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的时候倒还好些,杨无思后面看出她的心情不好,又陪了她一会,可马匹狂奔带来的惊心胆战,一到夜深人静,孤身一人时就难以隐藏。
她呼吸渐重,额间似有汗沁出,可这时,却似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就像拉了一把将要落马之人那样,一把把她从恐惧中捞了回来。
自从那件事情发生,被齐扶锦欺骗过后,李挽朝睡眠也不大好,晚上觉轻,一点点动静都容易惊醒她。
她慢慢地从梦魇中挣出,意识也渐渐回笼了过来,不多时,很快就察觉到了手上那不寻常的动静。
手掌被人握住的感觉更叫清晰。
她兀地睁开了眼,缓了一会之后,神思彻底回笼。
掌心被人握住的感觉更叫明显,她转过头去,借着月光,看到齐扶锦坐在床边,朦朦胧胧的,虽然好像看不清他的脸,但李挽朝还是一下就认出了他。
半夜醒来,床边忽然坐了个人,这副场景实在有些太过于骇人。
她被吓了一激灵,心跳都跟着急速跳动。
反应过来后猛地撒开了他握着自己的手。
他是怎么进来的?!
她喘着气,压低了声音骂了他一声,“你疯了吧。”
她怎么发现齐扶锦这人越发古怪,做的事情也已经不是常人所能理解的了。
到底是谁教的他大半夜不睡觉跑去旁人的营帐里头?
他是成心扮鬼来吓她的?
分明那日挨了打的是她,她没叫被打傻掉,他倒先脑子疯糊涂了,净来做这么些混账事。从前的时候倒不见得他能这般涎皮赖脸,现如今三令五申还赶不走了。
大半夜突然坐在床边,就和那阴魂不散的鬼魄一样,挥之不去。
她坐起了身,不动身色地抱着被子往床里面挪。
齐扶锦被她挥开了手,怔愣了一瞬,手掌心的热度很快就褪了下去。
他还记得以前的时候,她总喜欢往自己怀里钻。
晚上睡觉的时候冷得厉害,她就喜欢往他身上挤,白日里面受了惊吓,睡不安稳的时候,也喜欢抱着他入睡。
现在怎么握了下手,就这样避如蛇蝎呢。
他的耳朵已经不舒服很久了,头也很疼,到了现在就连觉都难以入睡。他半夜来了她的营帐后,看到了熟睡的她,却难得有些安宁,耳边的喧嚣吵闹,好像也诡异地褪了下去。
他抓住了她的手,曾经触手可及的东西,现在却碰得这样小心翼翼。
然而,这片刻的安宁很快就消散不见。
他被她猛地甩开了手,听到她醒来后用带着恐惧的声音咒骂他。
她方才不是梦魇了吗?她不是受了惊吓而害怕吗?
在这样的时候,她不是应该最需要别人的陪伴吗?
就算他们从前的过往有些不堪,可人在最脆弱的时候,不都是会饥不择食,慌不择路的吗。
他很聪明的挑选了个她心防最低的时候,陪在了她的身边。
可是,竟然也没有用了。
她的手在醒来后就马上抽离了走,掌心的温度慢慢消散。
与此同时,齐扶锦不得不去承认,很多......很多重要的东西都在一同消散。在她被打得半死不活的时候,早就都没了。
他的呼吸沉了沉,意识到她是真的不需要他了。
就连在深夜,这样脆弱的时候,也不需要了。
齐扶锦喉咙被糊了一团棉花一样,在这一刻,终于能够清晰地、深刻地意识到,她和他,或许真的回不去从前了。
过了很久,齐扶锦开了口,他的嗓音听着好像有些沙哑,他说,“我不是故意来吓唬你的,我就是怕你被白日的事情吓到。你说,从前的时候,我们不也是这样的吗,我们不是夫妻吗?”
所以,他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吗。
李挽朝听到他的话,讥他,“殿下,你为什么还要来自取其辱呢?夫妻......我和温沉是夫妻,和齐扶锦不是的。温沉已经死了,所以,我的夫君已经死了,而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这么简单的话,他究竟还要她说几遍呢?
他没听烦,她也要说累了。
齐扶锦紧紧皱着眉,直视着她,深夜中,他似乎想要借着惨淡的月光,看清楚她的眼神,他说,“当初抛下你,真的是我的不对,可是朝娘,人都是会犯错的,你为什么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呢。你不是一直想要一个家吗,我不会再骗你了的。往后也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你两个表哥,将来不是也要入仕吗,我可以......”
齐扶锦话还没说完,就马上被李挽朝打断,“你不许再说了。为什么你会觉得所有人都会在意这些东西呢?就算你是太子,我也不稀罕。我家里面的事,更犯不着你来管。”
她若是攀附权势,当初也不会认命嫁给了温沉。
那么难过的日子都过来了,他凭什么觉得她现在还会需要他呢?
他现在还竟然妄图用这些东西来让她妥协。
好像他们那些身居高位的人都会觉得,别人都会稀罕他们那些触不可及的权利。好像只要有了权势,犯了错就可以天下太平了。
他是这样,下午那个首辅家的小姐也是这样。
别看他面上光风霁月,通文达礼,好像和那个没礼貌到了极点的小姐不一样。
可即便皮相不一样,他的骨子里面和她就是一样的人。
都仗着那点东西,胡作非为。
都仗着那点东西,粉饰太平。
本来林影霜的事情,她做个噩梦也就过去了。
当初在京城为了温沉的死,而去东冲西撞、逆流而上之时,她就已经清楚知道,有些委屈,受了就只能是受了。
可是,齐扶锦现在为什么非要再去提起那些呢?
她怕里面的事情被外面的人听见,声音压得极低,然而即便如此,她的怒气还是从这低低的嗓音泄出了些许。
她又问他,“本来四品官才能参加秋猎,现下六品也可以,是不是因为你?”
齐扶锦看着她疏离地眼神,看着她不断地躲着自己,心脏好像也被揉搓拉拽,他没有反驳,可也没有应声。
他怕他一开口,她又要笑他自作多情,多此一举,他怕又要从她的口中听到那些伤人的话。
所以,他宁愿沉默。
可他不说话,李挽朝也能刺他,她道:“我不喜欢秋猎,一点都不喜欢,所以你能不要再去做这些事了吗。我们上次不是说好了的吗,你放过我成吗?齐扶锦,我真的不怪你了,当初是我不懂事,是我傻,可万事皆有尽头,现在这一切都该结束了。”
“还有,你也能不要再在大半夜出现在我的床边吗,真的很吓人。”
她的房间,她的地盘,他凭什么来去自如?
这让她极没有安全感。
齐扶锦摇头,有些执拗道:“上次没有说好,我没说好。”
上次是她单方面的想要和他撇清关系,他没有答应。
李挽朝有些崩溃了,她有些语无伦次,竟气得眼泪都掉出来了,“我管你答应不答应,别这样,不要这样行不行啊,我很疼的,我很疼的......”
齐扶锦没料到她竟哭了,从前的时候他知道她爱哭,可发生了那件事情之后,她在他眼中好像一下坚韧了起来。
只是就那么一句话,她怎么就被气哭了?
她怕自己的声音会惊扰了外面的人,用手捂着唇,月光下,那双眼睛蓄满了泪水。
从前的时候齐扶锦觉得爱哭的她胆怯又懦弱,可是现在听来,心里就不那么是滋味了。
齐扶锦跪坐到了床上,就像从前抱她那样,他把她抱到了怀中,试图哄道:“别哭啊,朝娘,不会了,我真的不会再那样了......”
他去蹭她的耳朵。
这个动作,他无意识地做出。
杨家的小乖,也很喜欢用耳朵去蹭李挽朝的裤腿。
她的表哥说,那是小狗喜欢她,想要亲近她。
是在示好。
是亲昵,是忠诚。
可这个动作,却让李挽朝更难以忍受,她推开了他。
“你滚远点,为什么现在还想占我便宜?”
“而且你骗过我很多次了。”
所以,她不会再信他了。
齐扶锦一时不查,被她狠狠推开。
他心中也难得生出一种挫败,这种挫败,在他母后的身上,他曾体会得淋漓尽致。
他曾经是挺看不起李挽朝的,看不起到要抛弃她独自回京的地步。
可是,现如今,一切都变了样。
齐扶锦揉搓了下头,竟呵笑出声,他不回答那句“他骗过她很多次”,他狡猾地把这句话给忽视了,他只是道:“我们都这样知根知底了,我占你什么便宜了。”
别不承认,他们曾经是夫妻,他们什么事都做过了,离开前的那个夜晚,他们互诉衷肠,互道欢喜,他们做过的事,她和别人做过吗?她想抛开他,能那么轻易吗。
齐扶锦自己都不知道,他现在有多像狗皮膏药。
李挽朝听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她也想起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又气又恨,最后压低声骂道:“出去,你滚远点。”
齐扶锦不再纠缠,下了榻。
他挨了骂却也不再说些什么,不在意似的理了理自己的衣袍,他道:“朝娘,你别这样,不要每次见了我都骂我。我脸皮厚得很,你骂我,我也没甚感觉,反倒叫你自己气得不好了。”
他又想起了沈舟裴。
他的语气不自觉带了几分冷凝,他直接道:“还有,朝娘,沈舟裴不是什么好人。”
他其实还想说,沈舟裴不是什么好人,所以,千万不要让他接近你,不要因为他顺手救过你一次就对他心生感激。
千万不要。
千万不可以。
可是,他很聪明地没有去说这句话。
因为他在说出这句话之前,事先想到了自己......他才是最不该接近她的人。
齐扶锦撒谎了,李挽朝骂他,他其实快在意死了。所以,说完了这些话,他怕她又要说那些决绝不再见的话,不再给她任何能开口的机会,很快就消失在了营帐之中。
李挽朝看着消失不见的齐扶锦,本来紧绷的身躯终于渐渐软了下来。她有些无力地倒了下去,靠在了引枕上,眼泪仍旧没有干涸,顺着眼角流下。
他怎么这样呢?
怎么能这样。
是他先丢下她的,是他先欺骗她、伤害她的,从始至终,说不爱的也一直都是他。
现在她的日子都要慢慢好起来了,他反倒阴魂不散了。
他说他不会再伤害她了,可是,他的话,她还怎么信?
她从前无条件的信任,换来了他毫不犹豫的背叛,她要怎么再去信他?
她抓着寝被一头蒙了进去,心中的烦闷郁气仍旧消散不去。
这一晚上,那扰人的噩梦李挽朝是不再做了,只是,自从齐扶锦来过之后,她的觉得也再睡不好了。
第32章
他已经有妻子了
*
后来的日子, 因着出了先前马场上的那回事,不单是李挽朝没心思出门去,就连杨无思也闷头不出, 他们这回瞧着气运不大好的样子。
只怕再碰着不讲理的人, 能膈应死人。
没几日,秋猎便结束了, 李挽朝跟着杨家人一道回了家。
在杨家的时候,李挽朝过得轻松很多。
她平日没什么事情好忙, 在杨家无所事事。不出半个月, 就被杨絮喂养得又白又嫩,现在的李挽朝和刚来杨家的李挽朝, 判若两人。
杨兆文现今快有六十,头上白发越来越多, 身子骨也越发不好。他在国子监做司业, 国子监中的课业安排,学术指教多为他安排, 自己还要去授课解惑。他在国子监里头并不怎么轻松,李挽朝在杨家无事,时常会去给他和杨期朗送午膳。
这日午后, 杨絮遣人让她去堂屋那处一块吃糕点喝茶。李挽朝已经连续去了多日, 实在是有些吃腻了, 却又不好意思拂了杨絮的意思, 便借口去国子监给外祖送吃食, 溜没了人影。
杨老爷那边早上已经授完了课,等到她到的时候,两人刚好在厢房的门口撞见,见到李挽朝来了, 他让人赶紧进了屋。
两人往一旁空着的方桌那边去,杨老爷见她手上提着食盒,便道:“朝姐儿,往后不用跑来跑去的给我送饭,我这里头有公厨能用。近些时日,快入深秋,天也愈发寒凉,一来一回着了凉就不好。”
两人正布着菜,李挽朝听着杨老爷的絮絮叨叨,止不住笑,“外祖,哪里有这么厉害的风,吹一下就把人吹倒了,再说了,我又不是走路来的,坐马车,吹不着风。”
谁知道杨老爷听了这话却沉默了片刻,过了良久,才长长地叹出一口气,道:“怎么就没有?你娘身子骨不好,以前还没嫁人的时候,也老喜欢给我来送饭送菜。有一回天凉了一点,恰回去的时候还落了雨,然后就染了一场风寒,半月都养不好。”
杨老爷说完这话,抬眼去看李挽朝,见她神色稍显怅然,就知自己也不该提这些,他赶紧扯开了这个话题,道:“哎,都是许久前的往事,不提也罢。外祖没其他的意思,身体康健,是最重要。切莫为了别人,伤着了自己,多得不偿失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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