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用脚尖勾过身边的椅子,顺势坐了下来。隔着桌子正视了冯钰,他声音依旧含着笑意,只不过那笑不是好笑,总显得有些阴恻恻的:“其实今日也是凑巧,若不是我偶然来了铺子里,恐怕还撞不上您。那把火……”他刻意拖长语调:“是您指使人放的罢?毕竟在肃州的地界上,谁不知道裕兴背后的东家是严大人,那些刁民哪怕饿的要发疯,也不敢来触严大人的霉头。”
大燕律法中早有明令,为官者不许行商,可是明面上不许,备
不住官员们暗渡陈仓,借旁人的名义做招牌,自己则隐在背后做庄家。
冯钰见对方直接把犯忌讳的事说了出来,这般地堂而皇之,可见是有恃无恐。心里猛然生出一阵不详的预感,他暗想若再继续隐瞒下去,也无非是白费力气。弯腰坐回椅子上,他心怀戒备地问道:“阁下究竟想怎样?”
高继明手肘抵在桌面上,手指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公公烧了我裕兴粮铺的大半座粮仓,我自然得向公公讨个说法。”
冯钰下颌微收:“你想要什么说法?”
高继明唇角微勾:“那要看公公是何立场,若是友,此事可一笔勾销。公公是聪明人,有些事情不必我说透。太子殿下日渐势微,虽是储君,却也并非一定能继承大统,公公不如……”
冯钰不等他把话说完,当即拍桌而起:“你放肆!殿下岂是你能这般妄议的?”
高继明依旧四平八稳地坐着,抬头仰视了冯钰,他面色不改:“良禽择木而栖,来日若登基的不是太子殿下,公公可有想过自己到那时的处境?”
话虽不是好话,内容却十分现实。若萧绰最终没能继承皇位,等待他的结局要么是死,要么便是幽禁终生。连金尊玉贵的皇子都落得那般悲惨的下场,又何谈他这位依附皇子而生的内官呢?
冯钰的一双浓眉沉沉地压在眼皮上,连带着目光也显得幽深起来:“你是想策反我?”
高继明一抬眉毛:“公公可愿意?”
冯钰将眉心压到低无可低的地步,沉吟片刻,反问出一句:“你是不是认为全天下的太监做起事来全是首鼠两端,全是见利忘义之辈?”他微微探身朝着高继明凑近了些,目光是前所未有地冷峻:“我冯元忱也是饱读圣贤书的人,知道忠义二字该如何写。我伺候殿下整整十年,你想让我在这个关头背叛殿下,不如杀了我来的更容易!”
他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几乎有些怒不可遏。然而因为他本质儒雅,从里到外全透着温柔的气韵,因此哪怕是怒也怒得很有分寸,全然没有要大动干戈的迹象。
高继明轻飘飘的一摇头:“我怎敢杀您呢?您毕竟是东宫近臣,哪怕是在陛下面前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若真是不明不白死在肃州,陛下必然是要问责的。”
冯钰用眼角的余光睥睨着他,见他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仿佛是吃定了自己,一时胸口的怒火更盛,认定对方是看低了自己:“不肯杀我便放了我,总之我绝不可能与你们同流合污。”
“放?”高继明高深莫测笑了笑:“不能放,公公来到肃州这些日子,怕是知晓了不少内情,若真就这般放了您,来日那些事传出去,我们岂不是要倒霉?”
冯钰急声斥道:“知道要倒霉还敢那么做?你瞧瞧你们在肃州做下的这些事,严景文身为百姓的父母官,却吸着百姓的血,简直是丧尽天良!”
高继明倏地一皱眉:“世道不公,若想成事,注定有所牺牲。”
冯钰嗔圆了眼睛瞪着他:“成事?你想成什么事?”
高继明神色微变。
冯钰按在桌面上的手掌攥握成拳:“什么事需要以千万人的性命为代价?”
高继明脸色阴沉下来,他略显烦躁的侧过身,目光定定地望着窗纸上透进来的橙红色霞光:“成王败寇,这世上好坏不分、黑白不辩的事情多了去了,总之我只问公公一句话,究竟肯不肯归顺于二殿下?”
“你做梦!”冯钰恨恨的扭过脸去。
高继明回头望向他:“好,看来公公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
话音落下,门外进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人端着一支漆盘,漆盘上还放着一支碗,碗里盛着半碗汤水,黑黢黢的,似是汤药一类。
高继明继续下达命令:“给他灌下去。”
冯钰一听这话,当即想要反抗,奈何那二人已经扑了过来,结实的手臂像钢筋一样箍住自己,他在挣扎的同时高声大叫道:“高继明,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高继明站在他面前冷眼旁观。他必须让冯钰向自己投诚,因为冯钰杀不得,更放不得,偏巧又是个廉洁奉公的,派人私底下查了,竟是抓不到他的任何把柄。
没有把柄便无法控制。若是寻常人,拿捏不住本人,拿捏住对方的亲人也是一样。然而他偏又是孑然一身,从未听闻与谁特别亲近。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高继明剑走偏锋,主意奔着下三路而去。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钱与权两样冯钰都不缺,剩下的便只有美色。美色一流对于寻常男人是种单纯的诱惑,可对冯钰这个宦官而言,却是一种难以启齿的羞辱。
羞辱更好,要的就是羞辱。只要他冯元忱还要脸,还想在外面保留做人的体面,便不得不听从自己的差遣。
高继明想到这里,从手下的手中接过那碗药,然后捏住冯钰的鼻子,将汤药强行灌进他嘴里。
冯钰被呛得直咳嗽,同时感觉一股热浪席卷全身,原本清醒的头脑瞬间昏沉了,他在恍惚中听到了高继明意味深长的声音:“冯公公,别不好意思,太监也是人,都有七情六欲,只不过疏解的法子不同。你放心,那姑娘是我特意为您挑的,很会来事儿,定保您满意。”
第23章
023春潮
冯钰被两名侍从合力扛进了小屋里。
他蜷缩在床塌上,只觉得自己被投入滚烫的激流。身体在激流中颠簸起伏,感官在起伏间拼命泅渡。
最后一点清醒与理智是他怀里的浮木,他紧紧的抱着,不肯随波逐流。高继明就是要看自己丢人现眼,就是要拿自己的尊严当筹码,然后要挟自己替他卖命。
绝对不能让他得逞,冯钰萌生出自戕的念头。他不怕死,尤其不怕以身殉道。舌头抵在牙齿上,他刚想借着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发力,脑海中却浮现出叶南的身影。
万般不舍,万般委屈,全部横在喉咙里,一股一股的向上涌。
“南……”他仰面朝天,像一条濒死的鱼,在喘息间发出嘶哑的声音。
旁边一名女子听到声音凑了过来,是高继明从幻春坊中请来的姑娘。姑娘名唤颂月,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艳如春桃,眉眼间含着一股撩人的风情。
她见冯钰躺在榻上不动弹,于是大着胆子端详他。
冯钰天生一副好皮囊,深眼窝高鼻梁,既有男子的英俊疏朗,又有女子的秀美柔和,再加上腹有诗书,举手投足间堪称风度翩翩,哪怕是躺在这儿了,也是一副秀色可餐的好身段。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颂月原本听说今日要伺候的是个阉人,心里还有些抗拒。此刻她的抗拒全没了,反而主动凑近到冯钰身边,调情似的含笑问道:“公公是想说什么?”
冯钰的头脑愈发昏沉,药力在他身体里已经发挥了**成。他皮肤上一时作痛,一时作痒。外界的一切全无心理会,眼泪不可自控地顺着脸颊往下淌,将他鬓边染得濡湿一片。
“南……南……”嘴唇翕动,咳血似的,声音顺着喉咙往外挤。
颂月莞尔一笑:“南?难道是公公的心上人?”
冯钰不理她,此刻他浑身的皮肤似被沸水烫过似的,泛起异样的潮红。
颂月是欢场中人,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欢场中男女欢好,有时为了助兴,会使一种叫做“点春灰”的东西。这药是正经的虎狼之药,说是药,其实是种毒,服用下去似吞了火一般,浑身燥热,非得顺着情欲一同疏解出来才能好。只是这药通常是用在女人身上,用给个阉人还是头一回。
怀着一点新奇的感受,颂月伸手去解冯钰的衣扣,从衣领往下,解到第三颗时,冯钰终于察觉到什么,后知后觉的推开对方,他语气里尽是惊慌:“走开,别碰我。”
颂月挑着眉稍微笑:“这儿又没有旁人,就你我而已,不必难为情。”说着,又朝冯钰伸出手。
冯钰见推不开他,于是本能往后挪蹭,一直蹭到角落里。
冯钰往后退,颂月就往前追。
颂月是收了银子的,拿钱办事,今夜这事她必得办成。此刻见冯钰还是抗拒,她打算端出几分强势的态度,在拉扯冯钰领口的同时,用诱哄般的语气说道:“公公,我知道你心里有人,不如把我当作是她?人嘛,大同小异,褪干净衣裳,其实都是差不多的。”
冯钰的理智已经微弱至极,感官在药力的作用下被无限放大。他开始期待旁人的爱抚,开始期待旁人向他释放爱意。
往前再走一步便是温柔乡,可他硬是死死扒着门框不肯进去。外面的罩衣被颂月拨了开,他在紧随而至的凉意中恢复了一点精神。借着这点精神,他拼尽全力,猛的一推,没想到什么也推着,手腕倒是被人攥了住。
耳畔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阿钰,醒醒,是我。”
恍恍惚惚地睁开眼,冯钰在半明半昧间看见了叶南的脸。
叶南刚才与赵家两兄弟蹲守在门外,见周围人走干净了,才和赵筠一起悄悄摸进来,赵简则留在外面放风。他们人少,正面动刀动枪没有胜算,唯一的法子便是将人偷偷带出来。好不容易等到了时机,没想到翻窗而入,看到的竟是这样一番荒唐的景象。
叶南将冯钰往身前拽了拽,低下头仔细打量他。只见他除了皮肤潮红以外,头、脸、以及脖颈上全部沁满汗水,整个人像是刚从水中捞出来的,看上去很热,可是手掌覆上去,又发现他皮肤是一片冰凉。
手臂微微用力,她将手臂绕过冯钰的脖颈,扶起他的上半身,然后用另一只手拨开粘在他额角处的湿发:“阿钰,你没事罢?”
冯钰迷迷糊糊的,鼻腔中发出一声低低低呻吟,可见是痛苦至极了,否则怎么会分不出精力去好好的回应她。
叶南看向赵筠。
赵筠在进屋后的第一时间便控制住了颂月,并捂住她的嘴,只容她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
叶南压低声音,用警告式的语气对颂月说道:“待会儿放开你,你不许叫,否则别怪我们心狠手辣,伤了你。”
颂月深深一闭眼,算是做了肯定的回答。
叶南冲赵筠使了个眼色,赵筠缓缓将颂月松开。
颂月急喘了几口气。叶南等她将气喘匀了,进一步问道:“你们这是把他怎么样了?”
颂月像个深陷狼窝的羔羊似的,因为不知眼前二人的来历,怕的六神无主,一边筛糠一边勉强做了回答:“是点春灰。”
叶南疑惑的将目光转向赵筠。赵筠却是臊眉耷眼的侧过脸,正是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有些事无需言明,单是结合眼前的状况想一想,便不难猜得到。
叶南看过赵筠,又低头看向冯钰,在心里暗暗啐了声:“下作!”伸手轻轻拍了拍冯钰的脸,她见冯钰始终是意识昏沉,全无反应,知道仅凭他此刻的力量是决计走不出这间屋子的。
想到外头更深露中,他这样满身大汗的出去怕是要着风。叶南弯腰扯过床榻边上的一条薄被,动作利落地打成个卷,将冯钰包裹在里面,然后俯下身,用肩膀抵住他的腰腹,猛地一使力,轻轻松松地将他扛在了肩上。
赵筠见状心头一惊。他知道叶南不似寻常女子,她功夫好,没想到力气也大的惊人。
眼看叶南已经准备妥当,赵筠扳过颂月的肩膀,在她耳边说了声:“得罪了。”紧接着一掌将对方击晕,又很体贴的将人平放在榻上。
怎么来的怎么回去,叶南翻窗而出,赵筠紧随其后。外头正有赵简接应,几人的身影转眼间便消失在了幽暗的夜色中。
及至回到了山寨,叶南将冯钰放到床榻上。冯钰被那药搅得已是难受至极,浑身似蚂蚁爬似的,透着难言的痛苦与煎熬,身体在床上无意识的挣动、磨蹭。
叶南回头问赵筠:“这东西该怎么解?”
赵筠站在门边儿上,有意回避着冯钰:“没得解,不过也无妨,熬过这一阵儿也就好了。”
叶南走到赵筠面前:“要熬多久?”
赵筠回答:“也许……一天一夜。”
叶南一拧眉毛:“这么久?”
赵筠垂眸点头:“若能把他泡在冷水里,或许能好受些,只是如今正闹旱灾,连喝的水都是紧紧巴巴的,实在匀不出水来给他泡澡。”
话音落下,赵简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盆水。因为水量有限,说是一盆水,其实只是个盆底,正好够将一条干帕子浸湿。将浸湿的帕子递给叶南,赵简轻声说道:“给他擦擦罢,能好受点儿。”
叶南接过帕子,道了声谢,转身走回到冯钰身边。将帕子叠成四四方方的形状,他伸手替他擦拭额角的汗水。帕子拂过他的脸颊,她发现冯钰正一眼不眨的盯着自己。
与其说是盯,不如说是痴痴的望。冯钰双眼半睁半闭,薄而秀气的眼皮下透出灼热而粘稠的目光。牵着她扯着她,似藤蔓一般,攀缘纠缠,一路纠缠到她心里去。
倏忽间,万般柔情涌入叶南的四肢百骸,她心动的几乎快要战栗。
一动不动的静默片刻,她深吸一口气,将手里的帕子扔回水盆,“咚”的一声,在盆底砸出一声闷响。她头也不回的对门口那二人说道:“出去。”
这话简直像是在发号施令,可赵氏兄弟心甘情愿的选择了顺从。叶南这回不仅出了大力,冯钰还受了他们的连累,险些遭了殃,自己退让一点、委屈一点也是理所应当。
兄弟二人相互对视一眼,赵简在临走时开口道:“有事儿就叫我们,我俩不走远。”说完,一前一后地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了叶南与冯钰二人,空气静谧到了极致,连呼吸声都变的清晰可闻。
叶南望着冯钰,想开口说些什么,又觉得言语在此刻不合时宜,无法准确表达出自己此刻的情绪。于是她俯下身,拽着冯钰的手腕往怀里一抻,将他顺势抻进怀里。
双臂结结实实的搂抱了他的身体,她没敢抱得太用力,因为要给冯钰留出挣扎的空间。她已经在心里盘算过了,但凡冯钰有一丁点抗拒的迹象,自己便立刻松手。这样就不算趁人之危,就不是故意要占人便宜。
她把事情想得有理有据,有条有理,可真当冯钰在她的怀中仰起脸,用滚烫的唇吻住她时,她浑身一僵,却是无端的迟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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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钰的发髻早在回来的路上颠散了,此刻长而柔软的发丝披散的肩头,将他那张映满红霞的脸烘托得无限温柔。
活了二十五年,他没尝过情爱的滋味,刚才那一吻全凭本能。因为是初吻,他吻得很浅,很笨拙,只是轻轻地碰了一下。于是他欲求不满的,想接着再去吻第二下,未料这回刚要凑上前,叶南却是偏过脑袋,把脸扭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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