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风雪交加,方竹刚迈步,就被郑青云叫停。
“你别过来,等会儿淋湿了,帮着把东西递进去就行。”
方竹点点头,站在屋檐下等他把车赶过来。
郑青云跳下车绕到车厢,先拎下两个塞得鼓鼓囊囊的大麻袋,“又买了两袋木炭,应该能用到开春。”
满满还太小,受不得凉,入冬以来家里炭火不断,有时夜里都点着。虽自己闷的也有木炭,到底不经烧,因此陆陆续续也买回不少,掺着烧。
“上回买的还有剩,等出了正月,估计会转暖。好几十斤,足够了。”方竹说着话,顺手拖了一袋进堂屋,直接送到角落靠墙根放好。
郑青云跟在她身后,一手提木炭,一手拎竹篮,里头装着大大小小的油纸包,有果干、蜜饯和糕点之类的小食,都是为着过年准备的。
满满坐在陈秀兰腿上,眼珠跟随爹娘的身影来回移动,呀呀叫着。一张嘴便有口水流下来,刚换的围兜又湿了一片。
车上还有东西没搬完,郑青云没急着抱孩子,但不妨碍他逗弄。
他微微弯下身子,在满满面前把手拍得啪啪响,“想爹爹没?”
满满只是咧着嘴笑,下牙龈上两个凸起小鼓包的小鼓包更加明显。
小家伙白白胖胖的,郑青云越看越觉得欢喜,陪他玩了一会儿才赶紧去收拣剩下的东西。
再过几天就是大年三十,米面酒肉他今天都去备齐了,还在车上放着呢。水牛在外跑了半天,跟着受冻,也该回棚里歇歇暖和一下。
等忙完,已是一刻钟之后。
郑青云再进到屋,发觉满满已经窝在方竹怀里闭上眼,但水润的嘴唇还没停,吸得轻响。
他不由放轻脚步走到方竹旁边坐下,压着声音开口:“就睡着了?”
“嗯,打早上起床还睡过呢,将才一个劲儿揉眼,抱着晃两下就眯着了。”
“真乖。”郑青云在轻点满满的鼻头,接着把湿漉漉的围兜解下来,搭在木架子上,又将摇篮床上的被子拿过来,烤热乎后重新给铺上。
等打理好,方竹才抱起满满,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到摇篮床上。刚撒手,满满倏地睁开眼,小嘴一撇就要哭。方竹早习惯这场景,轻轻拍着他的背,低声哼唱。
听着熟悉的声音,满满终还是抵不住困倦,安然入睡。
雪越下越大,陶盆里的火依然烧得旺,外围放了一圈番薯。
因着满满在睡觉,所有人都不敢大声说话。
郑青云把钱袋子递给方竹,眉眼间皆是喜色,“十八只兔子,二十只鸡,加上八十个鸡蛋,一共得一两六钱并四个铜板。买东西花去三四钱,也还剩下不少,这一年没白忙活。”
方竹拉开钱袋,看着里头的碎银和铜板,也很是高兴,又问:“酒楼那边,年前还要送鸡蛋么?”
“不用,管事跟我说了,让初五过后再给送去。我想着今年就不往县城跑了,把家里收拾收拾,鸡蛋攒着到时一起带去算了。”
“初五,那也就十来天。现在冷,放一放坏不了。”
“嗯,管事还说我们兔子养得好,让再给送几只。我寻思着,开春到矮林也搭排兔房,再多养些。这几天我带大黑上山转转,看能不能掏几窝兔子回来。”
“等雪停了再说吧,”方竹把番薯翻个面,继续烤着,“林子大着,多养些也行,鸡也能再添个几十只。等暖和起来,满满就不用一直放在家里,背着干活也不碍事儿,总归忙得过来。”
“不急,明年我打算请个人帮忙。”
陈秀兰一听有些不乐意:“家里这么多人,还花那冤枉钱做什么?”
方竹也道:“又不是手艺活,哪用得着找人?我们自己做不就成了。”
郑青云却是态度坚决:“这事儿听我的,赚钱不就是为了日子过得舒坦。开春等忙完地里的活计,我想趁着机会进山碰下运气,就你们几个照顾满满,还要侍候上百只禽畜,想想就累得慌。”
他见几人眉头松动,继续劝说:“我又不花大价钱,一天十来文,请个人帮忙割几捆草,剁下鸡食就完事。”
陈秀兰被他说动:“既是长期做的,那这人可得好好挑挑。”
“嗯,不过这个我不熟,娘有空就到村里转转,问一下有没有谁愿意的,最好是找个大娘。”
家里女眷多,请个汉子天天往山上跑,难免惹人闲话。
陈秀兰拍着胸口保证:“你们放心,我铁定找那老实本分又勤快肯干的。”
雪下了两天才停,这期间郑青云也没闲着,在家忙着把搭兔房用的木板、柱子都给备上。天一放晴,就迫不及待带着大黑上山逮兔子。
运气还算好,每次都没空着手回来,林林总总加起来十来只。大的立马就能配种,小的养两三个月也差不多。
忙着忙着,转眼又是除夕。
一家人围坐在桌前,吃肉喝酒,好不热闹。
满满也没睡,乖乖靠坐在他爹腿上。眼睛又大又圆,跟随爹爹手里的筷子移动,尤其等郑青云夹着菜喂进嘴里时,更是仰头直勾勾地盯着,嘴唇也不自觉吮吸。
郑青云看得好笑:“这么馋?”
说完夹了一片肉在满满眼前晃。
“啊呀……”满满还真张开嘴,露出两颗米粒似的小白牙。手也一张一合,急得要去抓。
郑青云眼看他就要捏上,赶紧抬高手,一口把肉片解决。
满满立时撇下嘴,在郑青云腿上扭动。
陈秀兰看他委屈巴巴的样子,瞬间心软,瞪了郑青云一眼,“知道他馋还逗。”
方竹见郑青云放下筷子,手忙脚乱抱起满满哄人,微微扬起嘴角。只是满满明显闹脾气了,爹爹说什么都不管用,泪水在眼眶打转,要掉不掉的。
方竹想了想,端过桌上的米汤,舀起少许喂到满满嘴边。小家伙果然住了声,张口喝下后,又啊呀出声,却是还想吃。
满满还是第一次喝米汤,方竹有些意外,见他喜欢,一连喂了几口,方才停下。还没吃习惯呢,不敢叫他喝太多。
陈秀兰笑眯眯开口:“再过几月,就能吃饭了。”
烟花灿烂,又是新的一年到来。
正月里,郑青云把苞米种完,就和秦德福父子花了小半个月在矮林搭起新的兔房。跟后院儿的有所不同,这回郑青云没去河里挖石头。而是买回几车红砖,建了长长一排箱笼样式的兔房。分上下两层,内里都隔成小间,一间能养四五只兔子,方便它们发情、带崽那阵分笼喂养,省得打架。
山野间绿意越发浓烈,趁着清明前后,一家子忙完春种。郑青云又背起弓箭,早出晚归。
陈秀兰找的帮工也开始上门干活儿。是个比她年长几岁的妇人,叫蔡桂芬,又高又瘦,却有一把子力气,干活利索也不多话。
商量之后,陈秀兰给她开了十二文一天。听起来少,但只耽搁一两个时辰,割草剁草也不是什么难事,还是划算的。况且若是有旁的事儿要帮忙,还会加钱,蔡桂芬做得挺上心,生怕他们不满意换了别人。
有了蔡桂芬帮忙,陈秀兰等人只需给鸡兔喂食,打扫一下鸡舍,隔三差五下地锄草,确实轻松许多。上山挖野菜、做绣活的时间都充足了,也能换些铜板贴补家用。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兔房陆陆续续添了近三十只小兔子。等能吃草后,都给分散出去另外养着。
家里的母鸡也孵了七八窝蛋,最后成活的有一百零六只。不过因为去年春雏生意做得不大好,郑青云只把最早破壳的那一批卖出四十几只,剩下的全都留下。
反正他现在跟县城几家酒楼食肆,还有大宅院都有来往,无论蛋肉,不愁卖不出去。
———
“哇啊啊啊……”
清晨,方竹睡得正香,突然被哭喊声惊醒,她连忙爬起来看,只见满满不知什么时候爬到床头,坐在那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怎么了,是不是哪儿碰着了?”
方竹伸出手,满满就扑进怀里,把肉嘟嘟的脸到她胸前,仍然抽抽噎噎的。
屋里还有些暗,郑青云慌乱过后,赤着脚跑去推开窗子,总算是能看清满满的模样。眼眶和鼻头都是红彤彤的,看着伤心极了。
他还不会说话,也问不出什么,郑青云只能拉着他的手脚一番检查。
刚摸上他的右脚,就笑出声来:“又偷偷啃脚丫子,这下咬疼了吧?”
方竹低下头一看,那大脚趾上泛着水光,还带了牙印。小小的,加起来将将四道短痕,可不就是满满自个儿咬的。
她抬起满满的胖脚丫,一时也没忍住。
被哄了一会儿,满满已止住哭声,左看看右看看,也傻乎乎跟着笑,四颗白嫩嫩的牙就那么露出来。
郑青云和方竹对视一眼,笑得更开怀。不过到底没忘了给满满把脚丫擦干净。
既已醒来,也在床上赖着不起。小两口轮换着把自己打理好,给满满也套上外裳,洗手洗脸。
“今儿去县城,满满高不高兴啊?”郑青云牵着牛进门,见方竹抱着满满在院里溜达,大声问道。
满满不知道听没听懂,但他见着爹爹说话就欢喜,立马拍起两只小手,咯咯笑个不停。
吃过早食,郑青云和方竹就带着满满出发。
从出生到八个月大,满满还是第一次走出苍黎村,一路上都很兴奋,在方竹怀里又蹦又跳,咿咿呀呀说了一大串。
等到县城就更高兴,左扭右扭,眼珠子都忙不过来。有陌生人逗他,也不怕,很给面子地露出笑脸。
郑青云先去同福酒楼把六十多个鸡蛋、两只野鸡还有一些笋子一并卖掉,换得两钱碎银。管事见满满长得好看,又乖巧,还给他拿了一小块米糕。
满满现在能吃这些东西,也喜欢吃,拿着米糕就往嘴里送。就是一回啃不下太多,吃得挺慢。方竹也没管他,只时不时拿帕子帮他擦擦口水。
卖完货,其实也没什么要添置的。但满满第一次出远门,小两口也没急着回去,就驾着牛车在街上闲逛。
路过一间药铺,正好有一对男女相携走出门,方竹瞧着眼熟,叫住郑青云:“那是不是红英?”
还不待郑青云答话,那两人就走上前,确是李红英无疑。至于旁边那人,想必就是她后来的丈夫。
虽说李红英有着不能生育的名声,但家底厚,回到家也有不少人上门求亲。听说她最后挑了同村一妻子病逝,还带着双儿女的汉子嫁了。
“小竹,你也来逛逛?”李红英眉眼透出几分温柔,“娃娃长得真好,听说是叫满满?”
方竹听着她的称呼还有些愣神,后来一想自己好像确实还比她小了一岁,如今她不再是郑家儿媳,这么叫也没毛病。
两人本就没什么过节,李红英和和气气的,方竹也没摆脸色,笑着点头:“嗯,是满满。你怎么到医馆来,哪里不舒服么?”
李红英没说话,低下头轻轻抚着肚子。
方竹瞬间明了:“恭喜。”
这下轮到李红英讶异,她看着方竹毫不意外的样子,神色十分复杂:“外人都能看透的事情,我居然等了这么多年才发觉。”
方竹想到过去,也不知该如何宽慰她。
不过李红英身旁的男人握紧了她的手,凑到她耳旁轻声说了句什么。李红英很快又恢复笑模样:“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下次再聊。”
李红英有孕的消息,没过多久就在苍黎村传遍。
郑光宗自也听说,他先是不可置信,接着便是惊慌、恐惧。如此纠结几天几夜,最终还是走进一家医馆,胡郎中那里他都没敢去问。
从医馆出来,失魂落魄走回村,他的腰背再没挺直过。
“我就猜是他有问题,红英看了多少大夫,不也没看出什么。”
“好好的小伙子,怎么就有这么个毛病?”
“我看呀,就是他们家亏心事做多了,遭天谴喽。断子绝孙,可真够狠的。”
“媳妇儿也赶跑,怕是肠子都悔青了吧?”
沿路都有村人指指点点,那么刺耳,他却无力反驳。
张翠莲也没好到哪儿去,一出门就有人说她缺德事做尽,才会让郑大家绝后。又说张元入狱,郑大河瘫痪不起都有她的原因,怕不是扫把星转世。
时隔多年,曾经肆意制造谣言、四处散播的人,终于也尝到其中滋味。
第84章 番外三
雾气氤氲缭绕, 笼罩在山间,随着凉爽的晨风缓缓飘动。
狗叫声接二连三地响起,方竹迎出去一看, 果然是蔡桂芬背着青草过来。
“婶子早。”
“早。”蔡桂芬憨厚一笑, 把背叉子挨着墙根靠稳,麻利地将两捆草扔到院子里。没做停歇, 又马不停蹄跑去院外,不多时便一手提着捆青草进门。
如今山上已养有三百多只鸡,近两百只兔子,每天光草料就不是个小数目。她一个人多少有些吃力, 都是喊家里人帮忙, 割够后给送到翻过山坡的路口,她再拿过来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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