他喵喵一叫,但是却没有特别的殷勤,接着趴下晒太阳。
这模样叫阿芜见了,忍不住轻笑着摇头。
谢渊看着阿芜的头顶,解释道:“这不是我的猫,是你的猫。”
我的猫?
这下轮到阿芜傻眼了,她似乎有些没明白谢渊的意思,愣愣抬眼。
谢渊这才开口:“这猫是贺春山托我寻来的,送到你这给你做个伴。”
给我的吗?
贺春山给的吗?
这几个字组在一起,竟然叫阿芜一时间接连高兴了两下,她抬手摸了摸小白猫柔软的毛发,掌心下暖暖的温度传递到她心底。
贺春山在信中从来不说自己在军营的情况,阿芜见谢渊与贺春山还有联系,便站直身子,抬手比划询问道:
他在军营中怎么样?
还习惯吗?有没有缺什么东西可以寄过去?
二人面对面站着,看到少女眼底的急促与不安,谢渊无奈地轻笑两声:“那小子当真是好命,你放心好了,他不是个吃亏的性子。”
谢渊只能说这么多了,再说多一些,既怕阿芜担心,又怕贺春山知道了要收拾自己。
他今日登门拜访,就是为了将这只小白猫送过来,如今礼送到了,人也看见了,便心安理得地离开了。
不过他刚要抬脚走两步,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促狭地朝阿芜眨了眨眼:“不过,我可以偷偷告诉你个好消息。”
“你应该很快就可以见到他了。”
阿芜的眸光瞬间亮了起来,她抱住柔软而又傲娇的小白猫,瞪大着双眼,似乎在向谢渊探究着这个消息的真实性。
谢渊点点头。
“根据我这几日在朝堂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来看。”
“贺春山应该是要回京复命了。”
第72章 下下签
在正式确定贺春山会回京之前, 京城中又发生了几件大事,许是因为皇帝也察觉到了近期朝廷中的异样。
蒋琬作为长公主,已经被多次召见深宫。
阿芜虽然每日都等在贺府外, 只能够看见马车上蒋琬那略显沧桑疲惫的容颜,如同已经进入凋谢花期的海棠,整个人恹恹的。
大皇子反了。
没有人知道大皇子这几年究竟是如何养精蓄锐,收敛锋芒, 又是如何做到揽权臣,握兵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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