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出乎预料,二人自打踏入城门,街上便始终空空荡荡、冷冷清清,未能看见一个人影。
叶南边走边道:“大概是都去逃难了罢?”
冯钰脚步未停:“应该是,但愿驿站没有荒废,否则我们就得再往远处走,去到肃州主城里。”他在心中暗暗祈祷,祈祷驿站中有人留守。
但是天灾面前众生平等,马营堡原本是作为肃州的歇马之地而存在,来往行人在此换马歇脚,并不算十分繁华,到了如今,更是荒凉成了无人之地。驿站门口虽然还悬挂着“马营堡驿”的匾额,里面却早已人去楼空。
冯钰走进驿站转了一圈,寻寻觅觅四处打量,他很快察觉到这里曾经发生过争斗――桌子里被推的乱七八糟,地上散落着不少杂物,正门门框的正上方还存着一道裂痕,像是受到某种东西大力撞击所致。
大灾当前,众人为了求生再也顾不得什么道德礼法,出现此类乱象倒也并不奇怪。
冯钰走回到叶南身边,随手从地上扶起一把翻倒的椅子,又用袖子拂了拂上面的灰尘,他抬头对叶南道:“南,你先坐下歇一会儿,我刚才看见那边有口井,里面应该还有水,我去把水囊灌满。”
叶南轻轻一点头,顺势坐了下来。
见叶南坐稳当了,冯钰动身往后院走去。
不过数月的功夫,后院角落里已经杂草丛生。冯钰踩着杂草往前走,心情也被周围的荒凉景色所感染,悲哀之余,一股愤然之气涌上心头。
肃州的官员真是心黑手狠,竟将此地真实的境况隐瞒的严严实实,在欺上瞒下一项上堪称是好手段。若非走这一遭亲眼目睹,无论如何是想象不到青天之下竟存在着这样的苦难。
怀着纷乱的心情走到水井旁,冯钰探身朝里面看了一眼,见井底泛着波光,于是挽起袖子,开始打水。
轱辘随着他的动作缓缓转动,很快,半桶清水被提了上来。冯钰先将水囊灌满,然后借着桶里剩下的一点水洗了脸和手。
冰凉刺骨的井水扑在脸上,疲惫一扫而空,整个人变得无比清醒。
伸手从怀中掏出帕子,他将帕子蒙在脸上,手掌覆在其上正要往下捋,忽然感觉脖子上一凉,一道阴冷的男声随之从耳畔传来:“别动!敢乱喊,老子立刻砍了你!”
冯钰心里一惊,连忙用眼角余光打量过去,只见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满脸匪气的面孔,以及抵在自己脖颈上的利刃。
糟了,是遇上了山匪。
刹那间,他联想到了那个有关于山匪的流言。一颗心在胸腔里砰砰狂跳,因为跳的太用力,连同呼吸都静止了。
第15章
015山匪
顾不得脖颈上还架着利刃,冯钰下意识的转身去看叶南。透过一道月亮门的门洞朝远处张望,他看见叶南正被另一名强壮的大汉强捂住嘴,钢筋铁骨般的手臂牢牢地禁锢着她,令她动弹不得。
她的一双眼睛紧闭着,眉心紧拧成结,仿佛是逃避,又仿佛是在忍耐着什么。
“南!”冯钰失声惊呼,话音未落,身后那人猛地扳回他的肩膀。对方动作粗鲁,指尖几乎快要掐进他的皮肉。他顾不得疼痛,回过头,愤怒的直视着那人:“光天化日,你们竟然敢持刀行凶,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那人狠狠一咬牙,从牙关里蹦出几个字:“你知不知道这里如今是什么地方?是人间炼狱!这里的人为了活命,已经开始吃人了!王法在人命面前算个屁!给我过去!”说着,他推推搡搡的押着冯钰,将他一路挟制到了叶南身边。
叶南眉头紧锁,目光在与冯钰短暂交流了一瞬后,
正回脑袋,开始不动声色的观察面前的山匪。
只见两名山匪身形相似,虽然瘦,却瘦的很有力量。袖口下露出的半截手臂上肌肉分明,大约是经常晒太阳的缘故,二人皆是皮肤黝黑,年轻的脸上透着一股凶悍的匪气。
其中稍微年长些的那个控制着冯钰和叶南,另一人则抢过冯钰身上的行囊。将里面的东西一一倒在地上,然后在将其中的干粮捡走后,目标聚焦在了财物上。
只可惜冯钰与叶南离宫时都是轻装简行,并未带任何贵重物品。
将几枚碎银收入囊中,山匪自然而然的盯上了叶南手腕上的银镯子。
银镯子并非真的银镯子,而是她随身的异能环,是穿越必备的道具。
叶南直到这时才真正开始紧张起来。她什么都能丢,唯独这东西绝对不能丢,否则将会永远被困于这个时代。
叶南皱起眉头,将手臂藏在身后。
持刀的山匪冲她一瞪眼:“给我!”
叶南双唇紧抿,并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她在犹豫,犹豫是否要当着冯钰的面动武。
一来对方有两人,且还都是精壮汉子,手里又拿着武器,真动起手来胜负难料;二来一旦出手,相当于主动在冯钰面前揭破自己的秘密。自己当初随口胡诌的“仙女说”本就漏洞百出,站不住脚,到时候若冯钰问起自己的身份与来历,自己该如何解释?
作为时空特派员,在保证任务完成的前提下,最重要的便是要将自己融入进当下的时代,尽量低调行事,能智取的绝不动粗。
叶南这厢闷声不语,山匪那头很快失了耐性。眼看叶南这般“不识时务”,山匪当即扬起手中的长刀,作势朝着她劈砍过去。
叶南反应迅速,下意识的想要侧身躲避,然而就在她身形即将要移动时,冯钰忽然从旁边扑出来抱住她,将她牢牢地护在怀里。
热血瞬间冲上叶南的头脸:“阿钰――”
声音落下的同时,一道猩红的血线透过几层薄薄的布料,印在冯钰的左肩上。
冯钰的鼻腔中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南,别怕。”
虚弱的声音似一根针刺入叶南的耳朵里。刹那间,她的胸膛鼓胀起来,压抑多时的愠怒终于在此刻擦出了火星子。星火燎原,头脑中的理智被瞬间焚烧殆尽。她扶住冯钰侧过身,照着山匪的胸口便是一记飞踹。
这一击出乎山匪的预料。山匪措不及防地向后踉跄几步,重重地摔坐在地上,连同手里的刀也摔飞了出去。
另一名山匪见状不由得一愣。
趁着那人愣神的工夫,叶南松开冯钰,快速俯身捡起地上的刀,然后在转身的同时手腕轻旋,摆出了个扛刀的姿势,反手握刀,刀锋冲外,正正挡住了山匪迎面而来的攻击。
刀锋相撞时发出“哐”的一声巨响,在震慑住两名山匪的同时,也令冯钰愣在原地。
他从未见过叶南如此悍勇的一面,茫茫然地,脑海中飘过这些年与叶南接触的点点滴滴,忽然觉得眼前的叶南格外陌生。
这种陌生感让他不知所措,直到看见叶南的刀尖即将刺向那山匪的命门时,才回过神来大声喊道:“南!不要!”
叶南并没有要取对方性命的打算,残害人命是所有时空特派员无论如何也不能触碰的红线。她的身手虽然好,却也只能用于自保。
刀尖贴着山匪的脸颊擦过去,叶南在转身的瞬间手腕轻旋,用刀刃抵住山匪的后脖颈,然后猛地一脚踹在对方的膝盖窝上,故意做了个即将斩杀的姿势去震慑对方。
另一名山匪见状果然中了叶南的算计,随着寒光破空而下的刹那,他迅速扔下刀,失声惊叫道:“女侠饶命!我投降,求你别杀他!”
刀架在脖子上,山匪们不得不认怂。
“现在知道求饶了?”叶南声音清朗,却带着十足的力量:“你们谋财害命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会有今日的报应?”
被挟制在身前的山匪身子一抖,声音也跟着发了颤:“害命?不不……我们是劫了财物,可是我们没害过命啊。”
叶南想起在树下歇息时偶然听得流民们的那番谈话,一时无名火起,手下也不由得蓄了力量,刀锋又往那山匪的皮肉里嵌进半寸:“还敢狡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为了钱财,害了多少女人和孩子。”
那山匪愣了一下,隐约想到了什么,随即慌忙否认道:“不是不是,那不是我们,我们……”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欲言又止。
一旁的同伙见状,拧着眉头叹出一口气:“哥,你就同他们直说了罢,我可不想你做了旁人的替死鬼。”
叶南倏地一眯眼,那声“哥”提起了她的兴趣。静默不动的沉吟片刻,正当她预备仔细询问二人的来历时,一旁忽然传来冯钰的声音。
“你们可是兴威军的人?”冯钰捂着伤口暗暗忍痛,努力平稳着气息。
山匪中的哥哥登时瞪大眼睛,循声看向冯钰:“你怎么知道?”
冯钰暗暗松了一口气:“自然是用眼睛瞧出来的,你们身上虽然穿的是粗布麻衣,可是手里拿的刀却是雁翎刀。这刀造价不菲,非得是精铁锻造不可,寻常的军队可配备不了这样好的兵器。”
近些年来国库吃紧,军备方面的花费难免有所克扣,唯有郭权麾下的兴威军例外。郭权在朝中风头正盛,兴威军又属他的嫡系军队,兵部的人为了巴结他,但凡有好东西都紧着先往他那边送去。
两名山匪互相对视一眼,随后又听冯钰接着道:“你二人既然是兴威军的军士,为何不好好待在军营里避祸,要来做这拦路抢劫的山匪?”
兴威军仗着有郭权的庇护,兵器用得是最好的,粮食自然也不会短缺。
一句话戳中了那二人的痛处,只见当中的弟弟深深一闭眼,语气愤然地低头道:“若不是被逼无奈,谁愿意干这样的勾当。”
叶南等待着山匪的下文,余光里却忽然瞥见冯钰的身形晃动了一下。她立刻收刀,疾走两步冲上前扶住对方,低头仔细打量冯钰肩膀上的伤口:“阿钰,你怎么样?要不要紧?”
这伤虽未伤及要害,并不致命,然而刀口不浅。冯钰的手掌覆在伤口上,鲜血顺着他的指缝向外流淌,一股股的,途径小臂,一直蔓延到他的袖口,最终在他鸦青色的袖口上洇出一团不规则的赭褐色的血迹。
叶南盯着那血迹,双眼一阵刺痛。她侧头怒视着两名山匪,一副要与对方算账的意思。
山匪慑于叶南的威胁,同时察觉到二人身份不同寻常,于是软化了态度。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支巴掌大的白瓷瓶,当中的哥哥将瓷瓶递给叶南:“这是上好的刀伤药,用了立刻便能止血。”
流血受伤对于习武之人而言最是寻常不过,因而身上总带着伤药。叶南接过伤药,打开瓶盖看了一眼,见并无任何异样,随即伸手去解冯钰的衣扣。
冯钰慌忙侧身:“我自己来。”
叶南皱着眉头,横挪半步再次站到他的面前,不肯给他拒绝的机会:“别乱动,伤成这个样子,还逞什么能。”
动作利落地解开最上面的两颗扣子,叶南将他的领口扯松了些,露出他肩膀上的伤口。伤口因为是被利刃所伤,边缘处很整齐,看上去倒也算干净,并不十分骇人。
叶南将药粉轻轻抖落在他的伤口处,然后从自己的里衣边缘撕下一条四指宽的布料,裹缠在冯钰的伤口上。
冯钰惊讶地看着她:“你怎么把衣服撕了?”
叶南一边动作一边开口:“衣服而已,撕就撕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说完,她用袖口遮挡住手上的动作,伸手探入虚拟背包,从里面取出一粒药塞进冯钰手里:“咽下去。”
药是消炎药,叶南的虚拟背包空间有限,别的东西带了若是用不到,也是白白占用位置,而消炎药这种东西在古代堪比救命的仙丹,她总是习惯性的随身携带。
冯钰接过药,怔愣在原地。叶南刚才的动作就像是隔空取物,东西没来由的出现在了她的手里。其实仔细想想,叶南身上的疑点实在很多。搁在以前,自己即便察觉了也不会多做深究,然而
如今随着相处的日子越来越长,一种不知名的情愫暗暗滋生,他有了想要了解叶南一切的欲望。
第16章
016圣心
千言万语含在舌尖,冯钰终究还是将诸多疑惑咽回肚子里。有些窗户纸不能轻易捅破,他还没有做好面对未知后果的准备。
冯钰将药咽了下去,动作干脆,根本没有问那东西是什么,因为确信叶南绝不会害自己。
叶南替他重新系上扣子,整理好衣领。垂下手臂抬起头,她对上了冯钰深邃而复杂的目光。
心头无端颤动了一下,冯钰仿佛露了怯似的,匆忙偏过脑袋,将目光移向不远处的两名山匪。
山匪们意识到自己惹上了不该惹的人物,深知这事儿没那么容易过去,于是早已打消了逃跑的打算,只安安分分地站在原地。
三言两语的交谈过后,冯钰得知面前的二人乃是一对儿亲兄弟,哥哥名叫赵简,弟弟名叫赵筠。两位出身军户,自小习武从军。赵简刚满二十三,已升任百户;赵筠比赵简小两岁,也在去年末刚刚晋升总旗,兄弟俩原本在同一个卫所当差。
冯钰思索着问道:“百户一职是正正经经的正六品官阶,很是不低。你二人又皆是年纪轻轻,若再在军中耕耘几年,必能出人头地,前途无量,何苦要去做山匪?”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似乎仍旧心有顾虑,沉吟半晌,赵简冲着冯钰拱手抱拳,语气里多了几分恭敬:“郎君见识不凡,刚才单从佩刀上便看穿了我俩的身份,此刻又深谙军中的军职官衔,莫非也是官场中人?”
冯钰轻轻一点头:“是,我俩确实是自京城而来。”说完,单手从腰间取下腰牌,抬手亮给对方。
不同衙门里的腰牌从材质到形状都不尽相同,最初是为了方便人一眼辨别出持牌人的来历,后来因为腰牌制式过多,不熟悉的人只觉得眼花缭乱。好在赵简头脑灵活,删繁就简,单看那腰牌是真正的象牙所制,便知面前站着的人绝非等闲之辈。
赵简的表情顿时肃穆起来。
冯钰在收回腰牌的同时继续开口道:“我看二位不像是寻常的山野流寇,走上这条路想必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如说与我听听,或许我能帮到二位。”
在一旁观望许久的赵筠一听这话,一脸悲观的摇了摇头:“没用的,就算你是朝廷的人也没用,强龙难压地头蛇,肃州府衙里那些官老爷巴不得早一点把我们耗死,这样死无对证,便可一笔勾销他们所犯下的罪孽。”
冯钰心头一沉,眉心微蹙:“这话是如何说的呢?”
赵筠忿忿然的“恪绷艘簧,抬手搓了搓后脖颈,显出几分混不吝的模样:“罢了,事到如今,与你们实说倒也无妨。我与大哥之前曾劫了官家的粮,上头通缉我们,我们走投无路,才被迫在山里落草为寇。”
冯钰瞪大双眼:“劫粮?哪儿来的粮?”
赵简比赵筠年长几岁,说话做事明显老成许多,见赵筠已经把事情已然说开,索性顺水推舟的接着说道:“去年年底朝廷曾派下一批军粮,卫所里恰好遣我去码头接粮。当时肃州已然饥民遍地,树皮和草根已经被扒得干干净净,不少地方已经开始易子而食。我们营里的兵士大多都是土生土长的肃州人,家都在附近的村镇,尤其是我与小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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