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春宫中,灯火通明。
偌大的殿内,只有贵妃和伺候的宫人们。
看到我们进来,贵妃起身。
她一身桃花云袍,赤着双足,缓缓从殿上走下。
如一只母虎,华美而又威仪。
贵妃先停在展明月面前。
她低下头,捏起展明月的下颌,细细打量这张和自己肖似的面孔。
展明月垂着眼睛,浑身颤抖。
她一路上骄矜自负,此刻却在贵妃面前吓得瘫软如泥,几乎跪立不住。
贵妃冷冷地笑起来:「空有皮囊。」
她松开展明月,一甩袍袖,坐于金殿之上。
「带上来。」
八个侍从抬上来一个铁笼。
掀开蒙布,一只斑斓猛虎在其中发出怒吼。
「这饿虎已经多次伤了附近的山民,本宫今日便要为民除害。」
贵妃笑道。
「怎么样,都是新来的,表现表现?」
她拿起一长一短两根木签。
「一人选一根。
「抽到谁,谁就替我进去,杀了这只饿虎。」
27
木筒摇晃,贵妃抽出一支。
是长签,上面用墨迹写着一个「绯」字。
「宋绯,上来吧。」
贵妃笑着看向我。
「喜欢什么兵器,自己挑一把。」
屏风拉开,是一整面的兵器架。
传言贵妃身为将门虎女,素来不爱红装爱武装。
圣上宠她,任由她在宫中收集天下兵器。
此刻的架子上,刀、枪、剑、戟一应俱全。
却并没有哪把能救我。
我所有的身手,不过是在戏班里的一些童子功。
铁笼里的猛虎发出饥饿的吼叫声,有一瞬,一个想法出现在我的脑海中——
我大概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
就在这个想法浮现出的瞬间,一只手从背后拉开了我。
「娘娘。」
展明月扯开我,跪了下去。
她还是在发抖,还是脸色发白。
但她抬起了头:
「我替她,行吗?」
28【展明月】
展明月从第一眼看见宋绯起,就讨厌她。
她自己也说不出原因,后来想起,是因为宋绯总让她想起自己的继母。
展明月的继母是个戏子。
展明月的爹迷恋她,散尽家财,逼死了展明月的母亲。
母亲一直是展明月人生里的英雄。
那个女人曾参加守城军,在梁城即将被攻破的夜晚,喝了一碗酒,摔在地上,拎着长枪出了城。
那一夜他们杀到天亮,守住了城。
人们在战场中找到展明月的母亲时,这个女人已经浑身是伤。
但她牢牢地抱着一个襁褓,里面是个女婴,不知道是哪个流民的孩子。
战火纷飞,孩子在女人的怀里,睡得很香。
那个孩子就是展明月。
……
展明月一直希望,她能当个如母亲那样的英雄。
但她没有。
在继母的打骂诋毁声中,她变得怯懦,变得犹豫,变得恐惧。
她甚至已经不记得母亲的模样。
无数个夜晚,她只能抱着母亲留下的那杆枪,一边流泪一边想:
我不配做娘的女儿。
……
但此时此刻,金殿之上。
展明月看着宋绯的背影。
这个长相妖媚的女人,已经救了两个人。
她把自己活命的机会让了出去,一次让给年幼的李九娘,一次让给病重的谢如淑。
娘。
我总不能连这个狐媚子都不如,你说对不对?
更别说,这狐媚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进了这虎笼,一定会死。
可我不一定。
我可是娘的女儿。
……
乾元十六年,夏夜。
在母亲死去的第七年,展明月拎起她留下的那杆长枪,进了虎笼。
29
虎啸声,人声。
这是一场死斗。
展明月要死了。
她坚持了非常久,但还是渐渐被猛虎逼到了死角。
肩膀挨了一爪,现在整条右臂都抬不起来了。
最后一刻,猛虎向展明月扑过去。
她用尽全力,想要用左手举起手里的枪。
「娘!」
必死的这一刻,展明月闭上眼睛喊道。
血溅在她的脸上。
展明月睁开眼睛。
猛虎的脖颈被斜着贯穿。
贵妃拿着一杆乌金虎头枪,美艳的面容森然冷漠。
她拔出枪,血喷满了整个金殿。
展明月呆呆地看向贵妃。
贵妃随手将枪扔在地上,冷淡地看展明月:
「你几岁了?」
「十四……年底十五。」
贵妃嗤笑:
「她们都说你跟本宫很像。
「但本宫十五岁时,可不是这么不中用的东西。」
……
太医带走了展明月,装着猛虎尸体的笼子也被侍从们抬离。
殿内只剩下我跟贵妃。
她浑身是血,满不在乎地靠在榻上,玩着手里的翡翠扳指。
「宋绯。」
她玩味地念着我的名字。
「本宫最想见的人,就是你。
「你可知道,自从你离开,这江陵城已经翻了天?」
心沉沉坠了下去。
贵妃起身,勾起染血的红唇:
「豫王萧祁白,他似乎……很在乎你啊。」
30【萧祁白】
府兵已经在江陵城中找了七日。
能找的地方全都找过了。
红袖依然不见踪影。
「再找。」
萧祁白不相信。
红袖是个贱籍的戏子,想要出城,必须拿到身契。
现在她的身契就牢牢地捏在他的手里。
就像他一直觉得,他牢牢地捏着她的命运,无论生死,她总是他的人。
……
身契。
不知为何,像是福至心灵一般,萧祁白突然垂眼。
他第一次认真地看这张身契。
十多年了,纸张已经发脆发黄,字迹模糊不清。
萧祁白一目十行地扫过。
突然,他觉得哪里不对。
再度垂眸,他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
最后停在签字画押处。
小小的一个手印,旁边歪歪扭扭地写着:
【阿绯。】
萧祁白怔在原地。
随后,浑身颤抖。
阿绯。
她的本名叫阿绯。
她竟然就是阿绯!!
……
宋宛容端着茶盏进来,只看到萧祁白的脸色难看得吓人。
她连忙上前:「殿下……」
萧祁白突然一把扼住她的脖子。
「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知道她的本名叫阿绯!」
喉头的呼吸越来越困难,宋宛容的整张脸都紫涨起来。
「我……我怎么会知道……最了解她的……不是殿下吗……」
就像胸前被骤然扎了一刀。
萧祁白失去了所有力气。
宋宛容挣开他,害怕地逃了出去。
只留他一个人伏在案上。
有温热的液体一滴一滴掉在宣纸上,洇开了那句「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她告诉过他么?
也许是告诉过的。
但他不在意,听了就忘了。
成为莲花女,她留下的名字也是阿绯。
但凡他能想起来……
在她离开前,那么长的日子,但凡他能有一次想起来。
她是不是就不会走?
「备马。」
萧祁白冲出府邸。
「去京城。」
……
快马在山道上狂奔。
耳边只有烈烈风声。
萧祁白无可抑制地想起她。
梨园里初相遇,她在台上,他在台下。
唱得并不好,全场都是倒彩,让她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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