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林翱好生劝解着妹妹:“若阿鸾是被扣在宫里,我同你杀去京城救她出来自无二话。可她既然是想好了才留下,咱们做阿兄、阿姊的也不能强逼她。新君能开出巍州免两年赋税的条款来换,也确是看重阿鸾。”
林翡埋在兄长肩头忍不住哭出来:“左右打赢了,梗着脖子也可以不交赋税上去,有本事发兵来打……”
林翱摸摸她的头发,笑道:“这话就儿戏了,既然要签议和书,明面上就还没撕破脸呢,我们何必上赶着去背‘叛军’的名号,对阿鸾也不利。”
他扶着阿鹭的肩膀,接着说:“气话讲完,把眼泪擦擦。天寒地冻的,又临近正旦,咱们还有不少伤兵,尽快签好议和书回巍州,养一养明年开春还得忙屯田的事,阿耶一人可顾不过来。”
杨依拿袖子去搌阿鹭的泪,扭过头问林翱:“我阿耶、阿兄赋闲在家,
能否一道去巍州?”
林翱眼睛一亮:“自是欢迎!”
“请伯父邀一邀相熟的陆家、秦家,若是有心北上,可结伴同来,姑父和阿耶定会好生安排。”林翡眼睛还红着,说的话却已是有条有理,林翱欣慰地拍拍她的背。
杨依想着李擎还在这里,他身为李都督的次子,总归还得问问他的意见,谁知李擎写信正在兴头上,连头也不抬:“放心好了,人越多我阿耶越高兴,都是旧友。”
这封信三日后到了晏如陶手里,彼时他刚接了祠部尚书郎一职,负责筹备新君登基的典礼,忙得没日没夜,总算回家吃了顿饭。
看了没两行,刚饮的一口酒呛得他咳嗽不止、面红耳赤。
“写的什么?至于这般激动?”熹平瞥了他一眼。
晏如陶以手抚额,气得哭笑不得,这一个个的,自己上辈子是欠了多少债,今生才叫他们这般揉搓?!
信开头便是:“阿适:凌霄关两战告捷,不日便回巍州,你在京城可好?耶娘已为我定下亲事,新妇正是舅家阿鹭,你也识得。开春后三月廿六乃是婚娶吉日,届时若有空,望来巍州一聚。”
他自然不信阿鹭会应下这门亲事,却也想不通阿岭胡诌这封信是何用意。
再看一眼信,“新妇”“阿鹭”这几个字刺得他眼睛生疼、心肝直颤,一气之下将那信纸揉成团掷到墙角。
可饭又实在吃不下,坐着等阿娘吃完,他回房前溜
到墙角又把信捡回来。
“成日里不知在想些什么……”熹平摇摇头。
第六十二章 春日重逢
(六十二)春日重逢
正旦清早,院子里响起噼噼啪啪的爆竹声,林翱领着几个小辈去向长辈拜贺。
经过庭院时李擎团了两个雪球想偷袭阿鹭,结果被杨依发现,两个女郎合起伙来逮着李擎砸。
“哎哎——新衣裳,新衣裳!沁湿了我阿娘要骂的!”
杨依拍拍手上的雪水:“你穿的是新衣裳,阿鹭就不是吗?偷鸡不成蚀把米,活该!”
“阿峻,别站着笑,过来帮我!”李擎喊道。
李承往阿鸿表兄身后挪了挪,假装没听见。
几人嬉闹着进了正厅,挨个儿向座上长辈拜贺,林雪青笑道:“还是同小时候一个模样,玩乐起来就没个正形。”
贺宁点点头:“这般热闹才是过年。幼萍,你耶娘一行人是元日过了再启程?若是赶得及,还能一同闹元宵。”
杨依笑得乖巧:“正是,我想着赁个院子,待他们来了也方便,只是正月里不大好打听。”
李宣威连忙说:“切莫见外,都督府后院里住得下,旧友聚在一处才畅意。”
“院子一时也难找到合意的,定会在府上‘打扰’一段时日,给都督和夫人添麻烦了。”
林雪青招呼杨依过来,给她抓了把金瓜子:“这样伶俐可人的女儿,谁人不欢喜?”
阿慕本来正在躲长兄往自己脸上贴来的冰手,一听这话不乐意了:“阿娘,阿慕不招人欢喜吗?”
林翡一把将她抱起来:“阿姊来疼你。”
然后腾出一
只手,把方才耶娘赏的金瓜子都塞给她。
李承有些不好意思,走近想接过阿慕:“阿鹭姊姊,她怀里多着呢,莫惯着她。”
阿慕转头冲着他说:“我怀里的给阿姊,阿姊的给我。”
李承不懂这般交换有何意义,林翡却心中了然,想起阿鸾当日送给自己的碎金瓣,不免有些怅然。
林济琅听杨依说起赁院子,也动了心思,吃罢早饭私下同妻子商议。
“咱们的家私细软都留在京城,没能带出来。原本住在这里,吃穿已是定方他们费心。我虽负责屯田,但朝廷并未委派官职,还是定方从府库里另拨的款项发予我俸禄。”
林济琅拿到俸禄的头一个月,贺宁就拿出大半来给林雪青补贴家用,可这小姑子也是实心人,说什么也不肯收,还说“有阿兄操持屯田,定方不知轻省多少,该从他私钱里再给阿兄拨一笔才是!”
话虽如此,也要做长久打算。
贺宁叹了口气:“下回阿鸿、阿鹭再说把俸禄交予我,我也不推辞了,攒些钱置办个宅子,阿鸿早到了娶妻的年纪。”
林济琅心虚地看了眼妻子,贺宁怎能猜不到他是生怕提起阿鹭的婚事,无奈地说:“一年拖一年,她明年就该及笄了,连亲事的影子还没见着。”
说罢又想到杨依:“我看小姑倒很中意杨家女郎,是个活泼灵巧的性子,不过听阿鹭说早就定下婚约,我还是寻机与小姑说一声,免
得空欢喜一场。”
“这么说,我阿妹不中意阿鹭?”林济琅有些欣喜,他也看不上李擎。作为外甥没问题,当女婿还差得远。
贺宁眉头紧锁:“你再这般不上心,阿鸿、阿鹭的婚事皆要被耽误!”
正月初五,旧日同僚潘守仁来递拜帖,林济琅和李宣威连忙到正门相迎。
一见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儿女,林济琅心里一喜——阿谧不必再来数落自己了。
“算一算,有六年未见了!”几人坐定,林济琅见潘守仁憔悴不少,拍着他的手说道,“正恩在钦州费心劳力,颇为不易啊。”
“差事忙归忙,不及这三个孩儿令我劳心。来,拜见你们林伯父、李叔父。”
这些孩子其实六七年前林济琅都见过,如今一个个认下来,真有日月如流之感。
“我发妻病逝后,便是我一手将他们几个带大。”潘守仁叹道,“倒也都是晓事理的孩子,只是大至读书做人,小至吃喝穿用,兼顾起来便难了。”
林济琅点头称是,眼珠子放在潘守仁长子潘绍身上挪不开,真是一表人才、儒雅俊逸,比阿鹭大个两岁,很是合适。
潘守仁之所以在正月里赶至巍州,一是听闻凌霄关之战雍、巍大胜,特来贺林、李二人;二是带上子女,期望能结门好亲事,或是留在蒸蒸日上的巍州奔前途。
原先聂檀在时,钦州比巍州更加兵强马壮。可聂檀回京养病时不仅撤离了全部亲军,
还带走了钦州府兵校尉中还算精明强干的两人,剩下的都是些饭囊衣架。
如今的钦州刺史又是四月宫变后派来的世家子,整日不理庶务,潘守仁又做回了主簿,实在是独木难支。
不一会儿,贺宁和林雪青也带着子女和杨依来了,与潘家挨个儿见礼,正厅内一时热闹非常。
贺宁看见潘守仁的长子潘绍和女儿潘约,喜得眉梢都飞扬起来:“从前见你们两个时,不过十岁上下的小郎君、小女郎,眼下已长成芝兰玉树,正恩教养得真是好!”
潘绍微微笑着,躬身作揖:“阿娘在世时也常念起伯母,说原先在巍州时有幸得伯母赠香,之后去了钦州,旁的香膏香粉再难入眼。”
阿鹭悄悄冲阿兄眨了眨眼睛,这潘家阿兄一开口就说在阿娘心坎上。
果然,贺宁越发心疼这懂事的孩子,上前去问他在何处读书、今后有何打算,关怀备至。
潘家老幺比阿鹤稍长一岁,大名叫潘缙,和兄姊不同,是个外放的性子。见兄长、阿姊都被长辈拉着说话,他得了空,就蹿到阿鹤和阿慕身边说起话来。
待到枯枝萌新芽,李擎还是没有等到阿适的回信。几家的亲事虽暂且未定下,但是潘绍留在了巍州都督府,跟随林济琅学习屯田等事务。
是林济琅劝妻子先别急,杨家、陆家的青年才俊、年轻女郎也不少,到时都在巍州,相处看看,总归还要合得来不是?
林
翡又添杨佩、陆寒两员“大将”,女军的规模越发庞大,新招了两百余人,正在训练。
在羡山西口一战中有三十一名女军牺牲,因天寒尸身不易腐坏,林翡坚持将她们带回了巍州,葬在女军营地旁,姊妹们时常去祭奠。
受伤的女军则多达八十余人,好在绝大多数是轻伤,过了冬便养得差不多,能正常训练。
少数伤得重的,林翡贴补了不少钱买上好药材和各类禽畜肉调养补身,让她们安心休息。
最叫她惊喜的事还要数与玉娘久别重逢,那是冬雪未化尽的一天早晨,林翡正在巡营,蒋二娘说新来的几个姊妹都想见校尉,林翡便过去了。
两人第一眼并未认出来,报名字时林翡听见“丁玉娘”,心头一颤,立刻问道:“可是巍州城外的丁家村人?”
丁玉娘点点头,见校尉紧盯着自己看,也大着胆子回望,直到林翡走到她面前,俯身抚着她的肩,说道:“幼时,你一家曾搭救过我与幼弟、幼妹。”
丁玉娘的双眼缓缓瞪大,立刻想到枉死的兄长,一时百感交集,话未出口,眼泪先落。
林翡深吸一口气,将眼泪压了下去,说道:“去年我曾叫阿兄去丁家村寻过你一家,可惜并无音讯,没承想今日有这等缘分。”
“阿兄死后,阿娘没日没夜地哭,时常趴在院子中间阿兄倒下的地方不肯起来。阿耶怕她疯魔,便举家迁到了另一个村子,但
阿娘还是得了疯病,没熬过三年便去了。”
她擦了擦眼泪,接着说:“我满了十三岁就嫁给邻家的大郎,去年他应征当兵,美滋滋同我讲,说他农活干得多、体格好,被选做了骑兵,冲在最前面。年前他死在了凌霄关,夫家本就艰难,容不下我,听闻军中也招女子,我便来了。”
她寥寥数语讲完这六七年间的遭遇,听得林翡悔意丛生,早知她要经历这些苦痛,当年定把她带回京城,如亲姊妹一般好生长大。
明明是同岁的人,如今她眼中如死水一潭,毫无生气,满是哀愁。
林翡攥住她的手:“你今日练完,同我一道回家,今后都与我住在一处。”
年后林家用林济琅、林翱和林翡三人积攒的俸禄,赁了间宅子,离都督府只相隔一条街,十分近便。
眼下除了给阿鸾预备的房间外,还余两间客房,玉娘正好可以住。
玉娘也未推辞,她眼下孤苦伶仃、无家可归,军营里虽也有通铺,但是谁不想有更安稳、舒适的住处呢?
就这样到了二月末,几家趁着旬假在巍州城里最大的安平酒楼相聚,说着上巳佳节去何处游玩。
小辈那一桌,潘绍说起昨日家中来信,钦州来了特使,查访钱粮兵马,不日便要来巍州。
林翱问道:“特使?哪家的子弟?”
“就是最近颇受重用的豫安伯,姓晏,名字叫什么我不大记得。”
林翡手中的筷子顿了顿,看向
一旁被鱼刺卡了喉咙的李擎,用这两三个月他的冷嘲热讽回敬道:“他来,你倒比我还激动?”
潘绍笑问:“竟与长岭、汀鹭是旧识?那此趟查访便好说了。”
好在鱼刺卡的位置浅,李擎背过身去猛咳几下便吐了出来。
他低头看着手心里的那枚鱼刺,心中忐忑。离得远还能写封信气他一气,没料到他一言不发竟“杀”来了巍州!
他心虚地看了眼阿鹭,若是她知道自己在信里写了什么……接着又看了眼阿鸿表兄,若是表兄也知道了……“如鲠在喉”的滋味他这下真是吃透了!
李宣威收到邸报后同林济琅说:“从前哪里看得出阿适担得起这等正经要事?真是士别三日!怎的我家那小子不见有这么大长进?”
林济琅对晏如陶印象也不错,毕竟帮过自家数次:“是个热心肠的郎君。”
李宣威拊掌笑道:“即使他来查访,各司衙也不必费心遮掩。”
“除特使外,各世家想来也会派子弟同行,虽是充数的,但也不得不防。”林济琅提醒道。
“内兄说得有理。”
算算日子还有几天,屯田册自是由林济琅费心,李宣威又交代萧旻将兵册假造一份。
如此一来,李、林两家自然没心思过上巳,忙碌了几日等着迎接特使。
晏如陶一行人马离巍州城门口还有一段距离时,就远远看见仪仗锣鼓,沈植嗤笑一声:“算他们识相。”
晏如陶只当耳旁风
,想着即将见到阿鹭,任何烦扰人事也拦不住他炙热喜悦的一颗心。
队伍里似他一般心心念念来这巍州的还有唐忻,自去年李承匆匆离京,二人音信不通,好不容易逮住了这次机会,他央求阿耶将自己推举到特使队伍里来。
除这二人外,还有副使冯思。他兄长冯悉去年丢了羽林中郎将的职位,冯家又只有他肯屈从细务,做了中书通事郎,受新任中书令沈钦差遣。
诏诰文书起草繁杂琐碎,除了极为机密的,其余都交予寒门出身的中书舍人来做,冯思也不必事事躬亲,才能来北境走这一趟。
未到城门口,锣鼓声已喧闹起来,迎候众人穿着各色官服,晏如陶一眼就看见那个日思夜想的人——她站在林翱、李擎的下手位置,双臂背在身后,显得越加挺拔,唇畔含笑望着自己。
晏如陶等人翻身下马,巍州官员纷纷行礼,他先朝中间的李宣威走去。已是初春时节,李宣威仍披着大氅,显得身形高大,晏如陶被他抓住手腕时只觉他手掌寒凉,心想这北方气候确不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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