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静姝有些不解,“现在不嫌重啦?”
“嗯。”谢檀弈沉声应道,呼出长长的气息。
马车已经停下。
“妙仪——!”
一个清脆的,兴奋的少年声从马车外传来。
随行的奴婢垂眸敛眉,弯着腰恭恭敬敬地将车帘拉开。
光照进来,有些刺目。
谢静姝在皇兄怀中转头,良久才看清陆昭错愕的眼神。
第25章 难道你一定要重蹈覆辙,……
瞳孔涣散, 车内之景像刀剑一样刺入陆昭眼帘。
后背皮肤紧绷,乱跳的神经扯得半边脑袋都在痉挛。他眼疾手快地将拉车帘的宫人推开,重新将车帘盖上。妙仪那张疑惑的脸便被遮挡在车帘之后。
往身侧看, 刚才被推开的宫人虽神色不解, 但也只是恭恭敬敬地垂着头等待吩咐。陆昭按了按太阳穴, 也对,刚才这个人一直低着头,应该没看见。
他又环视一圈, 周围没人。爹娘都暂时候在府门前, 就他不守规矩,着急想见妙仪才提前跑过来。本以为这是妙仪坐的马车, 却不曾想里面坐着两个人。
所以,除了他以外,车里的事情没有第四个人知道。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落进肚子里,可思绪却陷入泥潭,久久不能自拔。
这时,车帘被一只纤纤玉手猛然掀开,妙仪公主从车帘后探出头, 冲他喊道:“陆怀彰你干嘛呀!莫名其妙的, 人家才帮我拉开的帘子又让你给合上。”
边说着, 妙仪又从马车上跳下来, 径直走到他跟前,气势汹汹地叉着腰仰头审视他,“怎么?是本公主今儿个装扮不好看, 丑到你了?”
少女眉若弯月,眼若星辰,唇若春桃, 发若乌木,本就是个明艳的美人,今日又精心打扮过,百合髻中央没插珠宝却簪了一朵盛开的粉红月季。
陆昭从来没见过开得这样瑰艳的月季,似是带着鬼魅的妖气,三更半夜能将赶路行人的魂魄勾去。
少女目光灼灼,陆昭映在她眸中一时竟显得有些窘迫,简直变成了一个哑巴。人在见到那种美到惊心动魄的神女雕塑时,也会震撼得屏住呼吸,感叹技艺巧夺天工。
喉珠上下滚动,陆昭咽了咽口水。似是觉得自己像个愣小子般一直盯着人看不好,他强行挪开目光。
太子从马车上下来。哥哥和妹妹完全性格完全不同。
妹妹是活泼好动的兔子,轻盈地从马车上蹦下来,既不需要人扶,也不需要踩凳子。公主许多时候都无拘无束,一点礼数都不守,举手投足尽是少年人的意气风发。之所以会被教成这般,其中不乏太子的纵容。
比起妹妹,兄长则显得更加矜贵从容。太子即便不着华服金冠,一袭月白素袍立于妙仪身后看向他时,依旧如神明般庄严肃穆。令人不由感到压迫。
车内的场景无孔不入地往他脑子里钻,记忆不断加深,像是有一根针在不断刺激他的神经。
太子公主兄妹二人平常相处都是像那样的吗?他只有哥哥,没有妹妹,不知道兄长和妹妹正常相处是以怎样的一种方式。
可是,太子和公主表现得如此大方坦然,即使被人看见也没心虚惊慌,仿佛兄妹天生就该如此亲密,因为他们彼此是亲人。
众所周知,亲人间本就如此亲密,天经地义也。他竟然大惊小怪地害怕被人发现议论而去拉帘子,实在可笑。
虽然有传言说妙仪公主非帝后亲生,但他们到底十六年兄妹情份。即便没有血缘,情份也不会改变分毫。
陆昭忽然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卑劣的人。也许妙仪最近遇到了一些烦心事——那些传言够她烦恼好一阵子了,行缜作为兄长,抱着她安慰几句也没什么不对。他竟然吃妙仪兄长的醋,像个深闺怨夫似的,实在不应该。
谢静姝看着陆昭飘忽不定的目光不满地皱眉。
怎么不说话?当什么哑巴!平常那小嘴不是很能叭叭?
她揪住他的衣襟往下扯,磨着虎牙质问:“别看我皇兄,他不会帮你解围的!反正你得给个说法!是我丑到你了,还是丑到你了,还是丑到你了?”
两人的鼻尖几乎要贴在一起,少女呵气如兰,气息全喷在陆昭脸上。他忽然觉得其实他们青梅竹马间才是最亲密的。
醋意消解,热气升腾,少年耳廓烧得发烫。
“都不是。”他颇有些别扭地说。
“那你干嘛看到我就拉帘子?”
陆昭心虚道:“公主娇嫩,烈日灼目,怕晒到你。”
“快得了吧,当我三岁小孩儿呢,尽编些没水准的胡话来搪塞人。”谢静姝松开陆昭的衣襟,用力将他推开。
可惜,没推动。
陆昭站定如松,没皮没脸地笑,“这就是实话。”
“切。”谢静姝别脸看向一边,并闭上眼睛表示自己再也不想看见陆昭那张臭脸。
见两人目中无人地打闹,陆霆脸上有些挂不住。陆家家教森严,长子次子都是沉稳的君子,小儿子却冥顽不灵,怎么教都教不会,跟妙仪公主倒是臭味相投。
陆霆向太子恭敬地行了一礼,引他到内屋洽谈。
手里搓捻着檀木佛珠,谢檀弈沉沉的目光压在二人身上。
“殿下?”
直到陆霆唤第二声,他才转身随陆霆进内屋。
途中他冷不丁问:“妙仪不喜拘束,将军府规矩比东宫多,陆将军该做些什么令儿媳适应?”
其实这些话本该由父亲来帮女儿说,毕竟皇帝还没驾崩呢,太子对这个妹妹管得确实太宽了。但陆霆不敢僭越,只恭敬道:“将军府的规矩,公主可随意遵守。”
“既然是尚公主,就该守公主的规矩。你们做得并不合格。”
陆霆脸色有些难看,要整个陆府都迁就公主一人,实在难做。正想接话,却听谢檀弈说,“先谈正事吧。”
于是,关于如何尚公主的讨论只能暂且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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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花园里秋菊开得正盛。
但谢静姝可没心思赏花,倔脾气上来,她非得问出陆昭为什么非得关帘子不可。
陆昭捧住她饱满的双颊,将她脸上的肉都堆到一块,红润的嘴唇便嘟成一只小金鱼,弄得她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只能用眼神狠狠警告:陆怀彰,放开本公主,不然你就死定了!
陆昭颇有些恶劣地笑道:“当时拉帘子是因为你今天实在太太太漂亮了,我怕你变成仙女飞出去。”
这话对谢静姝十分受用,她嘟着嘴,洋洋得意道:“那你早说啊,我又不是禁不起夸,穿得漂漂亮亮出来就是让人夸的。”
花园里有秋千,能坐两人。
秋千荡得很高,谢静姝牢牢地抓住千绳。陆昭心中一动,伸出手想去搂她的腰,好让妙仪整个人都靠在他身上。
可刚一碰到,谢静姝就开始咯咯笑着乱动,“好痒好痒!”
为了防止她栽下去,陆昭只好将荡起的秋千停下。
如果他记得没错的话,之前在马车上,谢行缜的手就是抱在妙仪腰上的。为什么那个时候她不会觉得痒?
妙仪对他是有防备的。
妙仪把兄长排在了他的前面。
他若是和行缜一起掉进水里,妙仪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先救她兄长。
“昭哥哥,你发什么呆呀?”谢静姝拍拍自己的肩,十分大方地笑道,“来,让你靠。”
内心挣扎半天,环视四周,没人,陆昭身子一歪,果断靠上去。
他个子比妙仪高出许多。大树压娇花,看上去十分奇怪。但这里总归没人看见,就算把裤子套头上都不会有人笑话。陆小将军靠得心安理得,靠得喜不自胜。
血气方刚的年纪,有时候贴得太近手脚就会不听使唤。少女腰身看上去盈盈一握,他忍不住伸手丈量。
可才刚掐住,谢静姝就像是被狗咬了般,用力打开他手背,接着脚踩弹簧,整个人弹射出去。
陆昭靠了个空,幸亏用手撑着才不至于栽下去。
抬头无辜地望向少女,可少女却对他的扭捏作态无丝毫怜惜,羞红着脸皱眉斥道:“都说了痒,别乱碰!”
“哦,”陆昭挠挠头,“抱歉。”
谢静姝坐回来,两人接着荡秋千,但这次两人都没靠到对方身上。
陆昭装着心事。
出狱回府的第一天,父亲就指着他鼻子怒骂,“蠢货!”
他顶嘴,“为自己心爱之人出头,算不得蠢。”
父亲恨铁不成钢,可看着他这副倔牛模样,终究还是咬牙长叹一口气。
“三郎,太子在拿公主激你啊!不止你,整个将军府都是他计谋的一环,等你上钩后再拿你逼爹!”
“妙仪公主、突厥王子、那匹死马、燕山山匪、传令兵、朝堂上的刺客刘乙、齐王、你、我,”父亲在他面前一根根掰着指头数,将太子的计谋从头到尾在儿子面前梳理一遍,“如此环环相扣,不管怎样都是他谢檀弈赢。”
听完后,他脸色已然惨白,却还是别开脸,“孩儿不管,反正只要妙仪平安无事就够了。”
“你——!孽子!堂堂将门虎子,竟让个女人迷得昏三倒四,简直是,有辱门楣!”父亲说着就要拿家法。
心一横,他将背挺得更直,“爹想打就打,但孩儿没错!”
家法棍正要落下,却被母亲拦住。他这才幸免于难。
母亲眼里满是慈爱,但也语重心长道:“三郎,太子老谋深算,他所教出来的妹妹又会是怎样的人?你有没有想过她对你的感情是否真挚?当时她下场杀马,是为了救你,还是为了配合太子利用你?”
“妙仪是……”嗓子像是被石头堵住,痛得要命,但他还是哑着嗓子艰难道:“定是为了救我。”
母亲叹气声更重,“随你怎么想吧。公主与太子情分深厚,纵然没那层血脉,十几年亲情也断不会割舍。日后总归是会帮着她的兄长,而非你。”
……
其实谁当皇帝于陆昭而言都无所谓,行缜当皇帝自然是好的,但兄长,总不能替代丈夫。
才刚压下去的醋意又不可遏制地如烈火燎原之势迸发。
没来由地感到害怕,不敢问妙仪当初下场是为了救他还是为了配合行缜。他怕得到不好的回答。
他从未深入思考过妙仪跟行缜间的关系,直到父母的那番话才令他后知后觉。
妙仪跟行缜之间关系太过密切,比许多夫妻间捆绑得还要紧密。就跟,连体婴一样。如果连接他们的不是血缘,那只能是其他更深刻的东西。
秋千轻轻摇晃,谢静姝盯着翘头履上点缀的珍珠看。方才跟陆昭叽叽喳喳乱聊了一通,话都给说尽了,现在暂时没找到新话题。
但她觉得两人这样坐着轻轻荡秋千也挺好,并不会觉得无聊。
秋千将她插在发髻上的月季花摇散了,风一吹,花瓣就落到她至额前。索性将发髻上的月季扯下来,插在陆昭头上。
“小郎君,怎么不给本公主笑一个?”
陆昭用手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
“咦,好丑。”谢静姝毫不留情地将他扯嘴角的手扒拉开。
等要将手缩回去时却被陆昭捉住,整个包进手心里。
谢静姝心里不解,不明白这人又在抽什么疯。
“怎么回事,不高兴呀?”她向来是有话直说的性子。
“妙仪……”陆昭捏了捏她的手背,斟酌半晌,终于想好措辞开口,“行缜于你而言,是什么人?”
“兄长啊。”谢静姝不假思索道:“而且是最好的兄长。”
“近来宫里有些不好的传言,如果……”
“如果什么?”谢静姝皱眉打断他,“你也把那些对我不好的话听进去了是吗?”
“我没有恶意,只是好奇,如果传言当真,行缜于你而言,又是什么人。”
“不管传言是真是假,他都是我皇兄。”
“可是,”陆昭咬咬牙,最终还是决定问出口,“你不觉得,跟太子这般当兄妹,有些过于亲密了吗?”
“什么意思?”谢静姝甩开他的手,敏感地站起身,在他面前质问,“太子是我哥哥,亲哥哥,亲人间不亲密还算什么亲人?难不成,你在家跟兄长都是你死我活的关系吗?”
“我只是没见过像你和行缜关系这般好的兄妹。寻常兄妹即便小时候玩得再好,长大后都会变淡。”
哼,井底之蛙,你没见不代表没有,你没见过不代表存在就不合理。
她张了张口正想反驳,却忽然想起陆昭拉车帘的举动,那般慌张错愕的神情,就像是在帮她掩盖着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难怪,难怪现在要对她说这些莫名其妙的混账话。
被这般误解,瞬间怒火中烧,谢静姝双手握拳,扑上去对准陆昭胳膊就是一顿揍,边捶边骂,“陆怀彰,有病就去治,把我和皇兄当成什么人了?要是再敢说这种话,看我以后理不理你!”
急火烧心,谢静姝气得简直快要呕出三两血。人言可畏的道理,现在她总算是切身体会。
连陆昭都能曲解她和皇兄的关系,换做别人会如何想他们?会不会把他们想得既肮脏又恶心?
她所尊敬的皇兄是天上谪仙,纵然在前朝手段阴狠也断不会做这般罔顾人伦之事。真是什么妖魔鬼怪都能往皇兄身上泼脏水!
不,纵然人言可畏,该反省的也不是他们,那些胡乱曲解别人的家伙才是阴沟里的老鼠。他们没错。为什么要因为别人的一两句话就要对自己进行苛责约束?对错本就不该如此划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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