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尾全部把控在郭氏一党的手中。他萧绰若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借此事出头,便是实打实的向郭党宣战。
这些年萧绰小心谨慎,如履薄冰,从不敢出头冒进。有时面对箫绎的挑衅,他也是能忍则忍,生怕闹到最后兄弟反目,招致永安帝的厌恶。
做也是错,不做也是错,萧绰在心里苦笑,却不敢将自己的挫败与无奈摆在明面儿上来。他恭恭敬敬的叩首道:“是儿臣懈怠,请父皇责罚。”
这时,身旁传来箫绎的声音。箫绎话语间透出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父皇,您就别难为长兄了,长兄日理万机,兴许是因为什么别的事情耽搁了。”
此话暗藏锋芒。皇帝仍然在位,太子若当真日理万机,岂不引人生疑,惹皇帝忌惮?
萧绰暗暗咬牙:“不,此事确实是我不够勤勉,二弟不必替我开脱。”
永安帝一挥手:“罢了,太子你先起来。”他身体疲惫地向后靠在软垫上,转头看向肃州知府严景文:“严卿,你且将肃州灾情如实说来。”
严景文上前两步,躬身道:“陛下,肃州大旱已持续三月有余,颗粒无收,粮仓里储粮告急。臣近日派人前去各村镇察看,发现不少百姓已无粮可食,沿街乞讨之人逐渐增多,田地荒废,城中店铺歇业,百姓生计难以为继,臣恐会爆发民乱。臣斗胆请求陛下拨银赈灾,以解燃眉之急。”
此话一出,殿内顿时一片哗然。大燕这些年一直风调雨顺,虽然某些地方偶有灾情,但朝廷及各府衙应对得当,灾情总能很快缓解,绝不至于发展到如此火烧眉毛的地步。
灾情之严峻远超之前的想象。永安帝低着头沉思片刻,未等他思索出应对的方法,只见他忽然一拧眉头,神情变得十分痛苦。
萧绰第一个察觉到不对劲,一个箭步冲上前,他扶住永安帝,焦急地在他耳边轻呼:“父皇,父皇,您怎么了?”
永安帝心口绞痛不止。
萧绰冲殿外大喊道:“来人!速去传太医!”
箫绎这时也凑上前来:“父皇,您怎么样?”
永安帝强撑着精神,艰难地开口道:“朕年纪大了,都是老毛病,无妨。”
箫绎眉头紧锁:“父皇为了国事日夜操劳,身体难免有亏损,不如父皇先回去歇息,这里有太子主持大局,相信以兄长的能力,此事定会得到妥善的处置。”
萧绰心头一沉,他知道箫绎这话有着明确的目的性,为的就是将这个烫手山芋抛到他的手上,然后想方设法的诱他犯错。
这些年箫绎向他扔出的明枪暗箭不计其数,而他身为储君,竟是进退维谷,屡屡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什么太子,这比当孙子还要憋屈!
而以永安帝的角度来看,自己身体不济,有心无力,将此事交由太子处置是再合适不过的选择。思及至此,他一点头:“好,此事就由太子去办。”他伸手虚虚的按在萧绰的肩膀上:“太子,莫叫朕失望。”
萧绰暗暗一咬牙,极力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儿臣定不辱使命,请父皇放心。”
永安帝在太监的搀扶下离开乾元殿,回了寝宫,萧绰则与一众臣工们留在殿中议事。
叶南站在角落里静静地听着,随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声入耳,她渐渐对此事有了更具体的认知,同时也发现这些人各怀鬼胎,都将自己的利益放在赈灾之前。
归根结底,此次灾情过于严峻,稍不留神就要吃罪,所以那些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与此事无关的绝不主动表态;而能沾的上关系的,又都在极力地撇清关系。
叶南越听越生气,替萧绰生气。
冯钰察觉到叶南脸色不对,偷偷扯了扯她的衣袖,接着冲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着自己出去。
跨出乾元殿的门槛,叶南仰头望天,长舒了一口气。
冯钰领着她站在一处僻静的屋檐下,见四周无人,他轻声问道:“姑姑,你脸色瞧着不大好,没事吧?”
叶南垂眸摇了摇头:“我没事,就是胸口闷得慌。”她回想殿内的情景,忍不住低声叹道:“太子这些年实在不容易。”
冯钰目光跟着黯然下来:“你也看出来了。”
她抬头看向冯钰:“我不明白,太子好歹是储君,怎么就没有一个人肯站在他这边,替他说句话?”
冯钰侧脸看向远方:“原本是有的,只是党争一事实在过于残酷,动辄需要流血牺牲。而陛下向来忌惮太子,太子又势单力薄,护不住那些大臣。大臣们接二连三地遭遇清算、打压,时间久了,自然再没有人敢轻易表明立场。”
叶南叹了口气,循着冯钰的目光望向天边。层层叠叠的屋檐上,正有一对黑白相间的大喜鹊拍着翅膀,飞越过金色的屋脊,你追我赶地往远方翩然而去。
冯钰回头瞥了叶南一眼。
叶南察觉到他的目光:“怎么了?”
冯钰迟疑片刻,还是把含在嘴里的话问了出来:“姑姑这次回来,只是为了来帮殿下的吗?”
叶南满脑子想的都是有关萧绰的事,根本没有思索他话中的深意:“当然,我一定会帮他扫清障碍,坐稳皇位。”
一阵风迎面而来,叶南忽然感觉身边安静得异样,她侧头看向冯钰。只见冯钰正默默注视着自己,琥珀色的眼眸里泛出平静而落寞的光。
“怎么了?”她疑惑不解。
冯钰摇了摇头,看向别处。等了十年,等到了她,可她却不是为自己而来。也是,她若有心,当年又怎会对自己不告而别,来去匆匆。他在心底暗暗自嘲,明明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何苦自讨没趣。
这时,箫绎从乾元殿内走了出来,身侧跟着郭权,其他臣工见那二人离开,也都跟着鱼贯而出。
叶南与冯钰见状,随即跨进大殿,回到萧绰身边。
萧绰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看向地面。他伏在膝盖上的双手攥握成拳,是个正在蓄力的模样。
叶南知道他心里憋着火,无处发泄。单纯的劝慰之词太过苍白,她沉吟片刻,屈膝蹲在他身边,然后仰起头,自下而上仰视着他:“殿下,有我在,没事的。”
萧绰眨巴着眼睛看着她,忽然就觉得心清神明。脑海中的杂念全没有了,他望着叶南如画般的眉眼,一时像是受了蛊惑一般,忍不住倾身抱住了她。
他双臂环住叶南的脖颈,面颊紧贴着叶南的头顶。这些年,他时常觉得自己是行走夜路的旅人,尽管身边有冯钰作伴,可是冯钰抚慰不到他的内心。而太子妃作为枕边人,知他却不懂他,纵使肌肤相贴,仍感觉彼此相隔万里之遥。
而叶南也没有推开他,在潜意识里,萧绰仍是十年前那个孤独又惶恐的少年。
萧绰就这样静静地拥抱着她,半晌,才缓缓直起身来。
四目相对,萧绰满眼深情凝视着叶南:“我……”话未出口,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冯钰,就见冯钰不知何时早已背过身去,头垂的极低,肩膀微不可察的颤抖着,仿佛是在隐忍着什么。
第11章
011生息
眼前的一幕刺痛了冯钰的神经,冯钰只觉得心头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一块。
“伴伴。”萧绰轻声唤冯钰。
冯钰回过身,头依旧低垂着,自顾自地说道:“奴婢这就回避。”说完,作势转身要走。
萧绰站起身:“等等。”
冯钰停下脚步,就听萧绰接着道:“孤不是那个意思,孤指望不上别人,如今身边可信的也只剩下你与南。依你看,此事该怎么处置才好?”
冯钰抬头面对了萧绰,又瞥了眼一旁的叶南,见二人面上都是一派寻常,于是定了定神,努力摒除掉心里的杂念,很谨慎的做了回答:“殿下,奴婢觉得此事有蹊跷。”
萧绰眉心微沉:“此话怎讲?”
冯钰虽是宦官,可他是内书堂出来的人,论文采笔墨并不比朝堂上那群文臣们差。且他早早入了司礼监,混迹于朝堂,早已看惯了各党派间的波谲云诡、尔虞我诈,对于政事的敏锐度与见解远超常人。
冯钰把话讲得有理有据:“若奴婢没记错的话 ,过往的三年肃州风调雨顺,年年丰收,并无任何灾情,且肃州又是重要的粮食产地,按道理若仅是今年遭逢大旱,官府大可以开仓放粮。然而刚才肃州知府却口口声声说府仓内余粮告急,此事不合常理。此外,肃州以北三百里便是兴威军的大营,肃州若是爆发民乱,兴威军立刻就可以出兵镇压,可严景文刚才在陛下面前故意不提此事,怕不是心里有旁的计较。”
叶南听出了冯钰的话外之音。
作为多次来往这个时代的人,她对这个时代并非一无所知。兴威军是大燕的王者之师,且如今的主帅正是郭权。
他们想做什么?
稍稍思量片刻,叶南心下了然,忍不住插话道:“他们八成是等着要看太子的笑话,等太子办砸了这件事,再举荐宁王出面处置。到时候有郭权再派兴威军出手,相助宁王,宁王自然马到成功。届时尘埃落定,不仅可以折损太子的颜面,更可以助长宁王在百姓间的威望。”她摇了摇头,唇边扯出一丝冷笑:“一石二鸟,倒真是个好计策。”
这话说得一针见血,听得萧绰与冯钰心里五味陈杂,一时全没了话,萧绰本人更是有种被逼入绝境的感受。
事情虽然难办,却还是得硬着头皮办。
萧绰回到东宫,与东宫臣僚们商议此事,几番商讨过后仍没有个结果。萧绰心里头烦闷不已,脸上也没有了好颜色。
叶南也难以帮到他,她尝试利用AI预测当前的事件走向,然而或许是研究所里那颗支持数据运算的“超核”在攻击中被破坏,除了简单的、类似道路巡航这样的功能还能用以外,预测事件的功能完全失了灵。
事情陷入了僵局。
傍晚,叶南见天色渐暗,捧来一盏油灯,轻轻放在萧绰案头。
萧绰正在翻阅奏折,见叶南走近,顺手将刚刚浏览过的奏折递给她:“你看看。”
叶南见他面色不佳,连忙接过来仔细阅读,随着文字一个个映入眼帘,她的眉头越拧越深:“吏部上月刚批给肃州三万两白银修缮河道?肃州现在闹旱灾闹的那么厉害,天天都在死人,谁给他们去修河道?吏部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派银子出去?”
萧绰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修河道只是借口,他们这是巧立名目,中饱私囊,其心可诛啊。”
叶南不明所以:“他们怎么这般胆大?难道就不怕陛下察觉,给他们好果子吃吗?”
萧绰叹了口气:“有郭家撑腰,他们没有什么是不敢的。更何况我没有证据,即便我亲自向父皇提出,父皇也不会信我。”话到此处,他满心凄凉,一言不发的盯着桌上的烛火静默片刻,他环顾四周,轻声问道:“冯钰呢?”
叶南回答:“去司礼监交折子去了。”
萧绰端起茶杯:“他是东宫侍读,有官阶在身,这种事哪里用得着他亲自去?”
奏折经过东宫的批阅后需要发回司礼监,这是一贯的规矩,只是传递东西这种小事向来只需要打发底下人去做即可,断然不必劳动他这位太子身边的近臣。
叶南摇了摇头。她也不知其中缘故,只是隐隐觉得冯钰这几日似乎很是忙碌,每回说不了几句话,便见冯钰又转身匆匆离去。
其实冯钰是有意避着叶南。
他不能不避,自打叶南出现,萧绰仿佛一刻也离不得叶南似的,时时要她随侍身边。而他守在一旁,每每看见萧绰看叶南时的眼神时,心头便似有针扎似的,泛起一阵细细密密的疼痛。
萧绰何曾对一个女子那般亲近过?那样的神情,那样的举止,像是对待一件稀世珍宝。这是连太子妃都不曾享有过的待遇。
他虽已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男子,却深知那样的目光意味着什么。
脑海中不由自主的再次浮现起当时在乾元殿中,萧绰与叶南相拥时的画面。思绪如藤蔓般向深处蔓延,他忽然就想到有朝一日,叶南会不会成为东宫的主子?
此念头一出,他瞬间像是溺水了一般,胸口涌起一股强烈的窒息感。他慌得不知所措,有了逃跑的打算。
冯钰送完奏折,回到萧绰面前,跪在地上请行道:“殿下,若要平定此事,一是平乱,二是赈灾。可是肃州没有我们的人,我们对灾情的认识全部来源于郭氏一党之口,他们若有隐瞒,我们全无办法。因此,奴婢想着与其在朝中与那些大臣们僵持,不如择一人先行一步,前往肃州探查情况。”他顿了顿,低下头:“奴婢愿替殿下走这一趟。”
萧绰心里明白冯钰说得在理,可他还是十分犹豫:“肃州如今那样乱,流民四散,盗匪横行,孤派旁人去便是,不必你亲自前去。”
冯钰郑重的叩首道:“殿下,您就让奴婢去罢。”
萧绰一拧眉毛:“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冯钰抬起头:“殿下,此事非同小可,若换了旁人去,奴婢不安心呐。”
萧绰直视着他:“可是你走了,孤身边就没人了。”
冯钰很干脆的做了回应:“您身边还有南。”
萧绰思来想去的踌躇半晌,末了允了他的请求。
冯钰一刻也不多耽搁,当天拜别了萧绰,赶在宫门下钥前出了宫,准备在次日一早登船启程。
从京城去肃州,最快的方式是走水路。
冯钰此行是秘密探访,需要尽可能的低调行事。一应的便利条件他全都没用,只孤身一人前往码头。
到了码头,他刚要登船,忽然有人拍了下他的后背。他回过头,愕然看见了叶南。
叶南似乎是一路急追过来的,弯着腰气喘吁吁,声音也断断续续:“你怎么……不跟我打声招呼,一个人……就跑了?”
冯钰只觉得眼前的这一幕像做梦似的,缓了缓神儿,他试探着开口道:“姑姑怎么来了?殿下可知道你来了这里?”
叶南大喇喇的一摆手:“他不知道。”
叶南是今早才从小太监的口中得知冯钰已然离开,因此根本没来得及与萧绰打招呼,直接出了宫,紧赶慢赶的往码头赶去。
她本就来去自由,连时间都困不住她,更何况一道窄窄的宫墙。
冯钰瞪着眼睛:“这怎么行?”
叶南勾唇浅笑:“怎么不行?我是仙女,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说完,绕过冯钰,径直登上了船。
冯钰追在她身后,着急的想要拦下她:“你不能去,肃州现在太危险。”
叶南不以为然:“就是因为危险,我才不能让你一个人涉险。”
她忽然又想到什么,毫无预兆的停住脚步,晃得冯钰正正的撞在她的身上。叶南回过身,顺势抱住了他。尽管只是浅尝辄止的一抱,仍令冯钰脸上浮起一层红晕。
叶南语气关切:“没事吧?”
冯钰快速一摇头:“没……没事。”
叶南沉下一口气:“肃州我是肯定要去的,你是打算和我一起去?还是分开去?”她声音虽然轻柔,语气却十分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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