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元帝听到齐扶川的话,脸上的笑意褪下去了些许。
众人察觉到了帝王这一细微的变化,气氛就此凝滞了起来。
反观另一当事人齐扶锦,嘴角的笑意始终不散,从头到尾,拿着酒杯慢品,看着有些散漫。
齐扶锦的眼眸是很典型的丹凤眼,细而不小,眼尾些微上翘,当他露出玩味的神情时,隐隐能觉察出眸中的不屑之意。
齐扶川想和他争,齐扶锦都懒得去理会他。
不成器的弟弟,没礼貌的弟弟,他都还活着呢,就迫不及待想着爬上来。
他那些暗戳戳的较劲,在齐扶锦的眼里,就像是小孩打闹一样,没意思得很。
林首辅察觉到事态不对,起了身,出口对贞元帝道:“三皇子殿下怕也只是好奇金簇箭而已,若陛下觉得不可,赏些旁的,也不打紧。”
贞元帝笑,“旁的朕不是已经赏了吗?”
既然已经赏赐了,怎么还要呢。
林首辅和齐扶川的脸色都已经不大好看了。
听这话,不就是不想给吗,硬要也要不过来,还直接在众人面前落了个没脸。
齐扶川心中暗恨,从小到大,他就偏心齐扶锦,当初都出了那样的事,现如今竟还这般情深。
他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却听贞元帝看向齐扶锦问道:“太子下午去猎些什么了?怎么见你那头都空的。”
听到贞元帝转开话题,齐扶锦也接了上去,他放下了杯盏回话,“忙着抓兔子去了。”
“兔子吗?”
齐扶锦“嗯”了一声,道:“妹妹想要,就去抓了。”
齐溪梦听到齐扶锦的话当即就想大喊冤枉冤枉,她可从来没有说过这话!
也不知这兔子他究竟是想送给谁,拿着她去做幌子,害她也遭了大殃,现下整个营帐都是兔子,上蹿下跳的,到处丢屎豆子。
不过她也没有开口拆穿齐扶锦,这么多人都在,她当然不会让他落没脸,她对贞元帝道:“是我想要,皇兄给我抓去了呢。”
贞元帝视线落在下首,抿了口酒,打趣她,“那你得好好谢他,你皇兄放着一堆猛兽不猎,就哄你开心了啊。”
齐溪梦现在回想起来自己的营帐,都两眼一黑。
纯折磨。
而且她有自知之明,不觉齐扶锦会莫名其妙向她来献这些殷勤。
其实在从前还没出那事时,齐扶锦对她也只能算是一般,出了那事后,就更不用说了,她多说几句蠢话,她都会挨他的教训。
她连蠢也不敢在他面前犯,怕说多了,他会恼她。
可她哥哥是极出色的公子,就算不说太子的身份,那也阖该是大启第一。他实在是叫她长脸,就连向来和他们不对付的一些小姐,也想来当太子妃。
只是齐扶锦瞧不上她,从前母后在世的时候他就挺瞧不上她,她去找他玩,他总嫌她吵闹。母后走了,他性子变了,更瞧不上她了。
实在没办法,或许是妹妹对哥哥与生俱来的崇拜情绪,齐扶锦再不喜欢她,她也乐意去热脸贴冷屁股。
可,齐扶锦给她弄这么一窝兔子,其实才不是为了哄她高兴呢,他现在说这话,也是在拿她做掩护吧。
见众人都盯着她,齐溪梦只好硬着头皮去道谢,朝他敬了一杯,“谢谢皇兄。”
相比于齐溪梦,齐扶锦看着倒自得许多,他朝着她举了杯子,仰头将酒一饮而尽,他说:“妹妹能高兴就好。”
和他做完了戏后,齐溪梦就开始转头四处看去,她知道,既然今天能在这个地方见到那个姑娘,那她现在一定也会在宴席上面。
从前没见过齐扶锦对哪个女子这般,她实在有些好奇,她到底是谁。
她窝在自己的位子上,后面一整场宴席都心不在焉,就连别人和她说话都有些懒得理会。
终于,她在很远的地方,近乎末端的位置看到了那个姑娘。
齐溪梦悄悄上了心,打算到时候让人去问下那个位置是哪户人家。
李挽朝丝毫不知齐溪梦在往她这处看,只是想到齐扶锦今日所做所为,心中难免有些膈应。
碰到这样的事,说没有情绪都是假的,当初痛得那样深刻,余痛残存,如今心绪也跟着一起被牵扯。
他给她兔子做些什么呢?她上次难道是没有和他说清楚吗?
她不是清清楚楚的和他表示,没关系了,他们之间没有关系了。
她也不想再和他有关系。
李挽朝越想越有些闷,一晚上的情绪看着都有些不大高涨,到了后面,宴席结束就回去了营帐。
回到营帐中,看到窝在笼箧中的那两只兔子,怎么看都不大喜欢。
她心里头不爽利,二话不说就抱着两只兔子,出了营帐。
知霞在身后喊她,“小姐,你哪里去啊?”
李挽朝头也不回,道:“无事,你不用跟来,我很快就回。”
李挽朝怕兔子放走了后会乱跳乱跑,到时候去了别人的营帐里头到处排泄,惊扰了贵人。
她尽量避开人群,想要找个远些的地方,放生了这两只白兔。
月色寂寥,人间大地,树影婆娑。
她走在月夜中,踩着地上的树影往人烟稀少处去,深秋的夜晚已经很冷,空气中都凝着寒气。
怀中的兔子生得瓷实,抱着却不重,给她传来阵阵暖意。
它们很乖巧,打被她抱出门后就安安静静的,窝着不动,也很善良的没有在她的身上丢豆子。
胖墩墩的小白兔,跟个雪球似的,抱在怀中又那么温暖。
她是舍不得丢的,是真挺舍不得。
可是,怎么就他送的呢?她看到这兔子实在有些说不出得膈应。
她不再多想,不再贪恋这片刻的温暖,加快了脚步。
终于,约莫走得差不多远了,周遭是一片空林,没有什么人往来,离营帐那处也够远了,兔子怎么着也蹦不回去了。
李挽朝蹲下身,没有片刻犹豫就把兔子放到了地上,起身就要离开。
然而甫一转身,眼前就笼罩了一片阴影。
李挽朝闻到那股冷冽还夹杂着些许酒气的味道,感受那急剧袭来的压迫感,不用抬头就已经知道了来人是谁。
齐扶锦方还在宴席上应酬。
国公爷听说他猎了很多兔子后便有些不满,一是觉得他玩物丧志,别的皇子都在狩猎,他费这么些劲去狩兔子,风头全叫其他几个皇子出了,二就是,齐扶锦猎了这么多兔子,却也不见能想到沈绥华,她是他的表妹,他们之间,莫不是也太生疏了一些。
他忍不住去找齐扶锦去说了这些事,怕说烦了他,措辞也十分委婉。
齐扶锦也没说些什么,颇为好声好气应下,最后让沈绥华自己去齐溪梦那里挑喜欢的兔子就好了。
他这样说,也直接把国公爷的话堵了个死,没能再继续说下去。
和国公爷说完了话后,齐扶锦也没留在这处,起身离开。
他今日饭菜没用多少,只饮了些许的酒,走在回去营帐的路上,步履沉闷。
他今夜在宴席上看到李挽朝,可她的脸上却也不见有喜色,面色反倒比午时那会还要难看些。
齐扶锦有些不明白,有了兔子,为什么还会不高兴呢?
是谁送的,就这么重要吗。
饮酒后的神经反而更叫敏感,回去营帐的路上,他嫌人群吵闹,走了偏僻的小路。
他远远地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定神一看,发现确是李挽朝不错。
他抬手让侍从们留在了原地,鬼使神差跟在了她的身后,他脚步放得极轻,如同鬼魅一样,跟了一路也没叫李挽朝发现。
终于,他看到她停了下来,看到她蹲下了身。
他低头,清清楚楚的看到他遣人送她的两只白兔,被她放到了地上。
兔子一沾到了地后,马上就撒腿蹦走。
老天真的不公。
她丢弃他送她的兔子,都要这么凑巧被他看到。
李挽朝放生了兔子,深觉解决一个大麻烦,人也跟着轻松了许多。
却不想,一转回身去,却发现齐扶锦就站在身后。
就跟鬼一样,莫名其妙,极其突然就出现了。
李挽朝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她就凭借着他周遭那独一份的气息认出了人。
可她没有抬头,没有去看他是何神情,甚至就连被他撞见她放生兔子的慌乱都没有。
她不觉自己这样做有什么错。
谁说他给她的东西,她就必须要了。
她就连礼都不想同他行,下定决心当自己今夜就是撞了鬼。
她错开身去想要离开,可是下一刻,步子还没有迈出去一步,就被齐扶锦抓住了手腕。
第29章
殿下,自重点吧
之前在李家的时候, 李挽朝就被齐扶锦攥过手腕,然而那个时候的他,什么力气都没使, 只是轻轻地握着, 可是这次,他用了些许的力, 光是如此,就让李挽朝怎么都挣脱不开。
她有些恼怒, 竟妄图去用另外一只手掰开他的手指。
只是蚍蜉撼大树, 仍掰拽不开,他反倒越来越用力。
她恼极, 刚想开口斥他,却听齐扶锦先开了口, “不喜欢吗?我以为你想要兔子的。”
他以为她想要的, 所以就让人弄来了。
饮过酒的嗓音有些许低磁,在夜中, 还带着些凉意,泠泠如山间清泉。
他刚刚显然是看到了她丢兔子的全过程。
可李挽朝不在意他怎么想,她抬头看向他, 撞入了他那深沉的眼, 反讥道:“不是哄妹妹开心吗?”
既是给公主的东西, 顺手给她送了些, 她又有什么好值得喜欢和高兴的呢。
她以前为他做那些事情, 他都不曾有所感动,现下她难道还要为了两只本就不属于她的兔子感激涕零,欣喜若狂吗?
齐扶锦明白她的言下之意,听出她话语之中的讥讽之意。
他没有回避她的视线, 低头直视着她。
他直接道:“哄妹妹开心只是借口。”
哄妹妹是借口。
想要哄的另有其人。
其实说来可笑,李挽朝还从来没从温沉的口中听过这样的话,从前那样亲密的人,他们什么亲密事都做过了啊,可是,他却从来没对她说过什么甜言蜜语。
他现在借着月夜,借着自己饮了酒,就开始慌不择路地什么都能说了。
可李挽朝现在听来,非但没有那所谓的感动,反倒只觉有些好笑。
差不多得了。
她又不是什么三岁小孩了。
其实李观之前说得没错,她确实是挺不自尊自爱的。
她一想起那日在乾清宫,她跪在地上,而后看到身后的锦衣玉带的齐扶锦,就马上能够清醒过来了。
人昏头昏个一次不就够了吗?
难不成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去犯错。
她低头,看向齐扶锦抓着她的手腕,淡声道:“殿下,你自重一些行吗,弄疼我了。”
他力气是大得很,饮了酒后就一点都没察觉到自己在做些什么。
自重一些......
齐扶锦听到这话,眉头拧了起来,手指止不住想要拢紧,可又想到她说,他弄疼她了,最后轻颤着手指,终于松开了她的手腕。
或许人失语到极致,真的能笑出声,齐扶锦在这样的境况下,竟还轻笑了一声,他说:“啊......我还什么都没做吧,就只是隔着衣服,抓了下手腕,你就让我自重啊。”
为什么她能在别人面前笑得那么自如,那么动人,可在他面前,却连说一句话都会那么不耐烦。
她竟还觉得他不自重。
他多有礼貌,多守礼节啊。
如果他不自重的话,他做出的事情,她根本都承受不了了啊。
可是,李挽朝的声音很淡很淡,她的语气全是疏离,好像光是他这样的一个举动,都让她觉得被冒犯了。
当对方觉得被冒犯了,那你就一定是做了冒犯的事了。
好吧,他承认,他莫名其妙拽住了她,确实是莫名其妙。
那么,她的生气也情有可原。
其实,只是他做得事情有些惹她讨厌,他这个人没有那么讨厌对吧。
齐扶锦的脑袋垂得很低,甚至想贴近一些看清李挽朝面上的神情。是喝了酒,所以,她面上的表情,他也看不清楚了吗?
因为看不清她,所以,也看不懂她现在在想些什么。
可是不应该啊。
他的酒量没那么烂啊,他今日根本也没喝多少啊。
或许不是他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而是......他不懂她的表情,看不懂她的情绪。
从前的时候,他觉得李挽朝最好懂了,她的一举一动,他都能懂。
可是现在,他看不懂她了,是真的有些看不懂了。
当她的眼睛蒙上了一些不可言说的深邃、忧郁之时,就像是蒙了一层薄纱,一层仅将他隔绝在外的薄纱。
他,不懂她。
不敢懂她。
他贴得实在是有些太近了,他的酒气就快钻到她的鼻腔中了,她在心中暗骂了他几句,后退了几步,她又一次重复,“殿下,自重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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