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小心思光明正大,皇帝不仅不会不高兴,反而还要觉得她谨慎。
棠袖熟练地把匣子递给常云升,后者小心呈到御案打开,请皇帝寓目。
见匣子里满满当当全是银子,知道这只是棠袖此次捐的一小部分,她真正要捐的只会更多,皇帝大悦,当即夸了棠袖一通,又夸她外公,直言冯翁虽非朝臣,却能解决朝臣都解决不了的事,实乃朕之肱骨。
皇帝当即决定不再过问棠袖与陈樾和离的事。
若说冯翁是他的聚宝盆,那棠袖就是他的钱袋子。他爱惜钱袋子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做出让钱袋子漏气的举动。
随后问棠袖:“冯翁何时回京?”
棠袖答:“应当年底回来。”
皇帝道:“等回来了让他进宫一趟。”
这是要当面赏赐的意思。
常云升记下,棠袖替外公谢恩。
接着棠袖告退。
这期间她和陈樾一样,从头到尾都没看他一眼。
出了启祥宫,没走多远,就听后方传来一句:“夫人,等等。”
听得是宋勉章的声音,棠袖回头,便见宋勉章双手捧着个用黑布罩着的东西走来,途中时不时垂首对黑布说些什么。
棠袖挑眉。
她知道黑布下面是谁了。
果然,宋勉章走近,撤下黑布,顿时翅膀扇动声响起,许久不见的海东青振翅而起,呼的掠过棠袖耳畔,在上空来回盘旋。
“许是方才不小心叫它看到夫人,它认出了夫人,就一直不怎么安分。”
宋勉章无奈解释,明明当时海东青在的位置离启祥宫很远,它却仍能看清并认出,这份眼力当真是人眼完全达不到的锐利:“属下斗胆请夫人安抚安抚它,让它别再这么躁动,不然以后都不能带它进宫了。”
棠袖听罢道:“你家指挥使熬鹰了?”
宋勉章说是。
棠袖转转扇子。
就说陈樾怎么真能乖乖听话一直没找她,敢情是在趁空熬鹰。
说曹操曹操到,陈樾从启祥宫出来,四下一扫,往棠袖这边走。
望见陈樾,刚刚还在棠袖头顶不停盘旋的海东青一个俯冲,稳稳停在陈樾左肩,俨然已经认陈樾为主。
这下面对面避不开,棠袖干脆对这一人一隼进行审视。
算算也才半个月,海东青就认了陈樾,想来是陈樾身上煞气太重,毅力太强,兼有救命之恩在,称得上天时地利人和。
而海东青还能认得她,这就有点出乎她意料,她以为海东青早把她忘了。
陈樾一来,宋勉章退后几步,刚好与棠袖身后的流彩并肩。
流彩看了宋勉章一眼。
以前在江夏侯府时,流彩经常能碰见宋勉章来府里找陈樾,与他还算熟识。确定他和自己一样,并不会打搅前面的侯爷和小姐,流彩收回目光,默默随行。
婢女和手下皆安静如空气,这无疑给了前面两人很好的机会。
陈樾主动开口。
他说:“海东青还没有名字。”
棠袖接话:“你想起什么样的?”她很顺口地念出苏东坡的名句,“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
尚未念完,就见陈樾点头:“就叫擎苍。”
“……嗯?”
棠袖以为听错了。
什么擎苍,这根本连个词都不是。
陈樾却已经对海东青道:“从今以后你就叫擎苍。”
海东青动动翅膀,又动动脑袋,瞧着真跟能听懂陈樾话似的。
陈樾再道:“擎苍。”
海东青再次动动脑袋。
陈樾转过来对棠袖道:“它同意叫擎苍。”
棠袖:“……你俩高兴就好。”
反正不是她养。
两人围绕擎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气氛十分和睦。
不多时到了东华门,棠袖正要跟陈樾说就到这吧,就见一直很安分的擎苍忽然离开陈樾肩膀,在半空尖唳出声。
“它怎么了?”
棠袖以为擎苍是看到了什么猎物,未料脚下陡的一阵剧烈震动,她还没反应过来,陈樾已经一把将她揽到怀里,施展轻功带她往平地去。
后方宋勉章也迅速护着流彩远离宫墙。
及至地面恢复平静,才有人喊:“地震了!”
“快来人!”
“去请太医!”
“……”
虽震得不厉害——至少没二月那次厉害——但听这杂乱无章的呼喊,就知有人受了伤,棠袖忙推了推陈樾,他还是快些去启祥宫为好,皇帝肯定受了惊,这会儿正是最需要他的时候。
陈樾松开棠袖,看宋勉章和流彩也没出事,陈樾让宋勉章送她们回棠府,送完再来宫里找他。
“若再有异动,立即去平地,”陈樾临走前叮嘱棠袖,“保护好自己。”
棠袖点头:“你也当心些。”
陈樾勾唇笑了下,转身走了。
看他走的那条宫道还算宽敞,两侧宫墙也没倒塌,棠袖暂时放下心,往东华门外走。
此时东华门一片人仰马翻,有车架歪倒砸在马身上,也有车夫仆从被压住腿脚动弹不得。幸而各大宫门平时就有二十六卫亲军镇守,今日为着官员命妇进宫朝贺之事,更是调派了诸多人手,此刻忙里忙外全在救援,没出太大乱子。棠袖找到自家马车,见人马车都还好好的,她松口气,得赶紧回家看看韵夫人她们。
许是因为二月才地震过,百姓记忆尚还深刻,应对经验也还未忘记,一路并未见多少道路开裂、房屋坍塌之景。仅有的几个伤者还不是被砸到,而是跑太急摔着了,情况比宫里好很多。
棠袖想想,可能是因为宫里忙着宴会,许多宫人挤在一处,加之有的宫道狭窄,年久失修,自然容易出事。
希望棠府也不要出事。
这么祈祷着,紧赶慢赶回到棠府,见除去几棵树几座假山被震倒,余下不管是人是物都没出事,棠袖擦把汗,对宋勉章道谢。宋勉章拱手,骑马走了。
不及歇息,棠袖立即安排人分批出府,看哪里需要救助,顺带也去宫里报平安,接冯镜嫆和棠东启辰二爷回来。
棠袖在皇城外忙碌许久。
迟些时候,听说陈樾率锦衣卫在皇城里救人时,被突然塌陷的横梁砸到,受伤了。
这消息让棠袖有些神思不定。
流彩琢磨了下,试探道:“侯爷乃习武之人,伤到肩膀可不是小事。小姐要不要去看看?”
棠袖迟疑道:“他不一定还在皇城……”
凭她对陈樾的认知,除非胳膊腿脚被砍断,连爬都没法爬,否则哪怕身上全是血窟窿,他也会撑着继续。
流彩道:“小姐果然料事如神。奴婢刚打听了,侯爷这会儿正在皇城外的一家医馆里,几个大夫齐上阵都止不住侯爷伤处的血,就这侯爷还不肯休息,仍在下令救人。”末了,又加了句,“听说侯爷险些昏迷呢。”
第25章 伤口 不行。
最后一句话杀伤力太大, 这下棠袖坐不住了。
她腾地起身,问流彩:“哪家医馆?”
流彩道:“就是正芳斋对门那家……”
话音未落,棠袖已经出去了。
流彩摇摇头, 心说她就知道, 随后拿起被遗忘的扇子,快步跟上。
棠袖匆匆赶到医馆,进去就见陈樾赤着上半身坐在凳子上,厚厚纱布一圈圈缠住伤口, 却有鲜红血色肉眼可见地往纱布外洇开,竟是还在出血。他浑然不觉般,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地下达,锦衣卫们领命鱼贯而出, 唯宋勉章手握成拳留在原地团团转,急得跟什么似的。
不期然瞥见棠袖来了,宋勉章蓦地止步, 大喜:“夫人!”
陈樾闻言转首。
“怎么来这儿了?”
他欲要起来,却被棠袖一眼定住。
便只得继续坐着,看棠袖皱着眉找大夫问他伤势如何。
听闻只是皮肉外伤, 并未伤到骨头,不打紧, 棠袖眉皱得更深。
她指着陈樾道:“流这么多血还叫不打紧?”
老大夫慢悠悠道:“确实不打紧。若非这位郎君受伤后没有立即处理,而是带着伤到处跑, 养个七八天便也就好了。”
眼下却至少得养半个月。
若还是不肯休息, 抑或令伤势加重,就得更长。
“夫人好好劝劝你家郎君吧,人身又不是铁打的,再想拼命, 也得先保证命还在啊。”
老大夫说完,慢悠悠抓药去了。
棠袖觉得大夫说得对,武功再高又怎样,不还是受了伤,便对宋勉章道:“扶你家指挥使起来,送他回侯府。”
话里俨然将陈樾当成重伤处置,完全忽略刚才陈樾一见她就要起身的举动。
陈樾没作声。
宋勉章跟随陈樾多年,如何不知只要有夫人在,陈樾就是绝对俯首帖耳言听计从,比在圣上面前还要听话,遂直接应了声,弯腰去扶陈樾。
陈樾伤的是左肩——横梁砸下来的那一瞬他反应十分迅速地往旁边跨出一步,否则伤的就不是肩膀而是头,这点就不必跟棠袖说了——他右手微抬,挡住宋勉章。
只这么一个动作,无需陈樾开口,宋勉章已然会意,指挥使想让夫人扶。
能当锦衣卫的都是会演戏的,能跟随锦衣卫指挥使的更是其中翘楚。宋勉章相当流畅且自然地收回手,按住佩刀同棠袖道:“卑职忽然记起皇城里还有一地尚未派人前去,怕是要劳烦夫人来送指挥使了。”
棠袖哪里不知这是临时找的借口。
她没戳破,点点头道:“你去忙吧。”
宋勉章拱手道声谢,带着剩余的锦衣卫走了。
锦衣卫一走,偌大医馆顿时变得安静不少。此次地震确实没造成太大伤亡,估摸着全北京受伤的百姓加起来还不及皇城里的一半多。
据从宫中传出的消息,上午地震发生时,不仅宫女太监们因拥挤受伤,赴宴的官员命妇也有好些受了伤,甚至还有被人群推倒踩踏陷入昏迷的。
——正因为这个,棠袖才会一听陈樾险些昏迷就关心则乱。
眼下已知陈樾清醒得不行,甚至清醒到能叫部下陪着演戏,棠袖把挂在一旁的中衣、贴里、飞鱼服等取下来扔到他手边,口吻平平道:“自己穿。”
陈樾看她一眼。
她神色也平平,完全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陈樾只得自己单手穿衣。
这时就体现出习武的好处。
哪怕陈樾动作再慢,再拖拉,他也还是很利索地将衣服一件件穿好,衣带全都系紧。
最后剩一条束在最外面的革带,他才又看了眼棠袖,表示这个他就没法自己系了。
棠袖啧一声。
到底还是上前,双手圈着他腰给他扣上。
陈樾垂眼看她发顶。
革带扣完,棠袖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去,他已经把右臂往她肩上一搭,贴着她耳朵道:“有劳夫人送我回府。”
他这么一搭,大半身子随即压过来,棠袖差点没站稳。
幸而陈樾有分寸,下盘稳固,没真的让她撑着他,然棠袖站定后还是下意识拿扇子敲他。
只是手一动,掌心空的,棠袖毫无停顿地把手往后一伸,扇子即刻出现在掌中,她这才顺利地用花梨木扇骨往陈樾额头敲了下。
不过就像陈樾压她只是做做样子,棠袖拿扇子敲人同样是架势看着唬人,实际陈樾半点感觉都无。他望着先前送的那枚和田玉扇坠随棠袖动作一晃一晃,她果然用上了。
陈樾心里顿感妥帖。
他站直了,右手却没松开,一定要棠袖扶。
这时老大夫准备好后面三日需要更换的药物和纱布,对付钱的小丫鬟嘱咐切记不可碰水,以及伤口如果出现感染,务必尽快来医馆,方把捆扎好的药包递出去,使唤药童送客。
药童哎了声,擦擦手小跑过来要替客人拿桌上的佩刀,未料那位穿蓝色道袍的夫人先他拿起。
药童道:“夫人,您扶着郎君不方便,还是我来吧。”
夫人说不必。
药童只得看着夫人一手扶郎君,一手提佩刀往外走。
即将走出医馆时,夫人忽然回头,对他道:“你母亲地震时扭到了脚,待会儿你记得拿点活血化瘀的药回家。”
“我母亲?”
药童有点发愣。
这位夫人一看就出身尊贵,怎么会认识他母亲?
他从未听母亲说有认识贵族的夫人。
目送夫人一行上车离开,药童折回医馆,把自己的疑惑同老大夫一说,老大夫呵呵笑了:“你没认出那郎君身上的衣服?”
药童摇头。
老大夫道:“飞鱼服,绣春刀,两样皆是当今御赐,那郎君可是位了不得的锦衣卫。”
药童恍然大悟:“原来是锦衣卫。”想起听过的有关锦衣卫的传言,药童了然,“所以是郎君先告诉夫人,夫人再告诉我说母亲扭到脚的?”
老大夫闻言,不禁又是呵呵一笑:“真是个笨脑瓜。”
怎么就不能是那位夫人自己知道的?
寻常人,谁会记得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就算记得,也不见得能把这个陌生人和那个陌生人联系到一起。
锦衣卫亦然。
想起那位夫人刚进医馆时,几乎所有锦衣卫的表情都在瞬间变得恭敬,老大夫摇摇头,没再解释,让药童自个儿猜去。
另一边。
医馆距离江夏侯府不远,加之地震后街上行人不多,乘车三两刻钟便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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