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不会有恼人的耳鸣烦他了,那些烦人的事,也可以彻底从他的脑子里面滚出去了。
要不是喜萍进去看他,他就能死在他二十岁那年。
后来日子就这样一点点过下去,喜萍和忠吉也不会再放任齐扶锦一个人待着。
人是一种极其卑劣的东西,总是会去习惯各种各样的难堪。
又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
齐扶锦就习惯了这样痛苦的生活,他不想去死了。
该死的又不是他。
他得回去的。
他得回去那里。
他不是礼王的孽种。
他就是堂堂正正、名正言顺的太子。
他是真的不信爱这个东西,这个东西真的扭曲到了极致,仔细算来,他好像也从来没有真正得到过。
所以,从前李挽朝说喜欢他的那次,他是真的不信。
一个从来不被人期待、喜爱过的人,突然有一天,别人说喜欢他。
他不会信的。
凭什么爱他?她究竟哪里有在爱他呢?
那不是爱,他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那不是爱,千万千万千千万万,不要再被蒙骗了啊。
他躲躲闪闪,他高高在上。
他不可一世地蔑视着李挽朝对他的喜欢,那或许是因为他已经卑微到了骨子里面,卑微到不会再去相信真的会有人喜欢他。
可又不得不承认,他或许是真的病到了极致。
他不相信爱,可是在另外一种程度上,又极致地渴望爱,只是,他渴望的爱,和寻常人的也不大一样,他渴望的爱,是切肤之痛,是血里面融着骨头,又像是烈火灼身,摧心剖肝......
因为只有这样的爱,好像才能让他觉得真切。
只有这样,他才愿意去相信,真的会有人喜欢他这样的人。
所以,当那天看到李挽朝鲜血淋漓跪在殿内,那一刻,对他有致命的吸引。
这是事实,也是关于齐扶锦内心深处最卑劣的想法。
他为自己的心筑起了层层高墙,高墙却早就如断壁残垣,而在知道李挽朝为他挨打的那一刻,崩塌得彻彻底底。
她为他做到了这样的地步。
齐扶锦,都这样了,你还不信吗?
你别不信了,她是真的爱你。
真的有人会来爱你的。
可是李挽朝敲了登闻鼓,发现了真相之后,又注定不会再要他了。
没有人会能接受他这样的人。
他这样卑劣、恶心的人。
真的很恶心。
他一下子就像回到了从前,用什么方法都没办法让皇后喜欢他一点,现在,他做什么,李挽朝也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喜欢他了。
他最渴望的东西,还是被他弄不见了。
又下雨了,腐朽的灵魂又逢一个雨季。
一年多前的事情,一年之后,又再一次发生了。
他又落入了当初被所有人都讨厌的地步了。
皇后和礼王的事情又一次被人拿出来说了。
贞元帝来找他了。
他来找他,是又想来打他的吗?
就像当初他分明什么错都没有,可还是挨打了一样。
他承受了所有人的怨恨还有怒火。
他躲在东宫,他不敢也不想出门了。
要不就干脆别挣扎了吧。
从前那个信誓旦旦要回来报仇的太子,忽然就消沉得像是一个死人。
耳鸣整宿整宿地吵着,他睡不着,就一直这样坐着,就一直坐着......
他在等着属于他的,最后的结局。
贞元帝听到齐扶锦问他,今天又是来打他的吗?
他的心就像是被狠狠抓了一把。
他多没用。
妻子护不住。
儿子还被他亲手伤害。
皇家就是这样无情又残忍的地方,兄弟阋墙,大家相互残杀,小儿子欺负大儿子,大儿子现在也不想活了。
齐扶锦坐在椅子上,看向贞元帝。
天已经黑透了,他只能看到他的轮廓。
他有些讥讽地开口道:“父皇,还是不要太仁慈了。您有没有想过,当初您的母后,死得也有蹊跷呢?”
“孝仁皇后年纪轻轻就丧了命,还是贵妃的太后就随之继位了。”
“而就在前一年,林贵妃又故意牵扯出了那事,害得母后抑郁而终。”
“贵妃杀了皇后,然后成了皇后,从前朝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用上这个手段了。”
小小的五品官,走到了如今首辅之位。
林家人,怎么可能没点手段。
这些事情,齐扶锦在早之前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直到上一次找到了一个宫女,那是前朝的时候服侍在孝仁皇后,也就是贞元帝生母旁边的宫女。
她知道当年的事情。
齐扶锦对贞元帝道:“您出去找忠吉,忠吉会带您去见一个人的,她会告诉你的。”
他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漆黑的房顶。
就算不好过,就算要死,他也要拉着林家人下水。
他嘴角竟勾起了一抹笑,薄唇一张一合,轻轻地,轻轻地咒骂。
“去死吧。”
“贱人。”
什么涵养礼仪,全都丢了个干净。
贞元帝没有听到他的咒骂声。
太小声了,他根本就听不见。
而且,齐扶锦口中说的话有些太让人惊讶,他根本就听不到旁的声音了。
他不再说别的,只是对齐扶锦道:“长玉,放下吧,当初的事,父皇和你说对不起,真的......真的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动手的......这事,该有个了结了,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他说,“你是我的太子。”
“唯一的。”
不管别人说什么,他也是他的孩子。
他就是他的孩子。
他不可以再和别人站在一起欺负他了。
贞元帝从这里离开,去找了忠吉。
忠吉听到是齐扶锦让他找来的,便明白了意思。
忠吉将贞元帝带去了一间屋子,外头有四个侍卫看押在此处。
门被打开,贞元帝往里面去。
大约一刻钟的功夫都没有,就从里面出来了。
这个里面的宫女,是当初孝仁皇后跟着的宫女,如今也已十分年老,大约有五十来岁。
当初孝仁皇后死后,就被放出了宫,后来前些时日不知是怎么被齐扶锦找到的。
找到了之后,就被看在了东宫之中。
方才在里面,她和贞元帝说起了以往关于孝仁皇后的往事。
孝仁生前和太后交好,她的身子骨不大好,自从生了贞元帝后,就留下病根,太后和孝仁关系好,她经常会带着自己做的药膳去看她。
可是,或许是孝仁的身子骨实在是太差了,一直被药膳补着也不见得好,三十来岁,就去了。
孝仁到底是不是因为太后的药膳而死,现在也只有太后本人知道了。
贞元帝离开了这里之后就去了慈宁宫。
可是在去之前,他的心里其实就已经有了答案。
慈宁宫中,大殿的外间摆了一张红木长案,上面供着一坐佛像,太后时常会跪在这处礼佛。
贞元帝来的时候,太后就跪在蒲团之上,手上转动着佛珠,口中絮絮叨叨念着佛经。
贞元帝抬手阻止了殿外人通传的声音,走到了她的身后。
香火被插在炉台中,烧着猩红的光,一缕缕的轻烟盘于空中不散,直到殿外的风吹进,将那些如同细卷丝带的烟吹至消散。
太后已经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不过仍旧是保持着这样的动作,没有起身,没有说话,口中依旧念着佛经。
直到贞元帝开口喊了她,他道:“母后,朕有话想要同你说。”
他们也都那么些年的母子了,太后也已经猜到了贞元帝今日来寻她是为了什么了。
近来关于太子的谣言传得这样盛,他怕已经找到是谁传出去的了。
所有的一切,都会在今日有个了结。
太后抬手遣散了众人,让人把殿门关严实了,没有其余的动作,仍旧跪在原地,她对贞元帝道:“有话便说罢,这里没旁人了。”
贞元帝道:“太子的妄言,是你散出去的?”
太后没有不承认,就连狡辩都没有,她仍旧跪在佛像之前,手上仍旧转着佛珠,她闭着眼,道:“他杀了令修。”
太子杀了她的儿子,所以她这样做,又能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贞元帝咬紧了牙根,“齐令修他做过什么事情,你别和我说,你都不知晓。”
太后仍旧平静,“可他也罪不至死。”
她知道她的儿子辱没了他的妻子,她知道自己的儿子,折磨了她妻子整整二十年,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的。
太后不知道贞元帝已经在爆发边缘,甚至还再继续说道:“陛下,那也是你的弟弟,我以往是怎么教导你的呢?兄友弟恭,父慈子孝,可你呢,他死了,你一个说法都不给。”
贞元帝忍无可忍,质问她,“兄友弟恭?因着你的话,我一直对他都算不错,他在他封地上做的那些事情,若是换些人来,早可以去死了,每年你的生辰,说想他了,我有哪一年没让他进宫?我这样对你们,你们是怎么对我的?兄友弟恭,从小到大,你都只说给我一个人听。我对他算仁善,可你却放任他欺负咏筝。你护着他,你那样护着他!怕他离开皇城会被我害,就一直留着他在皇宫之中,你现在来同我说什么兄友弟恭呢?”
贞元帝眉头紧锁,他指着太后质问,手指都有些微微颤抖,“我母后薨逝的那一年,你抓着我的手跪在她灵堂前,你说以后会替他好好照顾我的,你说,我的娘去了,你会代替她好好照顾我的!我是真的信了你的,即便你偏心,即便你对自己的亲儿子好,我也相信你,信你真的有在照顾我。”
可是到头来,直到她刚刚说出那些话的时候,他才愿意去打破这场持续了几十年的骗局。
他置身其中,被一团团迷雾缠绕住,走也走不出去,看也看不清楚,直到今日,见过了太子,见到了太后,一盆冷水从他的头顶浇下,什么都清楚了,什么都明了了。
贵妃杀了皇后。
她说会好好照顾他,她和他母慈子孝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林家,为了他的儿子。
她用他们之间的情谊,为林家做筹谋,为礼王做筹谋,只要有她在,他总是不好去拂了她的面子。
太后所做的一切全都是在为了自己的儿子。
所以,她哪里会去管,齐令修强迫过沈咏筝的事情呢?
她又哪里会管齐令渊在想些什么呢?
只是可怜,直到他现在才愿意去承认这些。
事情已经往不可控的方向去了,太后直到现在才想着狡辩,可是贞元帝讽刺的声音又接着响起,同殿外雨水相交,听着阴沉至极。
他看着太后的背影道:“你们怎么这么厉害啊?是怎么找到的这么一个起家的好法子呢。皇后当不了,就去害死皇后。先是害了我的母后,然后又是阿筝,太厉害了,不名垂青史都可惜,这样的阴谋诡计应该叫天下人都去看看才好。”
提起孝仁,太后面色难堪,几近扭曲,她道:“你休要胡说,孝仁皇后又同我何干?!”
就在这时,窗户外头闪过一道刺眼的白光,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一声惊雷,雷声如巨龙咆哮,万马奔腾。
太后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没忍住惊叫出声,本来还算挺直的背一下子就弯曲了下去,几乎是伏倒在地。
“天都听不下去了。”贞元帝蔑视着瘫软在地的太后,“你知道吗,礼王死后,我就找了道士进宫,镇压他的魂魄。”
太后眼睛瞪大,猛地回头去看贞元帝。
屋外电闪雷鸣,将贞元帝的脸照得阴晴不定,此刻他那没有表情的脸,恍若修罗。
贞元帝看着她道:“没办法啊,你不给我做主,我得给我自己做主。他和阿筝死在同一天,我不让人镇压他,万一他做鬼了也缠着她不放可怎么办呢?哎,他就这样的命,永生永世不得转世超生的命。当天下人在祭奠皇后时,你的好儿子就在地狱中受极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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