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挽朝觉得他有些醉了。
她不想要和一个醉酒的人多说什么。
她远离他。
迈开步子,离开这里。
走到一半,李挽朝想到了什么,又顿了步,回过身去看向他,“如果你觉得良心过不去的话......”
齐扶锦听到这话,神思终于回笼了些许,他的眼睛闪烁了一下,以为李挽朝要说出什么解决的方法。
她如果想要他补偿她,那完全可以。
只是,她想要什么呢?
如果她说,想要当太子妃的话,想让他给她一个名分,想让他们像从前那样,堂堂正正做夫妻,虽然现在还不太行,不过等将来安定了下来之后,也未尝不可,他可以先答应她的。最难的就是这个了,如果她还要其他的,他都可以给她。
这个时候他宁愿李挽朝市侩一些,他做得不好......她受过的伤......他都可以补偿给她的。
所以,说吧,说出来。
说出来,他就能给。
光影交错,月光下,他那张完美无缺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他的嘴唇不自觉紧抿,就连手指都轻轻颤动。
他觉得,他们或许马上就能重归旧好了。
可是接下来李挽朝说的话,把他脑海中的那些想法全都打了碎。
碎得彻彻底底。
他听她说,“如果你真的觉得过意不去,那就不要纠缠我了。”
“你知道吗,你这样子,我只觉得很难受。”
人都该向前看的啊,他的纠缠,只会让她想起过去的不堪。
如果他还是个人的话,就阖该离她远一点。
李挽朝说完了这话之后,就头也不回得离开了,踩着浓厚的月色,匆匆离去,一刻都不愿和他多待。
听到她的话后,齐扶锦脸上的表情凝固住了。
他从来都不知道,李挽朝说起这些话来能这样狠心。
她的决绝,显得他方才心中想的那些东西更叫可笑。
不过齐扶锦马上就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他揉了揉泛疼的额穴,也前后脚跟着离开了此处。
这不怪他。
都是兔子一点都不讨人喜欢,所以才会被她丢掉,所以她才会不高兴。
不讨人喜欢的东西,就是会被丢掉的。
这是一个好理由,他又给自己找了个好借口。
寒风凛冽,他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嗯,怪兔子。
不怪他。
*
夜半时分,烛火摇曳,将营帐中两个人的人影拉得颀长。
林贵妃的营帐中,齐扶川正在里面和她谈话。
齐扶川想起晚宴上的事情心里头就不爽落,这当初都出了那样的事,皇后不贞,齐扶锦失踪一年,现如今他回来了,这父皇怎么就还能不计前嫌跟个没事人一样呢?
他只是想要个金簇箭,那怎么了?谁都能用的东西,怎么赏了他齐扶锦之后,旁的人就用不得了。
这太子看起来倒是一副不争不抢的样,实际上还不是什么东西都要霸占。
齐扶川眸色暗沉,眼底若有乌云积聚,说话的声音也带着难掩的怒意,“齐扶锦当初怎么不干脆死外边算了,还回来做些什么,我若是他,当初出了那样的事,我都没脸回。父皇莫不是也太偏心了些,我今好不容易从齐扶言那头抢了个头筹,就想要个金簇箭罢了,这也舍不得给。”
相较于齐扶川的羞恼,林贵妃此刻看着竟淡然许多,她道:“以往倒是爱出风头,现下回来后,倒是低调了许多。他和他母亲一个德行,弄得倒是不争不抢,实际上呢,心里头还不是什么都想要。这不沈咏筝一死,他后脚就跟着到了京城,出现在了皇宫里头吗。”
她都被沈咏筝压了那么多年,现下贞元帝对齐扶锦的偏心疼爱,都只是沧海一粟,不值一提,若这也要气,那也要气,早晚要被气死。
她道:“你急些什么,这还哪到哪呢。”
当初滴血认亲那桩事被贞元帝封锁了消息,谁若敢再去提起,怕是会惹了龙怒,帝王俨然是不会再去提起往事了。不过,这对贵妃来说,也有好处,毕竟,若是真去深查下去,自己做了手脚的事情少不得要被牵扯出来,倒不如就这样,别提了,都别提了。
而贞元帝对齐扶锦的态度,看着虽没从前那般亲近,却也不曾见得多么疏远。
不过仔细想来也是,他当初那般宠爱太子,取名带“锦”,出生时就跟着赐了贴身暖玉,几个皇子中,就属太子最跟皇帝亲近,十几岁就开始带着他去处理政务.......诸如种种,数不胜数。
父子这样的情谊,确实也是难被离间。
慢慢来吧,林贵妃也只能安慰自己慢慢来,毕竟现在沈咏筝不在世了,也已经很好了。
林贵妃对齐扶川道:“急些什么,日子还长着呢。今个儿可给你表妹猎东西了,怎么样?你们可有说些什么?”
说起这事,齐扶川心中更是郁闷难忍,“能说些什么,她不爱搭理我。”
林贵妃听到这话终于蹙起了眉,“不搭理你?怎么可能会不搭理你呢。林家现下和你年龄相仿的嫡女可就影霜一个,到时候若她嫁了旁人,那便不好了。”
林影霜是林家大房的嫡女,年纪比她大一些的,早嫁了人,年纪比她小一些的,又实在太小,现下林家,能当三皇子妃的,便也只有林影霜。
奈何她是大房独女,自小又被家中人娇养,脾气不小,主意不少。让她嫁给三皇子,如今迟迟不曾答应下来,怕是有自己的想法。
但有想法那又能如何,三皇子流着林家的血,林影霜也流着林家的血,他们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阖该在一起。
林首辅和三皇子现下的关系,还只是外祖与外孙,这带了个“外”字,那终究是不那么亲近。
若能有那么一桩婚事,把两家连得更紧一些,何乐而不为。
只要将来三皇子争过齐扶锦成了皇帝,他们林家的荣耀,将在史书长垂不朽。
齐扶川却不愿意继续论这事了,越是想,心中越是烦闷,他敷衍道:“母妃急些什么,你方才不还说日子还长着吗。”
*
往后几日的秋猎,李挽朝也没怎么出门,一直窝在营帐之中,偶尔会和从外头跑来的杨无思闲话几句,可大多时候,也都还是一个人。
今日秋高气爽,艳阳高照,李挽朝一如往日,不曾出门,可杨无思却冲进了帐篷,拉着她就要往外头去。
“要去做些什么呢?”
杨无思时常想一出是一出,李挽朝也只问了这么一句话,还是顺从地被她扯着走。
“哥哥那边不晓得从哪里弄来了匹小马驹,喊我们去马场那边玩。”
李挽朝怕那边人多,不大想去,便道:“可我不会骑马啊。”
杨无思没听出她的言下之意,道:“我也不会的,哥会教我们的,表姐好不容易出来一回,每天都窝在营帐里面也没意思。再说了,前两日那里刚比过骑射,今日也没什么人,我们过去刚刚好。”
此次秋猎中,除了要比狩猎之外,还有骑射要比,就在前面两天马场里头的时候比过了这些,只是李挽朝嫌人多就没有去。
今日那里头没东西要比,空得很,杨期明便不知从哪里牵来了马,打算喊李挽朝和杨无思过去。
李挽朝被杨无思扯着,也没拒绝。
自从第一日过后,她就没出过门了,若一直再在营帐中待下去,怕人都要生出了霉斑。
马场很大,宽阔的马场一望而去竟不到头,待杨无思带着李挽朝到了此地时,里头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在场上骑着骏马疾驰。杨期明和杨期朗正站在两匹马旁闲话等人,见到她们两人来了便挥手示意。
“表妹,小思,我们在这!”
听到了他们的声音后,杨无思拉着李挽朝往他们两人的方向去。
秋日的阳光温暖却不灼热,披撒淋漓金粉于人间大地,驱散了深夜中那透骨的冷意,暖洋洋的落在人的身上,带着几分惬意的暖。
杨期明那张温润的脸上带着笑意,他看着沐光而来的李挽朝道:“表妹以前在家里头可曾骑过马?”
李挽朝摇头。
她学琴棋书画,学斟茶女红,学规矩道理,可骑马这些,还从不曾碰过。
杨期朗拉着匹小马驹走到了杨无思身边,一边把她抱上去,一边对李挽朝道:“这很简单的,我教小思,哥教你,刚好趁着秋猎这会,里头有马场,到时候学会了骑马,往后我带你打马球去。”
他说完了这话后,杨期明就已经牵着白马走到了李挽朝身边,他道:“表妹,这匹马生性纯良,听那些养马的人说平日不大勤快,你上来,我先牵着它慢慢走,你感受一下。”
这马虽不出什么上好的千里马,不过看着确如杨期明所说的那样温顺,毛色看着光滑,眼神温和似有疲态,呼吸深长,耳朵前倾,确是一副无精打采之势,应当不会过于猛进。
李挽朝还是第一回骑马,被杨期明半扶着上了马,两股夹着马背,面上还是有些紧绷,瞧着还是害怕。
杨期明见她额心都沁出了冷汗,边牵着马慢慢走,边宽解她道:“表妹莫怕,这马温良,不会突然发作的,慢些来,你别怕。”
杨期明的声音醇厚温善,让李挽朝终渐渐放下了心防,见这白马颇为听话,也终渐渐松懈了下来,任由杨期明牵着走了一段路后,胆子也渐大起来了,她低头对杨期明道:“表哥,我自己来试试看,你松手吧。”
杨期明闻此便也松开了手,却还是不放心地跟在李挽朝的身边,他道:“那你先慢慢骑,待先适应会,再快些。”
他细心地叮嘱着李挽朝骑马相关的事宜,李挽朝认真听着。
微风拂过,两人的头发都被吹得轻扬,以往在李家的时候,李挽朝总穿素色的衣裳,来了杨家后,杨絮觉着她年纪轻轻就该穿些艳丽一些的衣服,给她置办了不少的新衣,都是些鲜丽的样式。
李挽朝也怕浪费了她们的心意,这些衣服平日也没少穿。
今日,她上身穿了一身烟蓝对襟,下身着了一条桃红马面裙,正好方便了骑马跨坐,裙摆上用金丝绣着几朵桃花,在光下发着熠熠光辉,她低着脑袋,骑在马背上,整个看着温柔又艳丽。
马走得不快,杨期明就跟在李挽朝的身侧,鼻尖依稀能闻到她身上的淡香,两人安静了片刻,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开口问道:“先前听母亲提过一回,表妹今年好像都十七了吧。”
李挽朝听到杨期明的话,有些不明所以,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起了她的年岁,她低头去看他,却见他面色无异,像是不过随口一问。
不知他在想些什么,李挽朝却还是如实回答了他的话,“是,今年过完年,虚岁就当十八了。”
杨期明笑了笑,打趣似得问道:“那表妹是大姑娘了,以往在恩文府的时候可曾和人说过亲事了?舅父可有给你相看了啊?”
李挽朝听他谈起亲事,眼皮不自觉一跳,就连手上的缰绳都忍不住紧握。
他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
李挽朝实在不知杨期明的意图,只是想起那桩糟糕透顶的婚事......也实在是不想要叫杨家人知道。
她有些怕,有些怕他们发现自己做过的蠢事,怕他们知道,自己为了一个骗子要死要活......
要是他们知道自己已经成过婚,要是他们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好,要是他们也觉得她不听话。
要是他们也不要她呢。
李观打她的那一巴掌似在隐隐作痛,受过笞刑的背还留着些许的伤疤。
她还是没办法坦然地去面对那些。
只要一想起那些,李挽朝的唇不知不觉就有些发白。
她上下嘴唇一张一碰,可过了许久,都不知该怎么去向杨期明提起那些曾经。
杨期明见她许久说不出话,侧过头去看,却见她面色出奇地难看。
他意识到她好像不想谈起这个话题,他忙道歉,“抱歉表妹,是我多嘴,我就随口问一句,若不想说便不说了。”
既她不想说,他也不该多问的。
两人都没再说话,见杨期明没有刨根追底,李挽朝沉沉地吐了口气,可眉心仍旧蹙着,心中仍像压了一块巨石。
曾经说起来都觉骄傲欢喜的夫郎,可如今再被人提起,连说都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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