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书生能透露出的神色吗。
众人皆被温沉这动作吓到,就连李挽朝也没见过温沉这幅样子。
凌冽,又危险。
周遭竟就这样陷入了一片长久的死寂。
李挽朝看着温沉这样,难免也有些发怵,可与此同时,心下又暗道完了。
这遭,陈氏和老夫人定要发难。
就算李弘远做的事情不大合乎礼数,可是温沉这样,可不得把老妇人她们都心疼坏了去。
果不其然,就听到了老夫人开口,她狠狠地拍了拍桌子,“你反了天了!我李家的孙子,还轮得着你个外人来教训吗?”
“外人吗?我怎么也算入赘了李家,老夫人这就将我划为外人,不好吧。”
温沉显然不为自己入赘一事羞愧,他们都不知道他是怎么面不改色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你个厚脸皮!”李弘远终于缓回了神来,骂骂咧咧起了身,跑去了老夫人的身边。
李挽朝怕事情闹大,出来扯了扯温沉,示意他不要和他们起争执,温沉看着一旁劝阻的妻子,不由得皱眉。
李弘远都踩到头上来了,还要忍让?
温沉没有理会李挽朝的劝阻,还想说些什么,可这个时候李观已经从屋外进来了,同行回来的还有李家二爷。
那两人也都察觉到了气氛的古怪。
李二爷先开了口,他问道:“怎么了这是?怎么都不说话,臭着脸做些什么,朝姐儿,你又站着做什么?”
大家都坐着,也不知道李挽朝和温沉站着干嘛。
李观一眼看到不老实的李弘远,瞪他道:“是不是你又犯浑了?”
李弘远是什么脾性李观身为父亲自是清楚,只是,有老夫人护着,他就算是想要管也管不住。
他父亲早亡,老夫人一个人拉扯他长大也不容易。本朝重孝道,就算老夫人真做了什么,他也说不得她什么。况就算李观说了,她也不听他的话。
李观也烦,管也管不了,干脆就不管。结果这孩子让她们一惯,就被惯得乱七八糟,没眼看。
相比于此,他还是喜欢李挽朝一些,她听话懂事多了,生得还同死去的妻子有那么两分相像。与那继室生的两个孩子相比,他在她身上倾注的心血也更多一些,是以,后面出了那样的事,他会气成那副样子。
现下一归家,看到堂屋这处古怪动静,自是想着李弘远又在那里犯了事。
老夫人刚想要开口告状,却被李挽朝打断,她笑眯眯地看向李观,解释道:“没怎么呢,是弟弟想和阿沉开个玩笑,突然去拿他腰间的香囊看看,阿沉有些被他吓到了,反应就有些大。没甚大事的,爹不用错怪了弟弟。”
她这既是在给李弘远说话,也是在给温沉开脱,总之,她将方才发生的一切归咎于玩笑。
温沉眉心拧得更紧,但最后也没有再开口说些什么。
李弘远被温沉扼个半死,他不甘心,还想开口争执告状,可陈氏却拉住了他。
他失礼在先,再说下去也落不得什么好。
李观听到李挽朝这样说,也不再追问下去,走到了老夫人那处扶她起身,坐去了饭桌上,其他人也相继起身入座。
只是他们是打算放过这事不再提,但老夫人那边却还没能消气,待坐定后就开始阴阳怪气,“呵,朝姐儿是有本事的,赘了个有本事的夫君回来,和她一样有本事,现在连我都开始不放在眼里。”
温沉忍不住冷笑,然还没说话,手就被身侧的李挽朝摁住。
她又在拦他。
他面上没了表情,就连讥讽都没有了,事不过三,既李挽朝要当包子,那他又何必去出头。
他神色归于平淡,好像老夫人说的就不是他一样,没有一丝羞恼之意。
李观面色一变,看向温沉。
这事还和他有关系?
他和温沉没有说过什么话,唯一的话也就是那天事发,他骂了他一顿。
他让人调查过他的生平,见他除身世之外,没有什么污点可言,才让他入赘到了李家。
他知他性格沉闷,可也没想到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骂了也没什么反应,若温沉不是傻子,那就是心思深重,城府极深。
不过,明日他们还要参加县试,李观也不想在今日闹出什么事情,见温沉没有争辩的意图,便随意应承了老夫人的话,打了马虎眼过去。
有了方才的那么一桩事,这顿家宴用得并不怎么愉快,最后那些人说了些考试顺利的喜庆话,便要散了。
宴席散得早,李挽朝知道温沉心里头不舒服,也早些和他离开了此处。
是夜,阴云蔽月,澄明堂处燃烧跳跃的灯光渐渐消失在身后。
回去路上两人安静无话时,是李挽朝先开了口,她说,“方才你不该那样的......”
他不该在老夫人和陈氏的面前突然对李弘远出手,还差点想要掐死他。
李弘远是李观的独子,老夫人把他放在心尖上宠,温沉怎么能在众人面前这样对他呢?
可李挽朝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温沉打断了,“李弘远做这样的事,我不那样,要哪样,任他作践我?”
温沉本也不想再说这事,可李挽朝却又非要去提。
他偏过头看向她,那双狭长的丹凤眼没有任何情绪,比平时看着还要不近人情。
李挽朝想到方才他看李弘远的样子,被他这样的眼神看得莫名心慌,心也忍不住跳得厉害,可她还在试图争辩。
她看着他,解释道:“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可以拦住他的手,可是,你不要掐他脖子啊,你掐了他,祖母会不高兴,祖母不高兴的话,就会借着这件事情发难,她一发难,爹就要为难,爹一为难就会不高兴,就会不喜欢我们......”
这些事情就像是一场连环戏,发生了一件,接下来那些不好的事情就会接二连三跟着一起发生。
温沉的眼中终于有了情绪,他眼中露出不解,“你想到哪里去了?”
就这么一件事,她想得好似要天崩地裂。
李挽朝见他不信,也有些急了,“你当我在唬你?就如方才饭桌上祖母讥你那一句,若你讥回去了,爹肯定就会骂我们不懂事,若你再去拿李弘远犯的事出来说,爹或许会为难,但到了最后,也还是会站在祖母那边,再来骂我们一顿不懂事惹了老夫人生气。再说,让爹为难多了,让他不省心了,他又会如何看我们舒心。”
她从小到大已经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事情了。
她不是没有反抗,大吵大闹过。
可是每一回都是挨训,老夫人和陈氏吹李观的耳边风,李观最后便训她不尊师长。
争执吵闹,只会让李挽朝的日子更不好过一些。
那就是你们李家门风不正了。
温沉很想这样说,可这样说了,李挽朝绝对要和他大吵一架,所以他还是憋住了。
温沉不想再和她就这件事情说下去了,他在这一刻觉得她愚笨又懦弱到了极致,比他以往见过的每一个人都要没有骨气,就连宫里头的宫女也不会像她这般。
她总是喜欢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分明还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她却已经在脑子里面想了一遍。
难怪每日只会窝在被子里头生气。
温沉的外祖是当今国公,母后是贞元帝独宠的京畿第一美人,皇天后土列国上下,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
金枝玉叶了小半辈子的人,为什么要把李家的人放在眼里,他们又凭什么入他的眼。
配吗?
他骨子里面看不起李家的人,也不觉得吵一次架会天翻地覆。
而再一味的忍让除了让他们得寸进尺,还能换来什么呢?
所以,他怎么也不会理解李挽朝的做法。
但想到自己往后也终要离开这里,李挽朝这样,能自己把自己过死了,他道:“他们不会因此就放过你,日子也不会更糟糕。”
“怎么不会更糟糕呢?至少这样,爹不会生我们的气啊。”
“那他会为你做主吗?”
李挽朝:“......”
温沉很聪明,又置身其外,所以清楚地知道,李观根本就算不得多么好的一个父亲。
至少,他的父皇就从没让他受过这种委屈。
谁欺负他,父皇马上就会为他做主,温沉这么些年受过的隔夜气少之又少。
除了出了那件事之后......
温沉一句话说得李挽朝哑口无言。
黑沉的月夜下,李挽朝憋屈,又委屈。
温沉看到她睁圆的眼睛,他看出她是又生气了,可是她根本想不出反驳他的话。
她那双染了怒意的圆眼,就像是猫爪一样挠着他。
就连生气也只会瞪人。
李挽朝不想再和温沉说下去,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扎她的心。
她知道她爹并不向着她,可是温沉非要再一次拆穿。
“温沉,你闭嘴,不要再说了。”
不只会瞪人,还会让人闭嘴。
温沉看了她一眼,头也不回转身离开。
第6章
你不想我走吗
温沉再怎么和她说也是白费口舌。
日子是她自己的,又不是他的,他管她那么多做什么。
她愿意以视而不见换一夕安寝,那他也拦不住。
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温沉想到方才李挽朝瞪他的双眼,心中竟生出几分烦躁。
很烦,很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京城不会比这处好,但他想,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
至少不用和一个什么都说不到一处的女人同塌而眠。
今夜两人虽没有大声吵闹,但最后闹成了这样,都存着气,温沉让忠吉搬了条毯子出去,连房都没回,直接就要歇在书房里头。
李挽朝回了房间后,躺在床上等了许久也没等到温沉回房,最后让知霞去问了后才知道人今夜要歇在书房。
李挽朝也知他是在为方才的事怄气,她知道今天的事,他也受委屈了,可是她有什么错?她只是不想把事情弄这么难看罢了。
她这些年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他这会歇在书房干嘛?明日他还要参加县试,非就要在今日作践自己吗。
李挽朝有些烦闷地揉了把头发,从被子里头坐起了身,她对知霞道:“你让他回来,他不回来,我也去书房那头陪他睡。”
若是在平日的时候李挽朝也不管了,就和他硬生生怄着这口气,可是,明天他就要去考场,李挽朝还期望着他中个秀才回来。
知霞去给忠吉传了话,忠吉进了书房里头,把李挽朝方才的话说给了温沉听。
温沉听到传话陷入了沉默。
忠吉见温沉不说话,出声劝道:“殿下,要不回去吧,恐怕她一会真的会寻来,到时候闹起来,烦得还是殿下自己。”
哎,现下寄在李家,做什么都不能随心所欲,要仰看他人眼色。
前些时日忠吉还怕温沉会和李挽朝生出些什么,可现在看来,殿下也是身不由己,他若不顺着些李挽朝,按照那位的性子,只怕会闹来闹去。
现下躲在书房也躲不掉,忠吉都有些同情自家殿下了。
忠吉劝他道:“殿下再忍忍,今垂翅附冥鸿,他日不羞蛇作龙。”
温沉已经在书房的小榻上躺下了,仍旧没有动作。
今日他很不高兴,他想,或许是因为被李弘远冒犯的缘故。
可是,以往被他冒犯却也没这般焦躁。
忠吉见温沉没有反应,又想起了明日的县试,想了想后,还是问道:“殿下这回县试打算怎么安排。国公爷那边是说,如今殿下在外寄人篱下,若这回童试不过,日子怕更不好过,可是他还是想让殿下收着些,不要太过出头,否则就怕到时候冒了头,被人注意。”
温沉听了不置可否,最后也没说出自己的安排,忠吉猜不到他心里面如何做想,此时外面传来了知霞的催促声。
“马上来了!”忠吉应付完了外面的知霞又问温沉,“殿下还是不打算回去吗?”
李挽朝对他的科举很重视,她估计是想着,只要他科举中了,李观也能对他们有好脸色。
不回去的话,她估计真的会闹到这处,届时,他也躲不开。
温沉最后还是起了身。
书房离主屋不远,一炷香不到的功夫就能走到。
等到温沉回到房间的时候,刚好撞见了李挽朝下榻,看这架势是想去书房那处抓他。
她刚掀开被子,想要从床上下来,身上只穿着一件中衣中裤,赤着足就要下榻,还没来得及穿鞋袜。
李挽朝一抬眼就看到眼前落下的一片阴影。
是温沉回来了。
房中的烛火仍在闪烁,两人的身影被投在了墙上。
他们沉默,谁都没有先开口。
这回不但温沉沉默,李挽朝也缄口不言。
她让他回来,是因为他明日要科举考试,不是因为别的,若他明日不考试,他爱歇在哪就歇在哪。
李挽朝紧抿了唇,往榻下去,她道:“我知你恼我,定也不愿同我睡在一处,你睡房里,我去外头。”
总之,在考完试前,他怎么着也要好好的。
李挽朝赤足下榻,脚踩进了拖屐里头,就要往外间去。
温沉不懂她这是什么意思。
他如她的愿回来了,她却又非要这幅作态,他看着她的动作,眉心拧得厉害。
他是一个挺复杂的人,在某种程度上无耻冷心到了极端,可在另外一些无关痛痒的方面,却又有礼貌教养到了极致。
就比如,他会冷眼旁观李挽朝的伤痛烦闷,可是,他却也会觉得让妻子宿在外面是一件很不像话的事情。
前者是他本性,后者是他自小到大耳濡目染受过的礼仪教化。
至少,他从没有见过他的父皇会让母后一人留宿在外殿。
所以,他在李挽朝要往外走时,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力道不大,同方才在澄明堂中因制止李弘远而钳住他小臂的力气相比,堪称轻柔。
然而,他分明没什么使什么力,李挽朝却还是觉得他的手,握得她很紧,紧得她动弹不得。
这是男人与女人之间的体型差异,大掌与细腕之间的差异。
温沉习过武拿过剑,掌心有薄茧,手背上的青筋即便在没有怎么用力的时候也很明显。
李挽朝也没想到他会突然拉住她,她心下一跳,回过头去,看向他,“你不想我走吗?”
这句话问得太过狡猾。
温沉这样摆明了是不想让她去睡外间。
可他若是应下,却又有那么些许怪异,弄得像是他舍不得她离开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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