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到了榻边,妻子那双含泪的眼离得更近了些。
他问道:“又怎么了?”
又怎么了。
如果李挽朝细究下去,就能品出温沉话中夹杂着的些许不耐。
然而,他的话太过清朗平淡,李挽朝没有注意到任何不对的地方。
李挽朝把手中的笔盒给了温沉。
温沉没想到她还在怀里头揣了这么个东西,伸手接了过来。
笔盒从她怀中拿出,还带着灼热的烫意。
笔盒的温度通过指尖传递,温沉摸着,似乎能感受她身上的热气。
他们同塌而眠,他的鼻尖,都是她的味道。
以至于,现下摸到她从怀中拿出的物件,不可遏制地想起那些味道。
他有些不明白李挽朝给他这个是做些什么,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笔盒,出声问,“这是?”
其实温沉这个人,哪里都不像是穷地方出来的人,气度还有模样,都不像,反倒是像什么富贵人家出来的孩子。
李挽朝问过他的身世,温沉只说是“祖上富过”,后来落寞了。
祖上富过……
李挽朝想,若真是祖上富过,他这样的体态,祖上一定是什么公子王孙。
他的手指也好看得不像话,五指修长,指骨分明,指尖宛如通透的白玉,一点都不像是穷苦人家的手。
李挽朝很喜欢。
她的视线落在他好看的手上,一边又回答了他的话,“这笔是爹给我的。”
李观给她的?
温沉想起了李观这人。
老古董一个。
刻板守规。
自从他们媾和一事出了后,李观压着他们办好了婚事,就再也没有理会过李挽朝了。
便是前段时日过年的时候,也对她避而不见。
他怎么突然给了她送了东西?
李挽朝见温沉不说话,便解释道:“爹每回过年都会给我送东西,今年,我以为他生我的气就不会送了,可是后来我听满叔说,他把东西放在了老夫人那里,让她帮忙转送......结果就被她扣下了。”
满叔是李观身边的老人,名李满。
她说到这里,撑着手起了身,视线也从他的手落到了他的脸上。
她看着他道:“这个笔很好,满叔说爹寻了很久,约莫是给我习字的,可是我现下也不在学堂里头了,也不爱写字了,你拿去用。到时候二月多,你还有县试,刚好用得着。”
温沉打开了笔盒,看向了盒子里放着的狼毫笔。
他沉默,没说话。
李挽朝知晓他话不多,也早就习惯他这时不时的沉默。
她看着他的脸,却不禁回想起了雅集上,他们那被人撞破的那场奸情……
那回她中了药,记不得事情的经过,只记得,醒来后他们两人躺在一张床上,衣衫不整。
她认出了他也是学堂里面的学子。
后来,李挽淑带着人闯入了那间房,所有的人目光如针一样扎在他们的身上。
嫌弃、厌恶、鄙夷......
她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再后来就是李观赶了过来。
他看着她,失望透顶。
李挽朝最害怕看到父亲这样的表情了,父亲屏退了所有人,房间里面只有她和温沉。
她仓皇无措想要解释,可是父亲根本就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一个巴掌落在她的脸上,打得她开始耳鸣。
她哭着说,她是被人下药了。
父亲没有说话,又给了温沉一拳。
温沉没说话,任由他动手,从始至终,就跟个木头人一样,好像方才在床上做那事的人不是他一样。
活像穿了裤子不认人的混账东西。
温沉这幅样子弄得李观更是生气。
恨不得当场打死了他。
可是没有办法,事情弄到了这种地步,他们的事情被那么多人撞见,李挽朝的名声已经败坏了,即便他可以封锁消息,不让这事传出去,可是,今日雅集上,来的都是恩文府的贵女,她们难道还不会回家去和家里人说这件事吗?
不会有好人家会娶她这样的女子的。
最后,李观决议让他们成婚。
李挽朝本以为,她和温沉成了婚后,爹会不生她的气了。
可显然她想太多了。
李观为她解决了这件事,却再不愿和她说话。
爹也不愿意理她了。
她现在谁也没有了,只有那个沉默寡言的郎君了。
温沉是个极少话的人,从事发到李观安排他入赘李家,从始至终,他也没说过几句话。
李挽朝发现,他话虽然不多,但为人却尚可,仪表堂堂不说,品行也端正。
除了家境不好,话少之外,他哪里都挺好的。
而且,他也并非是捂不热的顽石,三月相处,李挽朝觉得,温沉在她面前,和在别人面前是不一样的。
总归他们同塌而眠,总归他们朝夕相处,总归他们亲密无间。
难道他真的能够岿然不动吗?
事已至此,李挽朝是真的想要和他过日子的。
后母苛待,父亲离心,这样的境况下,她也只能依靠于他了。
她不后悔嫁给了他,后悔无济于事,把以后的日子过好了才是最要紧的。
她起身,抱上了他的腰,钻进了他的怀中,凛冽的味道刺入了她的鼻尖,他刚从屋外回来,身上还带着些许的寒意。
李挽朝抱得他更紧了些,想把身上的暖意传给他。
温沉身体僵住,但也没有推开她。
甚至还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背,算是......安抚。
他想早些结束这个话题。
早些哄好她,早些结束吧。
她忽道:“沉郎,这回的县试你有把握吗?”
她抱得他很紧,说话时候呼出的气好像都能透过单薄的衣服,浸过他的胸膛。
她记得,从前在学堂里头读书的时候,他的课业做的是极好的,一开始的时候,先生不要束脩都要让他去学堂里头听课。
学堂里面的先生觉得他有探花之姿,想着自己的手下若能教出个入翰林的人,也不枉此生教书育人了,如此想着,便急头白脸把温沉收入了学堂里头。至于为什么是探花,不是状元......还是因为他生得好看,历来当探花的,都是风姿绰约之人。
可即便知道这些,李挽朝还是不大放心,想要问问他有没有把握。
温沉听她问这些,道:“怎么问起这个。”
“你这回若能过童试,爹说不准就不会那么生我们的气了。”
她爹一生气,她心里头煎熬不说,而且日子也不好过。
如果温沉能考中秀才,她爹说不准对他会有所改观。
温沉明白了李挽朝的意思。
他的视线移向了直棂窗,间隙中,依稀能窥得屋外的雪色,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的眸光愈发深沉。
对于李挽朝的话,温沉不置可否。
许久,他才道:“嗯,或许吧。”
当子女的,总是没那么有安全感,父母不理会她,她就诚惶诚恐,想着做出各种好事来讨好他们。
可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管做多好,也没用。
李挽朝也没再说话,她抱着他,睡意慢慢席来,竟就这样睡了过去。
温沉听到绵长的呼吸声,将她抱去了床上,公事公办地为她脱去了鞋袜、外裳,掩好了被子后转身离开。
温沉往书房的方向走去,手下的小厮吗马上也跟了进去。
“殿下,京城那边有话传来。”
小厮名忠吉,是温沉从前在京城时,还是太子时就跟着的随从。
之前时候因温沉只是个穷书生的身份,忠吉也不能以他小厮的身份现身,是以一直在暗处隐藏,后来,温沉入赘李家之后,同从前不大一样了,忠吉便使了法子混进了李家的仆从群中,成了他身边服侍的小厮。
忠吉点了火,书房里头也亮堂了起来,他听到温沉开口询问,“外祖如何说?”
温沉的母亲是当今皇后,而他的外祖是当今国公,他这次出门在外,也只有外祖的人知道他的踪迹。
知道他踪迹的同时,保护、监视上了他。
皇后只有太子一子,若是温沉出事,皇位必流落他家,这显然不是国公府的人想看到的。
忠吉回道:“国公爷传话,他说他知道您成婚是无奈之举,但请您,千万忌讳子嗣......”
身为外戚,自己的外孙是太子,国公爷自然是希望将来太子妃出自本家,温沉在外面娶了妻已是让他不满,但又想到今时不同往日,便也不说什么了。只是,若让外头的女人先行诞下了嫡长孙,他断不能接受。
温沉也知道他外祖心中所想,不由笑了一声。
这声笑夹着几分听不出的冷意。
他对忠吉道:“给外祖回话,孤心中有数,这桩婚约本就是意外,娶妻也是迫不得已,做不得数。”
“至于子嗣一事,外祖不用操心。”
这桩婚约,于温沉而言,确实是迫不得已。
关于子嗣一事,不用国公爷提醒,他自然不会给自己留下麻烦。
当初那场雅集,中了药的不只是李挽朝,其实温沉也中了......
他和李挽朝也算各取所需了。
后来事发,他也不能全身而退了。
在一起睡过了觉,还想要甩袖走人?可能吗。
李观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李挽朝中了药他不相信,那他中了药,说出来李观更也不可能相信。
总之,他们做的一切,都会被归于苟合二字。
要想保全李挽朝最后的清白,只有让他娶她了,这样,闲话也不至于说得太难听。
为了不生出额外的事端,温沉只能接受。
只是没想到,李挽朝接受得比他还要快一些......
两人匆匆成了亲后,她俨然是已经将他当做了丈夫。
想着和他一起好好过日子。
可将来他会回京城,这里的一切,以及以温沉身份娶来的妻,自然都不会作数的。
她于他,就和恩文府一样,随时都会被他毫不留恋的舍弃。
他不喜欢这里,不喜欢这里的一切......包括她。
第3章
子凭母贵
翌日清晨,李挽朝醒来的时候,身边空空的没有什么温度。
温沉已经不在身边了,应当已经起身去了学堂那处。
天冷难起身,李挽朝本还想再赖一会床,可是没想到陈氏那边来人传她过去。
李挽朝直觉不会有什么好事,怕是昨日拿了笔回来,他们要想着法子折腾她了。
一支笔而已,但他们谁也不想让对方顺气。
李挽朝念这是李观给她的新年贺礼,本就该是她的东西,放在老夫人那里算什么?放着放着恐怕又要落到她那个弟弟的手上。
可她如愿拿回了那支狼毫,后母他们又不能顺意。
知霞在一旁伺候着她起身,不禁怨怼,“这陈氏未免也太过狭隘了些,本就是我们的东西,拿了回来,怎么还成了我们的不是呢,这回过去,也不知道他们是又想了什么法子去作践人,偏又大爷还在生气......”
提起李观,知霞的声音也渐渐淡了下去。
她们都知道,李观是个轴性子,哪能轻易消气。
李挽朝已经坐起了身,更好衣后,一头乌发如绸缎一样倾泻在身后,知霞拿来了梳篦为她盘发。
泛黄的铜镜中倒映出了李挽朝的脸,樱唇琼鼻,眉梢微蹙,她的视线虚虚地落在前方,没有任何焦点,过了良久,才叹出了口气,道:“只愿沉郎早些考取功名吧,慢慢熬,日子总归是有盼头的。”
两人去往了陈氏的院子。
没想到今日在的除了陈氏之外,还有她二叔母黄氏。
李观如今任知府,他的弟弟李家二爷在知府衙门里头任经历一职,平日里头给他打打下手,都是一家人,李观出息,老夫人也要他尽兄长之责,多看顾一下家中兄弟。
因着这层缘故,黄氏平日里头也和陈氏多有往来。
和大房的兄嫂攀好关系,对他们二房自然是有好处的。
那两人正坐在明间说着话,见到李挽朝到了之后,便齐噤了声。
这两个人凑一起去了,也不知是憋着什么坏。
是陈氏先笑了一声,她表情看着和善,对李挽朝道:“朝姐儿来了,快坐吧。”
李挽朝面色无异,坐到了一旁的位子上。
今日风雪大,她一进门就带了一身的寒气,围领上还沾着些许的雪。
寒风灌入了屋内,黄氏哎呦呦了两声,忙对门口站着的丫鬟道:“快合上门,冻得紧。”
丫鬟把门合了上来。
黄氏没再说门的事情,视线又落到了李挽朝的身上,她笑着道:“朝姐儿有孝心呐,这大寒的天,你母亲喊你来,你这就来了,勤快得很。”
黄氏出身不高,年岁也比陈氏大上些许,保养得也没她好,说话之时,总是不自觉带着一股市井之气。
李挽朝听了黄氏的话有些不明白,她向来和陈氏交好,现下一过来就捧着她是做些什么。
听到黄氏夸她,她非但没应承下来,反倒抬眸看向她,而后淡声道:“叔母也勤快。”
谁还不是大冷天来的似的。
李挽朝这话无非是在说黄氏也奔走得勤快,她也挺孝顺陈氏。
李挽朝嘴上功夫厉害,黄氏也算是见识过的,一点亏也不肯吃。
分明是在夸她,她倒好,反过来讥起别人来了。
还真是铜牙铁齿,寸步不让。
黄氏平日虽是跟着陈氏,捧着陈氏,但这一下叫李挽朝戳穿了开来,又哪里好受,偏偏又辩驳不得,这陈氏也是小心眼的,她若现在反驳,指不定她回过了味要难受。
陈氏从方才开始,手上一直端着茶盏细品,现下看到李挽朝让黄氏吃了个瘪,才终于放下了杯盏,说明了今日唤她来的意图。
她道:“朝姐儿火气用不着这样大,今日让你大雪出门,也不是故意为了折腾你。昨日你从崇明堂走后,你祖母就提了一嘴,让你给弟弟与兄长缝制两件红衣,到时候寻个时候,趁着县试开始前拿去文昌庙好好拜一拜,图些吉利。”
这两个哥哥弟弟,一个是大房的,另外一个就是二房的。
大房的那个名李弘远,是陈氏所出,今年十五,虽年纪不大,但家里想着他早些参加县试也没什么坏处,便将他报了名;二房的那个是黄氏所出,是李挽朝的堂兄,今十九岁,算起来和温沉同岁,正是参加童试的年纪。
本朝皇帝贞元帝极重科举,不论寒门还是贵族,在科举面前,人皆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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