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太子发现了这汤里有蛊虫的解药?
太子沉郁的面容已是逼近了眼前,他的薄唇勾起讥讽的笑意,“你这么急着和孤解除蛊虫,不就是想要远离孤么?”
岑拒霜抬眼看向他,目光不受控制地一颤。
她没想到太子察觉了她送的汤药里有着解蛊的药,而此时被太子如此直言戳中心思,她一时竟找不出任何理由来掩饰。
他说得对。
从中了这个蛊开始,她便在想着远离太子。
他喜怒无常,他暴虐无度,他总是将她戏弄得心生恼意,把她当作猫儿一样戏耍着,只是为了满足他异于常人的乐趣。故岑拒霜曾一度做梦都想解掉这个蛊,此后万事大吉,她和太子离得有多远便有多远。
她畏惧他,想要躲着他。
后来入住东宫,她也日日想着叔父,想着回到侯府,回到家里去。哪怕后来她主动留下,也只是为了报答当初他帮她拒婚江家的恩情,如今耳坠已赠,他们之间也该两清,她是时候要回到侯府去。
太子紧盯着她的面容,察觉她的神色变化时,他便得知了答案。
“你也和他们一样,认为孤是个疯子。”
太子想到这里,颇为自嘲地笑了笑。
是啊,在她眼里,他不过是一个疯子,而谁又想和疯子攀扯上关系?
不过,那也很好。
他裴述本来就是个疯子,不近人情,不懂人心。
那些有威胁的,阻碍在前面的东西,他通通都杀得一干二净,他从前就是这样做的,不是么?他享受鲜血喷薄的快感,享受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在他手里掌控的感觉。
——是,掌控。
太子侧过头,视线逡巡于她白晰光滑的后颈,只要他稍稍往前,他便可以一口衔住这细长的脖子,利齿略微施力,她就没法再动弹半分。她这般病弱无力,身躯又弱不禁风,将她牢牢掌控在他的手中,实在太简单不过。
就像是小小的狸奴,若是想要逃跑,也会被叼回去扔进笼子里。
他往前朝她走了半步,她怯怯地瑟缩着身子,净澈的眸子满是恐慌。
太子垂首在她颈窝,离了她柔嫩的表皮一寸,还未张口咬上去,他已经能够感受到她的颤栗,她摇晃的身子本能地想要后退着。
猎物被扑食之时都会作何反应?
太子再清楚不过,会害怕,会挣扎,会绽放出腥甜的血,会慢慢变得冰冷,最后成为一具尸体。
只有成为尸体的死人才不会想着离开。
笼子里的猎物兴许会逃跑,想尽了办法挣开锁链,但死人不会。
“殿下,殿下……”
颤声唤着他的嗓音低低传来,她浅浅的气息掠过他的脸颊,太子偏过头看向她,她苍白的脸色没了半点血气,发抖得快要站不稳身形,明明怕得要命,却还是鼓足劲儿,出声喊着他。
太子瞥着她的模样,眼神变得生厌起来。
岑拒霜晃眼之时,太子已起身离了她几步远,那面上的厌烦无比清晰,她正欲上前说着话,太子背过身去,冷厉的声音幽幽传来。
“出去。”
这道近乎命令的话语如同一盆冷水倏地泼下,她踩着的步子顿在了半空,几度欲言又止,岑拒霜咬着下唇,折过身闷闷地离开了书房。
翌日,天方明时。
岑拒霜接到了圣旨。
旨意上说,沥城之战里,岑家驱逐了西灾北患,佑大熙天下太平,而岑家双将就此殒没,至今已是五年之久,今特遣镇国公遗孤岑拒霜前往沥城祭拜,择良日便可出发,并由禁军亲自护送。
彼时老太监念完圣旨上所写后,岑拒霜足足怔了半刻,待她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后,始才接过圣旨,激动地叩首谢恩。
玄序在旁补充道:“姑娘,圣旨已达,岑侯爷已是到东宫来接您了,您看有什么需要收拾的,尤珠姑姑给您安排。回府后,您挑个不错的天儿,届时让侯爷来宫里报个信,禁军那边自会有人去府上护送您去沥城。”
岑拒霜本是喜不自胜,逢了可以回边关的喜事,叔父还来东宫接她回府,可一想到离开东宫,她的心莫名有些沉甸甸的,好似自己并没有起初期盼着离开这里的欣喜。
她回过头看着身后的寝殿,“……不必收拾了,我原本就没有带东西过来。”
几月过去,这里的一檐一瓦,上至尤珠玄序,下至东宫里的扫地下人,她都已是无比熟悉,此番一听说她要走,远远的便有好些宫人趴在栏杆处,围挤着来看她,目光里皆是不舍。
岑拒霜默了良久,踌躇着对玄序问着,“殿下那边……”
玄序尤为善解人意地答言,“哦,殿下是知道的,姑娘不必担心。”
他知道她会离开的。
岑拒霜抿了抿唇,也是,这偌大的东宫,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太子的法眼,今日圣上宣旨要她前去沥城,他又如何不知?
如此的话,自己也不用跟他道别了。
不用道别也好。
昨夜她送汤时触怒了他的情形历历在目,岑拒霜自认没有胆子再去惹太子不快。她也觉得莫名其妙,自己本就不是东宫的人,更不是太子养的宠物,她想走就走,他为何发这么大的火?
那想要把她生吃了似的眼神,让她极为不适。
至于宁妍配制给她的解药……宁妍说,这解药若只其中一人服下,并不会有什么效用,也不会产生坏的影响,且宁妍一不小心配制了不少,那小陶瓷瓶里装了不止一份,即便太子洒了那碗汤,她也还剩了不少药。
只是依着当下太子和她降至了冰点的关系,她大概也不会有机会让太子服下解药了。
罢了,罢了,岑拒霜无声叹了口气。
她赴沥城在即,往后兴许和太子再无交集,这蛊解不了就解不了罢,她也委实不想和他再有什么交集了,指不定到了沥城,路途遥远,蛊虫无法相互感应,她和太子的蛊不解也算作解了。
岑拒霜欲动身离开之际,耳畔传来低声呜咽,旋即便有一道灰色影子奔来,坚硬的毛发剐蹭着她的手心,微微发痒。
玄狼?
岑拒霜低下头,顺势摸着玄狼的头,“我要走啦。”
玄狼滴溜溜的眼睛望着她,歪着脑袋,灰色的庞然身躯蹭着她的腿,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
偏殿里,峻拔的身形只着了松松垮垮的丝衣,披散的墨发未束。
太子的视线透过半开的琉璃窗,不偏不倚地落在远处一人一狼的位置,天光描摹着那冷峻俊逸的面庞,唇角勾起的笑极为讽刺。
尤珠在旁整理着太子的衣袍,见其模样,问道:“殿下,您不去送送岑姑娘吗?”
太子嘁了一声,“送了又不会回来,有什么好送的。”
话音落时,殿外岑拒霜正躬着身,对粘着她不愿她走的玄狼哄声道:“我……我会回来看你的。”
太子发出冷笑。
“小骗子。”
也就骗骗玄狼这没心没肺的家伙。
瞧着玄狼没骨头似的一个劲儿往岑拒霜身上贴,太子愈发不爽。
玄狼跟了自己好多年了,平时东宫里的人没一个敢跟玄狼亲近,在外更是威风得不行,每每狼口一张,连身手最好的刺客都惧怕不已,怎的这时候跟条狗一样在女人面前摇头摆尾?
噫,这个色令智昏的家伙,真没出息。
尤珠抱着叠好的衣袍放入行囊里,问着太子,“殿下过几日要出远门去沥城,奴婢为您备了好些衣裳,您看可够?”
太子头也不回地道:“不必了,孤不去了。”
尤珠迟疑地看着太子的背影,没有出声劝说,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下,自顾自地给太子收整了好了行囊。
太子目送着岑拒霜远去,不多时,玄序进了偏殿内。
玄序垂首拜道:“殿下,岑侯爷已经把姑娘接走了。”
太子一言不发地往里走去。
玄序只觉头皮发麻,不知该如何是好。
昨夜岑拒霜去书房给殿下送汤,眼见二人有了独处机会,他很有自知之明地退出了书房外,后面不知发生了什么,他依稀听见殿下似乎生气了,沉声叫着岑姑娘出去。
玄序见着岑拒霜低着头出书房时,面上也含着些许愠意。
之后他进书房内,便看到一片狼藉,泼洒的热汤还冒着热气。
玄序从未见到殿下发这么大的火。
自他跟着太子起,太子偶尔也会不耐烦或者生气,但太子往往会直接解决触怒他的源头,譬如上一刻还在他雷点蹦跶的人,下一刻就变作了死人,这样的人不计其数。
太子向来行事如雷霆,杀伐果断,从不给人第二次机会,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根本不会过多纠结在某件事或某个人身上,只因往往后者还没第二次惹怒太子的机会,就没有说话的权利了。
故而玄序觉得昨夜发生的事应当很不一般。
今时俩人连一句话都不会多讲,各自气恼着不搭理对方,此刻玄序手里揣着的耳坠便成了个烫手山芋。那日自花海回后,太子便将这耳坠取下装进了锦盒里,宝贝似的怕弄坏了一点,让他保管好带回去。
玄序也知,这耳坠是岑拒霜所赠,对殿下而言意义非凡。
可眼下……
玄序试探性地问着,“殿下,这个耳坠……您看怎么处理的好?”
太子回过头,冷漠地瞄了一眼,不理不顾。
玄序读懂了太子的想法。
通常殿下这个眼神看向谁谁谁时,这个谁谁谁立马就没命了。
“好嘞,属下这就把耳坠扔了。”
玄序颇为上道地抱着锦盒往外走,还没能走出半步,一抹影子极快地掠过跟前,他只感受到了一阵风,手里的锦盒已是空空如也。
“谁许你擅作主张?”
*
岑拒霜从侯府启程去沥城当日,皇宫里派来了护送她的侍卫。
她觉着这些侍卫有些面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思及许是自己在皇宫瞎晃的时候见过的,并没多想。护送她的侍卫们皆身着朴素,并未招摇,她的马车看起来也只是某官宦人家出远门的模样。
叔父千叮咛万嘱咐,把她送至了京城城门,才勒马扬鞭,转头回府。
出了京郊,马车摇摇晃晃地行在大路上,急速行驶的马蹄嗒嗒嗒踏过,尘土高高扬起。
岑拒霜倚在车厢里,闭目养神,流岚亦侍奉在了左右。
忽的马儿嘶鸣不已,车身颠簸起来,岑拒霜猝不及防,纤弱的指节抓了个空,额头撞在车缘处,她忍不住痛呼了一声。
流岚稳住身形后,一面急着瞧岑拒霜的伤势,一面对外怒喝着,“怎么行车的?把我们家姑娘都撞疼了。”
马夫在外禀道:“姑娘,是有人在半道拦车,我且去看看。”
岑拒霜揉着发疼的额头,依稀听着车厢外似乎起了争执,吵闹不已。
喋喋不休的喧嚷声里,她听闻对方振振有词。
“是你们家的马撞到了我们公子的车,你们不赔礼道歉便罢了,怎的还要我们认错?”
岑拒霜撇开流岚的手,掀起帷裳探出脑袋,“发生什么事了?”
马夫愤愤不平地向她说着,“姑娘,我们的车好生行在半路上,他们直冲冲地迎面而来,险些撞上咱们的车,这会儿非说是咱们的过错。”
岑拒霜挪眼看去,天光乍泄之处,对面的车厢里坐了一个高大的影子,翩飞的帷裳勾勒出那熟悉的侧脸轮廓。
第59章 死缠 “孤亲自追。”
夏日磨人的燥热吹拂着面庞。
岑拒霜顶着难耐的炎热, 拈起帷裳,探头而出,对着跟前的马车左瞧右看, 那车身除了沾却了泥尘点点, 崭新得都快发亮了,丝毫瞧不出相撞或是磕碰的痕迹。
她紧紧盯着对面那道影子的轮廓,放声说道:“我瞧着这位公子的马车也未损毁,何必纠缠着人不放呢?”
“哦?”
对面车厢的帷裳掀起一角,指节捻着那边缘缓缓揭起,却是顿在了他棱骨分明的下颌处,帷裳阻绝了她的视野,掩住了男人往上的面容, 只见薄且好看的唇角往上微微勾起。
“姑娘的意思是, 某无理取闹?”
这声线压得刻意,虽说音色清冽如涧鸣, 但岑拒霜一听便知非是他本音,只怕是在有意掩饰什么。
岑拒霜不着痕迹地挪着视线,想要顺着那帷裳露出的下颌探得其里, 偏是如此, 男人捂得越发严实, 她难以窥得更多。
旋即男人放下帷裳, 指尖捏着的玉骨折扇未开, 把着扇骨往后指了指,“姑娘不若派人看看这马车右侧。”
马夫闻言转去男人所指一侧,发觉那车轱辘尽寸断裂,若非几人合力为之,只怕难以造成这样断裂的痕迹。适才他们的车辆相向而行, 亦无法导致对方的车轱辘发生这样的损毁。
马夫当即想要反驳,“这痕迹一看便知道不是我们……”
岑拒霜抬手阻止了马夫,“你直说,想要如何?”
如此明显的招摇撞骗,是个傻子都看出来了。
只是岑拒霜不知,他拦下她究竟想要做什么,或者是图什么。
男人捏着玉骨折扇,扇骨一下又一下敲在车窗窗缘,嗒嗒嗒的声响随之接连而来,“某要北上,只此一辆马车,如今车毁,便只能借姑娘的车,共乘一舆了。”
流岚听罢便坐不住了,怒而冲着那男子喝道:“我家姑娘的身份,岂是你等无名之辈可以共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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