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下令把那个提出废太子的人抓下去杖责五十,废太子的声音是小下去了一阵子,可是到了后来,越来越多人提出来,贞元帝总也不能真去把大臣全都杀了个干净。
至于太子嘛,出了这桩事情之后,直接就称病不出了,甚至连外人都不愿意去见,前朝的事,全由皇帝顶着。
初春时节多雨,京城中不知道是从哪天开始下起了雨,一落就是很多天。
空气中又冷又潮,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湿之气。
这日傍晚,贞元帝来了东宫,他踩着雨水,上了廊庑,走到了主殿那处,侍奉太子的人在外面,没人守在里面。
贞元帝眉心紧拧,向看门的喜萍问道:“怎么没人守在里面?!”
这样的时候,他们竟还敢把他一个人丢在里面。
喜萍年纪小,心里藏不住事啊,现下出了这样的事情都哭了好几回了。
他眼睛红红的,垂着脑袋回了贞元帝的话,“殿下不让我们进去,我们进去他就生气。我们打也打不过他,也不敢伤了他。”
他不知道那天齐扶锦到底和李挽朝说了什么,从酒楼回来之后,他整个人就瞧着怪怪的了,而皇后和礼王的事一出之后,整个人更不行了。
齐扶锦现在这个样子,就和当初刚离开京城那会一样。
他不让别人在里面陪他,他们就没办法进去,喜萍只敢每隔半个时辰悄悄从窗户缝里面偷看他一眼。
贞元帝不再多说,让他打开了殿门。
现下是傍晚,因着是雨天,天色一直黯淡,殿门被打开了,里头没有一丁点的光,借着殿门外透进的微弱的光看去,殿内非但没有想象的脏和乱,反倒是一片整洁,然而即便如此,还是同枯枿朽株一般,看着没有一点的活人气。
贞元帝往里面走去,发现齐扶锦还坐在桌案前。
他看着好像和从前一样,没有为这事伤神。
只是头发怎么也不束起来呢?怎么衣服也不穿好好呢,就只穿着一件洁白的中衣呢?
还有啊,殿里头没有一点光,他坐在桌案前也不知道是在看些什么。
齐扶锦就像个死人,一动不动的,就坐在那里,听到声音也没有抬头去看。
贞元帝出声唤他,声音干涩,以至于沙哑得有些发不出声,他喊他,“长玉......”
齐扶锦没有理他,贞元帝又抬高了些声音喊他,“长玉。”
齐扶锦还是不理他。
贞元帝挪动着步子走到了他的面前,他想碰他,可是伸出手的一瞬间就被齐扶锦躲开了。
他躲开得动作幅度太大,就像应激了一样。
贞元帝想开口说什么。
可是齐扶锦先他一步说了话。
他或许是很久已经没有开口说过话了,声音比平日听着低沉了太多,“是不是又要打我了?”
皇后和礼王的事情又被人拿出来说了。
那他是不是又想像一年前那样打他啊。
贞元帝听到他的话后愣住了。
他竟像个无措的孩子,解释道:“我没有要打你,我没有啊。”
他说他不会打他,可是齐扶锦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激动起来了。
他猛地抬头质问他,贞元帝好像透过了他的眼神看到了极致的怨恨。
“不会吗?那为什么之前你要打我呢,我什么都没做错,你为什么要来打我呢?”
第49章
去死吧。贱人。……
一年前的那件事, 所有事情的转折点。
那个温顺善良的天之骄子,彻底消失不见了。
七月盛夏。
因着太后的生辰,礼王提前两月入京。
贞元帝和太后的关系不错, 两人虽不是亲生的, 可自从孝仁皇后离世之后,太后继位成了新的皇后, 也从不曾苛待过太子。只是礼王是太后的亲子,和贞元帝这个继子不一样, 他们的感情更为亲厚。
因着太后在其间辗转调和, 礼王和贞元帝的关系也还算亲厚。
尚在他们年少的时候,礼王就喜欢沈家的姑娘, 京畿第一美人,沈咏筝。
只可惜, 沈咏筝不怎么爱搭理他, 反倒是对还是太子的贞元帝更叫上心。
一直到了后来,贞元帝成了皇帝, 立下了沈咏筝为皇后,礼王到了年纪也被遣往了封地,事情到这里都还是好好的。
礼王这些年时常会回京城, 太后过诞辰的时候想他了, 就会让贞元帝喊他早些回来, 一回来后, 若是太后舍不得他走, 就让他多住一两个月,也都是常有的事。
贞元帝也没阻拦,左右礼王是个不成器的,满足太后的这些要求也没什么关系。
贞元二十二年七月, 礼王又一次入京。
也是在这一年,齐扶锦被逼离皇城。
在今年八月份,是齐扶锦的二十生辰,贞元帝极其重视,让礼部的人早早几个月就开始去上下打点。
一个午后,齐扶锦正在乾清宫和贞元帝下棋,可是,就在这时贵妃忽然就带来了两个宫女,大约有三四十的年岁。
她对贞元帝说,那两个宫女是宫里头的老人,曾经在御花园中做活。
那两个宫女跪下,说起二十年前的一桩往事。
礼王年轻的时候更没正行,太后七月多的生辰已经过去了,还不肯走,那回一直待到了九月多才离开。
大约是九月份的一个雨夜,御花园那处没什么人,她们两人做完了手头的活就想要离开,可是,却隐隐约约听到一间暗房那边传来了一阵声响,雨夜中,她们听不大清楚,掩着花草走近廊屋,才发现竟然是礼王和皇后在行欢好之事......
突如其来的宫女,突如其来的往事,如果真发生了事,可为何二十年前不说,二十年后不说,偏偏这个时候来说?处处都透露着蹊跷。
贞元帝的视线冷冷地落在贵妃身上,他说,“枉口诳舌,编排皇后,你这样做是死罪。”
贵妃坦坦荡荡地说,她若有一字是假,甘入诏狱,大不了可以找皇后和礼王来对峙。
贞元帝找来身边的太监,让人去问了皇后。
太监过来回话,他说皇后听后,什么都没说,只是面色变得煞白。
哎,都快当了二十年的夫妻了,贞元帝难道还不能够知道答案吗。
这事就算是有蹊跷,就算是贵妃想害皇后,可是,事情不都是真的吗?
皇后和礼王的事,都是真的,不是吗?
这事过去了二十年,贞元帝一时间忽然知道了这件事,缓了好半会都没反应过来啊,头脑都开始发晕了。
他知道的,沈咏筝不会和礼王扯上关系的,她不会是自愿的。
她的真心,他从不会怀疑。
可是,不是自愿的,这比她是自愿的还叫人难受啊。
二十年,她把这事藏了二十年。
可他一点都不知道。
二十年啊,不是二十个时辰,二十天,二十个月。
那是二十年啊。
她被这事折磨了快有二十年。
贞元帝光是想想,都像被人刺了一刀。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忽然就明白了,沈咏筝为什么会那么不喜欢齐扶锦了。
齐扶锦八月出生,沈咏筝被强迫的时候,约莫就在近十月份的时候。
她觉得,齐扶锦是孽种,是她和礼王生下的孽种。
贵妃说,太子究竟是谁的血脉还存在疑点,当滴血认亲。
贞元帝脑子里面已经全然被愤恨、怨怼填满了,可是面上没有一丝表情,他看着齐扶锦,让人端来了滴血认亲的血水。
贵妃的人去端来了一碗水。
贞元帝划破了指尖,齐扶锦看着那碗水,下意识地后退,贵妃的人想来抓着他的手滴血,齐扶锦还动手伤了人,最后是皇帝呵斥了他,齐扶锦才终于不再反抗了。
白净的指尖被戳破,豆大的血珠滴入了碗中,那两滴血,明明白白的不相融。
怎么会这样呢?
怎么会这样呢?
齐扶锦的嘴唇忍不住发抖,他看着贞元帝摇头,他想说,不是的,不会是这样的......
不该这样的。
可是他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出口,皇帝的巴掌就先落到了他的脸上。
贞元帝觉得自己对不起沈咏筝,他恨礼王做了那样的事,他这些年,还和他兄友弟恭着呢,多好笑,他欺辱了他的妻子,他还和他相亲相爱的。
可所有的情绪都没有能够发泄的地方,他憋在心底的怒气,都在看到那不相融的血水之时,彻底发泄到了齐扶锦的身上。
齐扶锦被打懵了,脑子一片空白,耳朵嗡嗡嗡地响,待他再反应过来之时,他好像感觉,耳朵好像流了好多好多的血。
真的很多。
血从他的耳朵里面流出来,落在地上,滴答滴答的,可是,他再也听不清楚了。
哎。
他还能说什么呢?还能说什么呢?
一个巴掌让他彻底没话去说了。
那一刻,他觉得天旋地转,他扭回头去,看每一个人,每一个人看他的眼神都是嫌弃,都是恶心......那些面孔,渐渐扭曲了起来,旋即转成一根根的刺,将他的心脏戳得千疮百孔。
齐扶锦,你是孽种,所有的一切都在说,你不是太子,因为孽种是不可以当太子的。
你再厉害,你再好,那都没有用。
什么金枝玉叶,都是狗屁。
后来,就是皇后知道了这里发生的事情。皇后让他滚出皇宫,让他不要再留下碍皇帝的眼了。
平时她多善良的一个人啊,对他怎么就这么狠得下心来,又是打他,又是骂他,让他永远不要回来了。
齐扶锦离开前,他真的也很想去问她,“我也是你的儿子,伤害你的不是我,就不能别恨我吗?”
就不能因为他是她的儿子也喜欢一下他吗?
可是,在触及到皇后那冷漠的眼神之时,他闭嘴了,他什么都没再说。
不管他是不是礼王的孩子,可他的存在,就是她身上一道刻骨铭心的伤疤。
她大抵每次看到他都会去想,他到底是齐令渊的孩子呢,还是齐令修的呢?每个深夜辗转反侧,被此折磨,只要看到他,她就要想起那个让人作呕的雨夜。
他痛,她愈痛。
所以,他从没怨恨过她。
他只是恨自己,恨自己不被人爱。
他恨自己天资愚钝,不能早些去悟明白那些显而易见的道理。
犯错的不是他。
犯错的就是他。
他又何必到了最后关头还去自取其辱,去问皇后为什么不能也喜欢他一下呢?
他这样的人,凭什么有爱,能有什么爱,谁又会爱他呢。
就连生了他的母亲都不爱他,从小到大,对他最好的父亲其实也根本不爱他,他只是爱皇后,然后顺带爱了一下他。一旦发现他的存在也是伤害皇后的人时,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他,让他去死。
就这样,齐扶锦离开了京城。
他什么都没有,在外面兜兜转转,他和忠吉,喜萍相依为命。
那段时间,齐扶锦一句话都不肯多说,整个人就和行尸走肉一样。
深秋孤寂,一个夜晚,他住在破破烂烂的屋子里面,坐在窗边往外看,夜风凄凄,残破枝桠上的枯枝败叶跌落红尘俗泥。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他不忍再看,起身时,身上带着的贴身暖玉却不小心砸到了地上。
暖玉摔碎成了两半,中间有道略微锋利的痕迹。
被困在那场雨天的不只是皇后,还有齐扶锦。
在这个世界上,什么功名利禄啊,流芳百世啊,那都是假的,唯独痛苦是那样真切。
他盯着那枚暖玉出了神。
去死吧。
哎,要不还是去死吧。
那枚暖玉,从出身的时候就跟着他。
可是后来,他也决定用它结束自己那可笑的一生了。
玉佩破碎的边缘并不怎么锋利,他一点点地割着自己手腕上,顿肉磨骨,可他就像察觉不到痛一样。
终于看到血开始一点一点从手腕那里流了出来之时,他解脱地躺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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