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逾白出奇的冷静,他看着情绪激动的岑拒霜,面无表情地说着,“小霜,我不认为这点事会影响到我们。待婚事敲定,我们择日成婚,这些事便如过往云烟,我与你从前是什么模样,到了江府也会是什么模样。”
喉咙发痛得厉害,岑拒霜半个字也听不进去,她哑着嗓音一遍遍说着,“我不愿意,我不愿意……”
“小霜!”
江逾白上前捏住了她的肩膀,试图让她镇定一些,他沉声强调着,“你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十余年前就定下了的婚事,今日我来,便是为补上聘礼,以备我们日后完婚。”
适逢此时,府上仆从禀报。
“太子殿下到。”
闻及此,江逾白眉心锁起,旋即他递出一条丝帕予岑拒霜,“把眼泪擦擦,别让人看出你哭过。”
岑拒霜没有接过,把脸别于另侧,抬袖拭泪。
二人至府门前时,太子正是从马车出,只见金色衣袖下的分明指节撇开帷裳,那张恣睢的面容自暗沉的天光下显现,玄序躬身在旁举着伞,太子慢悠悠地踩着镶金的车缘步下。
“臣参见太子殿下。”
江逾白揖身行礼,嗓音不疾不徐,“不知殿下此次前来,所谓何事?”
太子睨了他一眼,“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过问孤?”
江逾白又言,“今日是微臣定亲的日子,殿下若是来讨喜酒的,微臣自当相迎。”
太子大步朝府里走去,一个正眼也懒于抬,“孤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若真心想来迎接孤,就应当好生在雨里跪着。”
江逾白抿紧了唇,没再多言。
岑拒霜一步一顿地跟在其后,心里乱作一团麻,已无心去想太子在这个节骨眼来侯府是想作何。太子性情难定,向来心思异于常人,指不定就是专程来嘲笑于她,她岑拒霜的婚事最后落得这么个结局收场,遇人不淑。
故岑拒霜也没想过搭理太子,只是心事重重地跟在了后面。
眼下她的脑袋开始发昏得厉害,像是要炸了开来,迎面夹杂着湿冷的风拂过,岑拒霜更觉难受,可一想到江逾白此次上门提亲,是铁了心要将娶她这事做定,岑拒霜便心难安。
今日这桩提亲摆在跟前,她若真的在此时病晕过去,等她醒来,指不定已是尘埃落定。
她不愿嫁到江家,更不愿在那高墙深宅里度过余生。
那像是一个巨大的牢笼,欲把她终其一生困在里面,走不得动不得,万般都由不得她。
她岑拒霜不过是江家巩固身份地位的工具,谁又会真心在乎她过得如何,她这个人又如何?
江家需要血脉传承,她岑拒霜体弱多病做不到,江家便可为江逾白寻来几室小妾,直到诞下江家的血脉养在她的名下。无人会过问她的意愿,无人会在乎她的想法,从始至终,都是为着江家利益而存在的一枚棋子。
这样的日子单是想着,便让她窒息。
至于江逾白,上回她与他发生争执时,他便借口她需养身体为由,变相将她软禁在府上不得出。他的掌控欲,远远比她想象中强得多。更遑论,她和他争执的种种让她看清,她与江逾白非是一路人。
似是留意到她的魂不守舍,江逾白低声在她身侧说着,“小霜,我希望这次你依旧会选择站在我的身边。”
“……就像从前一样。”
他压低的嗓音带着几分期许,紧盯的眸子浮现出从前点点温和。从前她心绪不佳,胡搅蛮缠地吵着闹着说要找父母时,江逾白便是这副模样,他在旁人面前不会展露的温和与耐心,尽数给了她,变着法子哄她开心。
岑拒霜一言不发地望着他,有些发昏的视野里,她莫名觉着这副面孔太过于割裂。
自己似乎从未注意过,这温和如水的模样像是经过了成千上万次的练习,语调也熟稔得毫无破绽,他是神情柔和的,但那双直窥心底的眼睛,依旧冰冷得没有半分温度。
她蓦地觉得,那时她在巷尾的破屋里见到的江逾白,那张脸上不掺杂任何一丝情绪,淡漠得让她陌生又害怕的,才是他的真正模样。
廊庑檐角处的雨水落得稀里哗啦,雨声不绝里,江逾白再次出声催促着。
“小霜,告诉我,你的答案。”
潮湿的气息扑面,雨水的味道充盈鼻尖,岑拒霜觉着整个人已是像沾满水的棉花,湿漉漉的沉重至极,她余光瞥见太子不知何时驻足在了他们前面,太子抱着臂,一对瑞凤眼微微挑起,俨然一副看戏的模样。
病温的灵台早已不复冷静,她心里唯有一个念头——她绝不能嫁给江逾白。
甚至因无力再去想更多的事情,这个念头不断在脑海里放大,盘旋。
她不要嫁给江逾白。
岑拒霜勉强抬起眼皮,问着江逾白,“你真的……想知道?”
他真的想要知道她的答案吗?
那她,便给他这个答案。
虚软的脚步还留有点点力气,岑拒霜使出浑身的劲儿,跌跌撞撞地扑向太子所在的位置。
她抓紧太子的衣襟,踮着脚向上,吻在了太子的唇畔。
弥散的龙涎香入怀,舒缓着她适才一直紧绷的心弦,岑拒霜只觉凑上去的那一刻,太子登时滞住了呼吸,旋即那带着灼热的气息浅浅扫在自己的面颊处,酥酥痒痒的,而自己吻着的薄唇亦是柔软,她笨拙地以唇贴在上面,不知该如何做。
她本就无甚力气,又需要费力踮起脚才能吻到太子的唇,此番已是耗尽了所有。
岑拒霜浑身发软得紧,正想松开太子时,腰间忽被一个宽大的掌心握住,手掌发烫的温度贴在了腰间,让她险些惊呼出声,紧接着她的身形被修长的五指稳稳托在其手心里,搂着她往上一抬。
他顺势摸着她的发髻,低下头颅,加重了唇边的侵占。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是几个眨眼的工夫。
江逾白眼睁睁看着岑拒霜对着太子投怀送抱,对着太子献吻。
此刻那道柔软的唇吻上了他人,他往前走了半步欲要阻止时,她弱柳扶风的身形被太子攥紧了怀里,两道身影交叠着纠缠着,极度亲昵,江逾白又硬生生顿在了原地。
一种莫名的情绪浮出他的心底,比之上回岑拒霜脱离他的掌控之感还要猛烈,顷刻席卷。
江逾白脸色很是难看。
周围所有仆从及东宫侍卫皆大气不敢出,心照不宣地垂下了眼。
岑拒霜从不知亲吻也是如此吃力的事。
原本就晕乎乎的脑袋变作了一团糨糊,她好几次想要推开太子,却发现自己似是陷入了泥沼一样的境地,半分力气都提不起来了。她的感官只剩下唇畔流连的热意,含着湿沉的感觉,较起那连绵不断的雨让她还要难受。
好似有着毒辣的日光烤灼,又好似有微蒙的烟雨披身,浇灌着她的全身尽寸。
磨人的难耐不断放大着,思绪亦越发归于混沌。
待太子放开她时,岑拒霜当即站立不稳,晃悠悠地要往一旁倒去。
太子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身,对着廊庑下一众不敢吱声的人说道:“此女以下犯上,冒犯君威,孤带回东宫了。”
言罢,他抱住她的腰往肩头一扛,岑拒霜整个人似是柳条一般对半搭在了他的肩上。
“殿下留步,”
江逾白上前拦住了太子的去路,“小霜是微臣的未婚妻,不可带走她!”
太子径自无视了江逾白,他幽幽说道:“江家近年报效朝廷有功,你的婚事,便由皇家亲自为你指定。”
江逾白身后的小厮猛然抬起头,“殿……”
“怎么?有何不满?”
太子回过头,那锋锐似刃的目光睥睨,不怒自威,小厮当即两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瑟瑟发抖,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太子又再将视线移至江逾白处。
“微臣……”江逾白捏紧了抱着的拳,低头咬牙应着话,“不敢。”
他抬眼看着太子扛着岑拒霜离去的背影,捏紧的骨节处已是发白。
太子这一声谕令,直接断去了他和岑拒霜的可能,他的婚事变作了皇家指婚,他被剥夺了求娶他人的权力,根本无法再向岑家提亲求娶。
小厮惴惴不安地站起身,“公子……我们……”
江逾白眼底越发的沉,“回府。”
*
岑拒霜意识模糊的间隙,觉着自己肚子被硌得极为难受,而她的上半身似是被人倒立了过来,浑身的血液涌入了脑门儿里,让她的头更加昏沉。
她微微睁开眼,倒置的视野里,金色绣蟒纹锦袍撞入视线,男人劲健的腰腹近在咫尺,腰带上缀满的玉石磕得她额头生疼,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只觉腰间一紧,太子已把她摆正,顺手扔至了马车车厢的软枕处。
岑拒霜捂着发昏的头,好一会儿才回想起,自己之前做了什么。
那时她被江逾白逼得紧,她一心只想着逃离江逾白身边,不愿嫁入江家,于是岑拒霜瞧见站在不远处的太子时,做了一个她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决定,足以让她今时想要饮恨西北。
——她强吻了太子。
岑拒霜睁大了眼,一个激灵让她清醒了不少。
她依稀记得,太子事后还在一众跟前说着她什么“以下犯上,冒犯君威”,直接定了她的罪。
岑拒霜不知自己病昏头时,向天借了几百个肥胆,才敢这样冒失地吻了那尊惹不起的大佛。此时她独自坐在车厢里,极为忐忑不安,仿佛已经预见了自己会被太子反复折磨得模样。
是直接被他切去嘴巴,还是断去抓了他衣襟的手?
岑拒霜想着,愈加慌张起来。
直至太子入了车厢,岑拒霜不敢去看他的神情,支支吾吾了半刻才问出话。
“殿下……我们这是去何处?”
太子的目光落在她把衣裙系带扭成了麻花的手上,他笑得邪肆,刻意缓着语调,
“把你带回东宫,好生调.教。”
第25章 更衣 “孤又不吃你。”
微雨初歇, 便有天边放晴。
车轱辘轧过的泥泞深深,扬起的马蹄惊落了街道两旁的雨露,洇湿一片锦丝帷裳。
掀动的帷裳下, 岑拒霜小心翼翼探出头, 瞧着远处依稀能看到巍峨的宫墙轮廓,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她虽然被太子带走入了宫,但也暂时逃过了提亲风波。
太子没有在她面前提及之前自己强吻他的事,岑拒霜也极为默契地装傻充愣,假作不知。
许是一直绷紧的神经得来了松缓,又许是她这病晕晕的身体已是撑到了极限,岑拒霜撂下帷裳后,脑袋一歪, 昏昏沉沉地睡了去。
至马车停下, 岑拒霜听闻玄序在外对太子回禀着话,她意识朦胧地睁开了眼, 却是半点儿力气都提不起来。
岑拒霜猫着腰钻出了车厢,摇摇晃晃地抓着马车四角悬挂的流苏,怎么也站不稳身。头晕目眩的感觉依旧在, 跟前的宫殿青瓦似是生出了好几重影子, 旋转着就要朝她扑过来。
太子在旁伸出了手, 胳膊已越过她的后腰, 岑拒霜眼见他便又要把她扛起来, 她揉了揉仍旧有些酸痛的肚子,用着仅剩的力气朝太子小声提议着,
“殿下,您可以……可以不那么扛着我吗?臣女……尚在病中,委实经不起折腾。”
太子不明所以地问着, “那要怎么扛?”
岑拒霜想了想,自己之前要不是被太子拎着衣襟险些勒死,要不便是被太子抓着肩膀差点捏碎骨头,她忽然觉着她还能够活生生出现在太子面前,没有缺胳膊少腿,定是她福大命大,有着上天庇佑。
最后岑拒霜在被勒死和被捏碎肩膀之间,选择了让肚子短暂受会儿罪。
“……您看着来吧,给我留口气就行。”
太子看着她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觉得好笑,“孤从来不拖着人走,你应该感到荣幸。”
岑拒霜暗暗想着,她要是真的被太子这样弄死了,那她的名字定能够上一个叫做“论一百种奇葩死法”榜上,她确实应该感到荣幸。
她耷拉着沉重的脑袋,不多时瞧见玄序带着东宫的侍卫抬了个担架过来。
岑拒霜眼前一亮,“殿下为臣女准备的?”
白色的担架四四方方,除了简陋了些,但胜在可以平躺。
岑拒霜正庆幸着这东西比太子拖着舒坦多了之际,太子在旁说着,“这东西从前在东宫都是抬尸体的,你是第一个活人。”
此间间隙,岑拒霜已是被宫人们小心搀扶着欲往担架上放,闻及太子所言,岑拒霜看着逼近的担架,白花花的底布和盖死人头面的麻布并无区别,恍惚间,似有从前在东宫惨死的各种尸身飘荡在了这空空如也的担架上,尤为骇人。
她心口一紧,旋即一口气没能上来,两眼一阖陷入了昏迷。
“殿下……岑姑娘晕过去了。”
玄序说着,一众扶着岑拒霜的宫人们顿住了动作。
玄序更是不解,这担架是太子临时吩咐拿过来的东西,从来没有抬过尸体。凡是在东宫死了的刺客或是其他,直接往四轮架上一扔就推出宫了,根本不会这样费时费力地单个抬出去。
太子伸手一揽,将岑拒霜从宫人们的手中拎了起来,单手抱在了怀里,大步朝着寝殿走去。
她常年病着的身形薄得似纸,重量更是轻如柳絮,太子抱着时,只觉这一小团任他摆来布去,如何也算不得费劲。他之前惯于拎着她的衣襟奔走,倒是这会儿觉着,这样单手抱着的感觉也不错。
那不算重的身躯依在他的胸膛,像是有着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填着心口的位置,太子垂眼时瞧着她雪白面容处,唇畔的口脂有些花了,嫣红的部分被搅得不太均匀,他忽的回过头看向玄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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