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拒霜望着他敲着窗缘处的小动作,暗暗拿定了主意,她提议着话,“这里离京城不远,不如我差人带你回城,所有花销银子我包了。”
男人直接明了地说着,“某不会骑马。”
岑拒霜浅浅弯起眉梢,眸中掠过小小的狡黠,“好说啊,我让我的侍卫带公子你共乘一匹马,不出半日,应当就到京城了。”
离大路的不远处。
茂密的林稍遮掩着蹲在枝头的黑衣身影,一边是为黑衣锦服,另边是为简素灰蓝劲装,两方的侍卫面面相觑,各自蹑手蹑脚,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护送岑拒霜一方的侍卫们蹲在枝干上,后背滚烫的日光晒得有些难耐起来,豆大的汗水顺着脸颊与下颌落下,其间一人抹着汗,忍不住问,“玄序大人,咱们还要在树上蹲多久?”
侍卫们在出城时便接到了东宫的指令,言之在这个路口时若遇到两车相撞,勿要主动现身为岑拒霜解决麻烦,只需原地待命。
他们百思不得其解,蹲在这树梢上望风时,便见留守东宫的同僚们个个窜了出来,紧挨着他们的树梢一道蹲着,其里还包括太子殿下的贴身侍卫,玄序。
玄序正忙着把浸满了汗水的护腕取下,拧着湿哒哒的袖口为枝叶浇着水,他答言,“一会儿要是姑娘唤你们去打架,你们就做做样子,把殿下打得生活不能自理就行。”
“啊?”侍卫们皆是一惊,他们瞪大了眼,看向马车里掀起一角的太子,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唾沫,“我、我们会没命的吧?”
把太子打得不能自理?
先不论他们能不能下手,后续一定会被太子报复的吧?
玄序甩了甩发潮的袖口,笑道:“呆子,你们肯定打不过殿下,殿下自己会处理的。”
言罢,他往前处两辆马车停驻的大路看去,发觉两拨人马安静得极为诡异,玄序觉得奇怪,“不对啊,姑娘怎么还没唤你们前去?”
按理来说,依照殿下胡搅蛮缠的法子,岑拒霜哪怕不是唤侍卫们出来打殿下一顿,也该让侍卫们出面把殿下给赶走,怎么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玄序心想,照着剧本上的内容,应是侍卫们领命现身,半道“不慎”打伤了无理取闹的公子哥,岑姑娘人美心善,一时不忍这公子哥曝尸荒野,便捎上了公子哥一道北上,为其温情疗伤。
而后二人在相处过程里重修于好,达成幸福美满的结局。
玄序还在沉浸于他给太子出谋划策的剧本里,忽闻马鞭挥过的声响传来,侍卫们循着声齐齐往大路看去。
只见岑拒霜所在的马车已休整好重新上路,扬长而去,徒留太子殿下那一辆孤零零地杵在杂草路边,无人理会。
“姑娘走了!”
侍卫们异口同声惊呼着,急忙几个起跃间,往岑拒霜的马车追去。
沙砾滚满的大路中央。
彼时太子透过帷裳掀动的丝丝缝隙,还在漫不经心地等着岑拒霜邀请他上马车共乘,便见着岑拒霜倏地从车窗处扔下沉甸甸的荷包。
“咣当——”
听着声响,里头应是装满了银子和银钱。
她吩咐着马夫启程的间隙,还不忘在车厢里笑着对他说,“这些银钱够你买三辆马车了,别谢我啊——再不走,我就要反悔了。”
那话中颇有几分矫揉造作的肉痛,似是真的在后悔挥霍了这么多银钱给他。
太子捏着玉骨扇的动作一僵,他垂眼看着地上的荷包,真是要被她气笑了。
她这就把他打发了?把他当作什么?沿街乞讨的叫花子?
眼见她的马车远去,没入前方林影里渐渐消失不见,太子出声催促着驾马的侍卫,“愣着作何?给孤追啊。”
侍卫哭丧着脸,提着马鞭不知所措,“殿,殿下,适才马车的车轱辘……被您亲手给断了……属下想走,也走不了啊。”
“孤亲自追。”
太子脸一黑,径自从车厢里钻出,撇开了侍卫一个翻身跨坐在了马上,他拔出腰间匕首,迅然斩断了马儿与车厢的连接,驾着马便往前处深深的两道车辙印记追去。
玄序紧随太子身形赶到,顺手俯下身把岑拒霜扔在大路上的荷包捡了起来。
这么短短几息的工夫,那荷包已是被毒辣的日光晒得灼烫,玄序一面甩着烫手的荷包,嘴里一面念叨着,“小姑奶奶,钱可万万不能乱扔啊。”
……
车厢内,流岚留意到身后紧紧追着的两匹马,她歪着脑袋伸出了车窗,遥遥看着急急赶来的俩人身影,后者似乎铁了心要跟着岑拒霜的马车,怎么也甩不掉。马车行驶的快慢本就比不过单马,照着这样下去,这俩人怕不是要跟着到沥城去。
“姑娘,咱们这是遇到死缠烂打的讨命鬼了!”
“这男人先前还说着自己不会骑马,依我看,他骑得可利索了。果然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岑拒霜淡然一笑,“不必理会。”
流岚两只手把着车窗,伸长了脖子往后看去,只这么一会儿,她便觉日光下扑腾的热意袭来,晒得她如受火炙一般,她不由得嘟囔着,“这么热的天,他们若真的这样骑马跟着咱们,不把他们热死,也得给他们晒脱一层皮!”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时,见着晃眼的天光里,那骑在马背上的红衣男人戴了半幅面具,黑金色的浮华面具极为惹眼,遮住了男人双眼至高挺的鼻梁,余留一道绷紧的唇。
“那男人还戴着面具呢,神秘兮兮的,也不知道在装神弄鬼些什么,一看就不是好人。”
岑拒霜没多说什么,“再过会儿便要到下个城里了,找家客栈歇息吧。”
*
至夜,月出东山,银白光华浸满了高高低低的屋檐。
马车行至一小城休顿,岑拒霜入城后便带着流岚寻到一家客栈歇脚。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呀?住店的话,您来得有些晚了,只剩一间房了。”
这小城坐落于出京北上必经之路,往来多为形形色色的行商镖客,客栈亦常年人满为患,鱼龙混杂,岑拒霜一进屋时,就察觉堂内各道视线交错着落在了她身上,其中含杂的意味不明,但无一例外的让她感到不舒服。
岑拒霜无视了这些视线,拿出银两放在掌柜跟前,“一间足够了,烦请给我安排吧。”
掌柜热切地收着银子,目光忽而飘至她身后的高大影子,“姑娘,那位公子也是和你们……”
岑拒霜回过头看去,先前一直紧跟着的男人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黑金缠蟒纹面具遮住了男人的半张脸,点漆似的眸子自那面具之下显现,直勾勾地盯着她看,那温热的鼻息近得落在了她后颈,徐徐缓缓地扫过。
许是二人身形贴得紧,所着衣裳皆是上乘绸缎,瞧着便知非是普通人家,掌柜自然而然将她与男人归于同路一起住店的。
她摆摆手,“不熟。”
话音落时,只听酒壶猛地砸在木桌的动静传来,一个刺耳的声线响起。
“这么标致的小姑娘,京城来的?”
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弃了手中的酒壶,满身酒气地朝岑拒霜走来,那对三角眼望着她已是放着光,喉咙里像是含着痰一般,混浊不清。
壮汉伸出手便要往岑拒霜的脸碰去,“来,给爷瞧瞧。”
岑拒霜蹙起眉,察觉身后的男人衣袖已稍稍抬起,戴着翠玉扳指的指节挪动着,浑然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客栈门外,侍卫们麻雀似的蹲在漆黑的檐瓦上,远远地盯着屋内发生的一切。
其间一人握紧了腰刀,声线压不住怒火,“玄序大人,那臭流氓都对岑姑娘蹬鼻子上脸了,我们真的不出手吗?”
玄序亦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壮汉,恨不得上前将之胖揍一顿,他想着自己的复合大业,只得忍住发痒的拳头,转而对侍卫说,“有殿下在怕什么?”
侍卫担忧道:“可是万一姑娘唤我们去……”
护卫岑拒霜至沥城并安全返京是他们的任务,岑拒霜的命令他们便不得违抗。
玄序瞄了眼惴惴不安的侍卫们,横出腰刀放到侍卫们的脚边,半是威胁,半是恐吓,“你们?你们已经被绑架了。”
他可是为二人操碎了心,事后要打要罚,他一人做事一人当。
只是当前,任何人都不能打搅到岑姑娘和太子殿下。
明光熠熠的客栈大堂里。
岑拒霜回过头看着客栈门前空空如也,那些护送她的禁军也不知去了何处,但即便她唤来禁军现身,依着这眨眼的工夫,壮汉的命也不保了。
她当即拽住男人的衣角,扭头便往客房的方向走,“掌柜的,麻烦带路去客房吧,我带着我的丫鬟和他一起住店。”
一旁的伙计眼尖,接连带着岑拒霜便往客房引路,“贵客,这边请。”
掌柜的顺势拦住了想要追上去的壮汉,客气应着,“这位客官,咱们快打烊了,客房也住满了,您只是打尖的,还请尽快。”
壮汉晃着醉醺醺的步伐,即使被掌柜拦着,他依然不耐烦地扒拉着,鼓着眼,抬手指着岑拒霜身后的男人,粗嗓吼道:“我呸!凭什么便宜那小白脸,爷有的是钱,给、给爷回来!”
岑拒霜只听微不可闻的咻声从身侧响起,一个翠色的小东西从化作看不清的影子朝壮汉掷去。
“呃——”
痛呼声里,壮汉单膝跪在了地上,大腿间泵出一道血色弧线,血流不止,那伤势深见其骨,翠绿的玉扳指穿透了壮汉的腿部,直直嵌入了客栈的梁柱里。
原本还算吵闹的客栈顷刻间陷入了沉默,众人脸上闪过几分畏惧,座中本就是行遍南北、见多识广的老江湖,当场便从这一幕看出,这不言不语的面具男人不好惹,是个硬茬。
岑拒霜无奈地暗叹了口气。
自作孽,不可活,她也算是尽力了。
她拽着男人往客房走着,流岚几度想要出声相问或是阻挠,都被岑拒霜用眼神暗示憋了回去。
及入了客房,岑拒霜三言两语打发走了伙计,门扇合拢的一瞬间,她便见流岚忍不住朝着一同进屋的男人破口大骂。
“你这个……”
“无耻小人”还没骂出口,岑拒霜连忙一个折身,抬手捂住流岚的嘴,一面把流岚推搡至了客房外。
“流岚,我有胭脂似乎落在马车上了,你快去帮我找一找。”
待平息完了这些事,岑拒霜才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虚软的身形瘫在一旁的茶案上,指尖探着尚温的茶壶,给自己倒着温水。
男人立身她身侧,眼神幽沉,“你是怕孤都把他们杀了吗?”
岑拒霜不置可否,双手捧着茶盏小口抿着,也懒得侧过头去瞧他,“殿下,是您叫我‘出去’的,现在又是您紧追着我不放。”
从见到路边车厢里的那抹影子起,她便认出了男人是太子。
但她对这猫捉老鼠、你追我赶的戏码并不感兴趣,原本她就有怨气在先,索性一路无视追来的太子。若非担心太子在这小小的客栈大开杀戒,她还真不至于把这人人恐惧的杀星给带回客房里。
太子端看着她微微横起的翠眉,面上含着恼意,连着说话咬着那“出去”二字的字音都像是在学他那会儿的语气。
她还在生气?
太子躬下身,手持玉扇朝前,用扇骨轻轻挑起她的面容,动作极为轻佻。
岑拒霜被迫抬起头看着他,便见太子俯下身,望着她流露出不满的雪白面庞,移近的唇畔几近快要吻上她的脸颊。
“小骗子。”
第60章 气恼 “别气了,孤哄哄你。”
盏灯如豆。
下巴被扇骨强行抬着往上, 与他视线平视。
岑拒霜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庞,那半幅黑金面具尚在,冰冷的棱角贴合着他俊美无俦的轮廓, 即便有着这一遮掩, 她也全然能够想象出这面具下的神情,孤高,倨傲,不屑一顾。
听着他话中低低骂着的小骗子,她反问道:“我骗您什么了?”
明明是他想要赶她走,命令着她出去,怎的最后还赖她骗了他什么?
她岑拒霜没有自尊,是块任人揉捏、不会生气的软柿子吗?她甚至不知为何她要离开东宫, 他便生气。在她看来, 那里又不是她的家,离开是为天经地义, 他有什么气可以生?
她都已经离开东宫半月有余了,如今他又来紧缠着她不放,是无聊了找不到取笑逗乐的对象, 跑来拿她寻开心的么?
越是想着, 本是平息了的怒意再度燃起, 一发不可收拾。
太子将玉扇一折, 收回袖中, 把着茶案俯身逼近,幽幽地重复着此前她在客栈所说。
“跟孤不熟?”
岑拒霜咬着牙,“确实和您不太熟。”
太子抬手捏着她柔软的脸颊,肆意揉来挼去,“再一口一个‘您’, 孤把你直接掳走,带回东宫去。”
岑拒霜感受着那带着茧的指腹反复研磨着,无法避开,也挣脱不出太子有力的指节,她心生恼意,又故作无所谓地吐出俩字,“……随你。”
太子的动作随之一顿,他似是没想到她会给出这样的回答,而不是像从前那样和他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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