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买些口脂回来。”
*
侯府。
岑侯爷跨入府门时,便见府内上下神色凝重,气氛低迷到了极点。
回府的路上,他听闻江逾白到了府上提亲,却不想此时,江逾白已经离了府,连同岑拒霜也被太子带到了东宫。
正堂内,包着红稠的礼单还摆在岑侯爷手边的案头,江家带来的聘礼还没来得及退去。
管家三言两语地同岑侯爷禀报着今日府上发生的事情,包括江逾白和太子先后到府,岑拒霜当着江逾白的面吻了太子,而后太子给岑拒霜定了罪名强行把她带回了东宫,江逾白也被太子另行指婚,此次提亲之事由此作罢。
岑侯爷听着这来来回回发生的一团糟的事,眉头拧成了川字形。
尤其是听到岑拒霜吻了太子那里,岑侯爷皱着的眉愈深,他反复问着,“小霜怎可能会做出这种事?”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依着之前他暗中观察岑拒霜对太子的态度来看,岑拒霜对太子并无男女方面的心意,甚至多数时候,他们二人不算相熟,岑拒霜一见着太子就想避开,所以岑侯爷在百花宴后才放下了心。
偏在这种时候,岑拒霜竟做出如此不可思议的举动。
他家小霜如此聪慧,不可能想不到这样做带来的后果,故岑侯爷觉得这里面大有文章。
此时去江家问江逾白已然不妥,太子明面上给了江家颜面与皇恩,实则是为斩断了江逾白的婚事后路,将来江逾白娶谁尽数是由皇室来定,江家此时若聪明一些,就该进宫“谢恩”,往后安分做事,盼着圣上能给一门好婚事。
适逢流岚跑到岑侯爷跟前跪下,哭丧着脸,“侯爷,您快去救救姑娘吧!那东宫可是吃人骨头都不剩的地方,姑娘去了那地方,可、可如何是好!”
正堂里的仆从们皆陷入了沉默。岑拒霜被带走后,整个侯府担忧的,不是岑拒霜冒犯君威之事连累到侯府,而是她被太子带到东宫后,会遭受什么样的折磨。
远在东宫的岑拒霜甫睁开眼。
渐渐清明的视野里,铸金镶玉的榻顶悬挂着层层叠叠的鲛绡,榻缘各色鲜丽的宝石迷了眼,红的绿的黑的紫的,甚至好些她自己都不曾见过的稀罕矿石,尽数嵌在了玄黑的木头里,刺得她快要睁不开眼来。
入眼的是一间明敞通亮的寝殿,满目璀璨的玉石作饰,地上铺陈着一寸一金的北地雪绒,以奢华来形容已是有些显得苍白。
岑拒霜一度怀疑,自己是否还在梦里,梦中进了一座金堆堆,里头全是这样价值连城的宝物。
口中还有点点苦涩的药味盘桓在舌根,意外的是,这苦涩里多了几分丝丝甜意,没有那么难受。
“姑娘您醒了。”
一旁温柔亲和的女声传来,岑拒霜偏过头看去,认出了这是太子身旁的宫女,尤珠。
她尚是混沌的脑子还未清醒,喃喃自语地问着,“我这是在……”
尤珠答了话,“这是殿下的寝殿。”
闻言岑拒霜险些从榻上弹得坐起来,若非身体沉重得像是多了一块石头压着,她只怕已掀被而起。赶紧离开这地方。
她可是记得清楚,她病晕过去前,太子曾在马车上说,要把她带回东宫调.教。
虽说不知太子想要做什么,但岑拒霜回想起之前太子种种非人行为,不论是疯狂的还是变态的,都把她吓得够呛,她并不想被太子调.教成和他一样的疯子。
尤珠见她模样,以为她欲寻太子,又道:“殿下正在书房,您有任何需要,可以告知我。”
“我…我不找殿下。”
岑拒霜连忙说着,生怕尤珠将太子喊了来。
方醒时胃里的空虚感翻涌,岑拒霜摸着自己扁扁的肚子,抬头对尤珠说,“尤珠,我有些饿了。”
她近来食欲很差,在府上也吃得少,通常吃上两口便无心思再吃。或许是这回提亲未遂的事让她与表哥暂时断了可能,岑拒霜算是搁置下了一桩心事,她恢复了些许胃口。
尤珠点了点头,起身往外离去,“我去为姑娘备些吃的。”
“等等——”
岑拒霜忽的叫住了尤珠,她想起自己如今是在太子的东宫,而传言里,太子食人肉,时常在东宫研究人肉怎么做才算美味。
她瑟缩着身子,对尤珠说,“我,我吃不了人肉……”
尤珠先是一怔,随即会意后浅浅一笑,“听说姑娘喜欢东宫做透花糍的糕点师傅,我吩咐师傅做些。姑娘方醒,又带着病,不宜用荤腥,先吃些糕点垫垫肚子,晚些时候再用膳。”
“多谢尤珠。”
岑拒霜这才安下心来。
她生怕尤珠一会儿给她端来几盘肉,等她夹了几筷子喂嘴里了才告知这是人肉。这画面单是想着,便恐怖异常。
岑拒霜望着跟前宛如宝藏窟的寝殿,心里仍是无法全然放松下来。如今她虽然短暂地摆脱了表哥处的麻烦,但近日她麻烦太子的次数还不在少,她需要思忖着怎么把这人情还与太子,然后离这尊大佛有多远躲多远。
伴君如伴虎,再给她借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去吻太子了。
这件事是她轻薄太子在前,无疑也成了个定时炸弹,日后太子追究起来,她照旧自身难保,届时说不定还会牵连叔父,致整个侯府蒙难。
想到这些乱糟糟的事情,岑拒霜幽幽叹了口气。
从前怎么没觉得,活着那么难呢?
而后尤珠给她端来了透花糍,岑拒霜心不在焉地吃着,明里暗里地打探着太子的习性。
太子在东宫时,常常居于书房,少有在寝殿歇息,偶尔圣上身体抱恙,太子还会身着冕服代皇帝上朝。且太子不惯旁人伺候,只喜欢独自一人待着,最多便是玄序跟在身旁为君分忧,尤珠在东宫多数时候是为太子打理内务。
岑拒霜听出自己在东宫并非时时能与太子会面,太子忙于朝务时,整个东宫上下都不见得能和太子说上一句话,听到这些,她满意地多咬了两口透花糍,心情好了不少。
也就是说,自己在东宫吃好喝好住好,还能避开外面的风头。只需她找个间隙,向远在侯府的叔父报个平安,其余时候她便琢磨着如何把太子的恩情还了,然后心无挂碍地离开东宫。
半道岑拒霜提出,“尤珠,我想沐浴。”
尤珠当即吩咐着宫人们备着热水,伺候岑拒霜沐浴。
彼时湢室里,热雾氤氲的浴桶内,岑拒霜褪去了衣衫,赤身没入水中。白璧似的皮肤很快泛上点点粉色,透着玉润的光泽,隔着水色,姣好的身形蒙上了一层薄纱,依稀见得水下的玲珑。
丝丝缕缕的水汽扑面,稍有滚烫的热水舒缓着她的神经,卸去疲惫,连着晕乎乎的脑袋也清明许多。她倚在桶壁处,半阖着眼,时不时抬手拨弄着水面滉漾的涟漪。
既来之,则安之。
岑拒霜浸在热水中,暗自劝慰着自己,平缓的心绪比之此前好了不少。
“姑娘,您来的时候没带衣裳,尤珠擅作主张,选了寝宫里其他宫女还没穿过的新衣裳。”
尤珠抱着一堆衣裳走来,岑拒霜摇了摇头,“不碍事。”
随着哗啦水声大作,岑拒霜从浴桶里站起身,两边的宫人为她擦拭着身上水露,又再穿上了宫女的衣裳。
岑拒霜回到寝殿时,远远的便闻到了诱人的香味,惹得她舌底生津。先前的透花糍她吃得不是很多,经由一番沐浴,她又有了几分食欲。
只见满桌珍馐旁,太子正坐于漆木椅上。
他瞄了眼宫女扮相的岑拒霜,觉着新奇,“过来,陪孤用膳。”
尤珠已是照常带着其余宫女退出了殿外,岑拒霜踌躇了半刻才上前,坐在了离太子最远的斜对角。
太子放下银箸,“孤又不吃你,坐那么远作何?”
岑拒霜这才又往前挪了一点。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桌案上的饭菜,太子跟前的玉盘盛着吱吱冒油的肉,不知是为什么肉,飘散的香气扑鼻,她却咽了口口水,有些反胃。
岑拒霜强颜笑着,正欲对太子说自己没什么胃口时,忽觉身上发痒得厉害。
自颈间至身上,四肢都痒得极为难受,她强行忍住不去伸手抓挠,可奇痒的难耐折磨着,她又控制不住挽起了衣袖。
只见衣袖之下原本似凝脂的皮肤冒出了好些红色小疹子,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多。
岑拒霜睁大了水漉漉的眸子,恐慌瞬时溢满了心尖。
太子一眼瞧出了问题所在,“去把衣裳换了。”
岑拒霜紧忙站起身,慌不择路地往屏风后跑去,以极快的速度脱掉衣裳。
太子从衣橱里随意翻找出自己的衣裳,转身向屏风后走去,“你先穿着。”
岑拒霜正是将衣裳脱得不着寸缕,余光瞥见太子的衣摆已近了屏风。
第26章 夜半 “先把衣裳穿好再说话。”……
盏盏琉璃珠灯映着明光, 落在屏风旁太子掠动的衣摆处。
岑拒霜眼见太子将近,蚕丝绣屏上描摹出的高挺身形越发清晰,她只觉浑身血液霎时冲到了天灵盖, 自脸颊至脖颈, 烧得她灼烫不已,险些又晕了过去。
她慌忙抱着双臂捂住光洁无缕的身躯,舌头打结似的尖声叫着,“你你…你——”
太子听到岑拒霜着急忙慌的嗓音,旋即也反应了过来屏风后是何等情形,他只是没想到岑拒霜的动作如此之快,不过是他从衣橱折返的短短须臾便已褪去了衣裳。
太子及时顿住了步子,伸手将衣裳往里一抛。
“孤扔这儿了, 你自己拿。”
岑拒霜见绣屏上的身影渐渐模糊, 这才挪动着步子缓缓向前,躬身拾起了太子扔来的衣裳。
不多时, 太子瞧着岑拒霜从绣屏处慎之又慎地探出头来。
乌泱泱的青丝稍有凌乱,随着她歪头探脑的动作,柔顺的乌发从她白玉似的颈间如瀑垂下。
她纤细的五指正抓着绣屏的边缘, 整个身子藏在了绣屏之后, 只一张局促不安的面庞暴露在珠灯流转的烛火里, 一双湿漉漉的眸子略过惊疑不定的光。
太子看着她踯躅不前的模样, 催促着话, “出来。”
岑拒霜咬紧了下唇,“我,我……”
太子眉梢一横,视线飘忽至步入寝殿的女医,“你打算这辈子都躲在里面痒死也可以, 那孤就让御医回去了。”
岑拒霜这才硬着头皮从绣屏外走了出来。
太子看到她的扮相时,眸中敛着的光点掀起微潮。
只见岑拒霜穿着他的衣裳走出,那衣裳比她身形大了不知多少,松松垮垮的衣襟被她用腰带系紧,绣着云纹的肩线落至了她的手肘处,那镶着银线的衣袖到了她身上,长长的像是唱戏所着的水袖,其中一只被她里三层外三层地挽了好几圈,才勉强到她细白的手腕子。
衣摆拖迤至雪绒地毯上,她一边往外走,三两步便要回过头,连拖带拽地攥起衣摆才走到太子跟前。
岑拒霜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下散开的衣摆,察觉太子的目光反复逡巡于自己身上时,她心里已经想着太子会怎么嘲笑于她。
当下她这番滑稽的模样,即便不用对镜自视,也能猜出是什么模样。
太子眼底的笑意越深,他看着她从屏风处走过来,不过几步之遥的距离,他却觉有趣得紧,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许是为了避免踩到过长的衣摆,她行走时步伐有些绞缠不稳,让他想到上回在长公主府见到的一只狸奴。
那狸奴喜欢玩线团,玩着玩着便将线团处拆散的线尽数绕到了自个儿身上,彼时狸奴被困在缠绕的线团里,四肢挥动着往前走的模样,就如岑拒霜当下一般。
“孤的衣裳可还舒服?”
岑拒霜闷闷杵在一边,稍稍点头以示回应。
她换了太子的衣裳之后,身上发痒的症状比之前减轻了些许,但这般宽大的衣裳,她总不能一直穿着吧?
少顷,女医入内为岑拒霜诊看了症状,又查了她沐浴后所着的宫女衣裳,衣裳确实是为引发她浑身疹子的源头,又并非是这衣裳有什么问题。
“殿下,姑娘的皮肤太薄,稍次一些的衣裳料子穿着都有可能出现起疹子的症状。好在姑娘脱得及时,没有太严重,只需敷药敷上几日便可,”
女医躬身朝着太子回禀着话,又面向岑拒霜叮嘱,“姑娘切记勿要抓挠,再痒也需忍着,否则日后落下疤痕不说,挠破了后容易造成伤口恶化,您身子本就偏弱,难以抵抗,届时就更难办了。”
女医走后,太子复问着岑拒霜,“可听明白了?”
岑拒霜蔫蔫地趴在软塌上,抱着引枕颇为郁闷地应了一声,“哦。”
想来这几日真是祸不单行,身上的病都还未全然好,谁知又起了疹子。她只得庆幸着疹子没有生到脸上去,否则破了相,她怕是见不了人了。
出神间,岑拒霜的指尖不由自主地摸向了发痒的胳膊,还未触及重重衣袖下的皮肤,眼前一抹金色越过,她的手腕便已被太子握住,生生顿在了半空中。
太子抓起她的手拉到跟前,“你若是忍不住,孤可以把你的手绑起来,吊在梁上。”
手腕处紧握的指节尤为灼热,岑拒霜摇着头便要缩回手,“不、不必了……”
而后尤珠入内为她敷药,太子大步离开了寝殿。
岑拒霜褪去极不合身的衣衫,柔软的绸缎自肩膀滑落,露出瓷白表皮上大大小小发红的疹子,单是瞧着便觉骇人。
尤珠从药罐里剜着点点药膏,细心为她上着药,又幽幽叹了口气,“还请姑娘恕奴婢之前考虑不周,惹得姑娘浑身不适。”
后背的疹子涂抹上了药膏,冰冰凉凉的,消却了不少痒意,岑拒霜趴在榻上摇了摇头,“不怪你,连我自己也不知穿上那衣裳会起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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