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妄颈侧的伤口洇出血来,不等他再回答什么,颜渺手中的灵力重又化作利刃,她干脆利落的出手,以虚刃作剑,再次向他刺去。
其实无论沈妄回答了什么,她都是听不到的。
灵力在掌心凝聚的速度变得缓慢,随着着她的意识的飘散弱了许多,颜渺清楚,这幅身躯已经无法留给她更多时间了。
虚刃再次袭向沈妄的胸腔,她顿了顿,终究没忍心再次刺入她伤过他的地方。
可强压之下,沈妄的口中还是被逼出一道血来。
手中夺霜亦感知到灵力的威压,剑意护在他周身,刃上霜寒更胜几分。
沈妄终于肯在长剑中注入灵力。
风陵剑意旋绕周身,长剑在手中挽出剑花,击碎袭来的虚刃。
颜渺轻抚心口,看向那道昏暗天地里的辉芒。
那是她的双眼唯一能见到的光亮了。
沈妄果然将那剑法练得很好。
髓珠脱手,在凛冽剑意下碎成齑粉,她毫不犹豫迎上那柄长剑。
沈妄的面上显出一瞬的慌乱。
可颜渺什么都望不清楚了。
夺霜刺进心口的时候,她的双眼已经失去焦距,唯余面上的笑意更甚。
这样就结束了啊。
如果一切真的能在这一刻结束就好了。
哪怕她的生命真的终止在这一刻也好。
颜渺这样想。
她好像已经很累了。
昏暗天地间,颜渺的眸光暗淡下来。
“沈妄,就像你曾说,你有不想让我看到的那一面一样,我也有不想让你看到的模样。”
她低低诉说,将一切娓娓道明,“我不想让你知道当年的事,不想让你知道我对你的利用,其实我一直都很怕……我怕你卷到当年的事中,也怕你恨我。”
沈妄的手臂轻动,袖角落下来,轻轻痒痒抚过她的长发,剐蹭过她的脸颊。
长袖蘸着雨水一并划过去,颜渺的颊侧有些凉,那双被雨水打湿的手忽而捧过她的脸。
湿凉的雨水沾染在颊侧,沈妄的指腹摩挲过她眼下最柔软的那处,抚出一片濡湿的痕迹。
是温热的,不是雨水,他确定。
他垂首轻吻她的眼泪,而后吻住她。
淋漓的细雨飘散下来,秋末冬初,雨水是冰凉的,雨丝随着风飘来荡去,雨珠落下的影被吹拂在二人的面上。
雨珠坠地的声音在耳畔空响着,像是迸碎的珠玉。
寒雨浸湿青年的眉眼,他的眸光依旧是轻柔的,呼吸却急促而紊乱,睫羽剧烈颤抖着,抖落睫上的雨珠。
唇齿纠缠间带着些发狠的意味,颜渺的唇瓣被齿尖磨得有些发痛,对面人的呼吸却压得更低了些。
许久,她的耳畔落下的一声极轻的叹息。
她听到沈妄的声音,听到他有些无可奈何的,认命一般的说:“可是师姐,我还是喜欢你。”
颜渺的呼吸在他这一声唤中有些发紧,指节勾动着轻轻扯一扯掌心里湿濡的长发,唇齿短暂的同他分离。
她努力将眉眼弯了弯,试图将语气放得轻松些,应他道:“我知道啊。”
沈妄却摇了摇头。
“不,你不知道。”
他轻声说,而后又重复了一遍,“师姐,你不知道。”
细雨倒映进他的瞳中,却顷刻被他眸中的灼意燃烧殆尽。
颜渺正欲出口的话语还未能在喉间行程完整的字句,她的手便被牵住了。
沈妄横过臂弯,几乎将她拢进怀中,
他扳过她错开的脸颊,牢牢将她的影子锁在自己的目光中。
他的手轻轻捏在她的颊侧,很凉,还微湿着,浸了雨水的凉意。
可颜渺却觉正被那指尖牵引着的,分明是她灼热的心跳,
心尖灼烧般的痛楚再次融进唇齿间。
噼啪声响打落在周遭的枝叶上,他们没有撑伞,没有灵力化形所筑起的遮雨屏障,也没有避水的符印。
衣衫是湿的,长发也沾染着潮湿的水汽,垂首时交缠在一起,湿漉漉的向下滴着水。
颜渺在几乎要将人溺毙的吻中想起当年他们在瑶山,在穿林打叶的雨声中,也是如此任雨水与泪水交融,任潮湿洇透他们相贴的衣袍。
唇上被齿尖反复磨蹭着,磨出些腥咸的血味,颜渺在早已经紊乱的呼吸中喘出一口气。
钻入口中的鲜血像雨珠一样化开,留下被雨水稀释过的腥锈味道。
“沈妄,我知道此事是我不好。”
她揪着他的衣襟稳住身体,抓住机会慌忙岔开话题,“只是眼下我们尚有正事要处理,等解决了舟山的事我再同你好好交待……再这样下去,周礼就要比我们先一步赶到舟山了。”
微凉的指却不听她的话,带着薄茧的指腹缓缓滑下,按在她的后颈,顺势穿入她的发隙,沈妄微垂着眼睫看她,与她额头相抵。
“可我不想管他。”
他一言带过,又低低的唤她,贪得无厌般的用齿尖再去寻她的唇瓣,“师姐,我不恨你,我只是在生气,方才在生气,到现在也没有消气,师姐……”
呼吸都要被剥夺殆尽,颜渺一忍再忍,终于学他方才那般,张口朝他的唇上轻咬过去。
听到对面发出一声闷哼,她退后一些,调整着喘息道:“沈妄,你有没有好好听我说的话?”
“嗯,有啊……”
沈妄的声音粘软着,话语间竟还有一丝委屈的意味,与方才在她唇上狗崽子咬人般发狠的模样判若两人,“我有在听啊师姐……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吻我的时候在想别人啊?”
颜渺怔然一瞬,目光染了几分薄怒。
她捏一捏沈妄的后颈,企图向后退一点,腰肢却被他握在手中,紧紧按在怀里,退不得半分。
她故作严肃,再道:“沈妄,没完了是不是?”
见她话语认真,沈妄的神志清明几分,终于缓过神来,乖乖应她:“师姐,周既明一定会比我们早到舟山的,且不说事关周望舒他心中定然焦急,他还会用移形印阵,动作本就比我们要快许多。”
颜渺本也只想找件事来岔开他的注意,见他终于不似方才那般失了理智的模样,板着脸“嗯”了一声。
冷风卷过,本环在周身的温暖散下,颜渺不经意间轻抖。
沈妄轻笑了一声,覆在她的耳侧的掌心顺着她颈滑下,落在她的肩侧。
他道:“师姐,天气还这样冷,你的身上都淋湿了,这样下去会生病的。”
见他先发制人,颜渺一时无言相对,道:“说的是啊,你还知道呢?”
灵力笼在二人周侧,将衣袍上的水珠剥离,将二人与这连天的雨幕隔绝开来。
一片氤氲的雨雾中,沈妄牵过她的手,软声哄着:“师姐,是我不好,我们现在就动身去舟山,好不好?”
他的模样好乖,颜渺又一次软下心肠。
她伸手理过他散乱的额发,轻声问他:“沈妄,要怎样你才能消气呢?”
沈妄的嗓音里染了几分欢欣,却故意压下,作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那要等我们从舟山回来之后,师姐自己想办法补偿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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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浮宗的山下弥漫着一片血雾。
原本山明水秀的地方充斥着硝烟,宗门中的大半弟子都已随千珏下山平乱,只有少数修为尚浅的弟子留在宗门镇守。
山门的立柱倒塌一侧,断裂成碎石拦在路中央,宗门内亦遭魔修侵扰,颜渺回到云浮宗的时候,守在山门的小弟子们已被先一步赶到的周礼救起,魔修却仍不罢休,步步跟上山来。
颜渺心知周望舒想来冷情冷性,从不会对不放在眼中的事物留丝毫情面,却未曾想到,她对云浮宗也丝毫不留情手。
颜渺在山门处见到周礼。
印阵自山门蔓延,周礼的左手还有些颤抖,见二人赶来,坦然同二人问候:“颜渺,沈妄,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颜渺却没办法同他一般稳重,亲眼见云浮宗遭难,她的嗓音急切几分,道:“周礼,你没有去舟山。”
周礼一时沉默,连一声“是”也没能应答。
颜渺看着他,再道:“周礼,其实你,不敢去见周望舒?”
第79章
周礼依旧没应声。
颜渺虽有些心焦, 却仍等着他开口。
半晌,周礼终于叹了一口气。
他开口,嗓音依旧平和, 缓缓道:“我自小就知道, 长姐她对宗门并无多少感情。无论对我,亦或是对周让, 她似乎都没什么亲缘的感情……当初她参与印阵的编撰时,曾因印阵伤及己身, 此后的性子就更加冷淡些, 却不知她早对宗门积怨已深。”
颜渺眉头皱起:“印阵的编撰?”
“是, 她受了伤后, 父亲始终觉得有愧于她,在当年南岭墟推选掌事时力排众议, 推选她做了周家的掌事。”
周礼出言解释,又道,“只是我们都没想到, 她想要的并不是那些, 更没想到,她会做到如今这个地步。”
周礼的解释虽还算周全, 颜渺却觉得事情并不如他所言这般简单。
但如今的时间不容她问询更多。
周望舒能在中洲大肆布下傀蛊,以此转移宗门人的视线, 借以让她的计划顺利进行, 颜渺不敢赌她是否还有更为强劲的后手。
她没有深究此事, 见周礼的模样,更知道如今不该与他过多谈论周望舒一事, 索性没有去接他的话。
周礼虽看起来对他这个长姐不留情面,甚至当初在南岭墟, 更说出会亲自杀她清理门户那样的话,颜渺却知道,他的心远不如他看上去那般坚定。
在南岭墟时她曾亲眼得见,周礼寝居的檐角还挂着周望舒曾做来送他的风铃,那盏风铃数年如一日的悬在檐上,风吹雨淋,却光洁如新。
颜渺干脆向远处望一望,道:“周礼,你可以将此事交给我。”
周礼闻言转过头,黑练在风中轻轻飘荡。
他没有答话,没有点头,却也没有摇头。
相识多年,颜渺已清楚他想做的。
于是颜渺问他:“既然这样,你有什么话想要对周望舒说吗?”
周礼捉住飘荡的黑练,捏在长练尾端指骨还有些颤抖。
他说:“帮我向长姐道一句问候吧,问她这些年没有名姓的漂泊在外,过得可还好?”
闻周礼所言,沈妄忽而在后打断,冷冷道:“周既明,周望舒她害了那样多的……”
他话未说完,对上颜渺侧首望来的目光,眼睫敛起,不再言语。
颜渺侧对着他,再次转向周礼:“周礼,你的话,我会帮你带到的。”
周礼并未将沈妄的言语放在心上,他合手作揖,依旧温和有礼:“颜渺,沈妄,劳烦了,多谢你们。”
颜渺没有推辞,收下他的一礼,道:“周礼,其实我也想拜托你,帮我们做一件事。”
周礼应:“好,你且说就是。”
颜渺问他:“你可还记得五年前,你曾在畴昔山布下过的那方印阵?”
那方为了擒住她而布下的印阵。
周礼立刻明白了她所想的,问道:“你是想让我……在此布阵?”
颜渺点头,有些犹豫不定:“是,如今的周望舒的修为不及从前,但她的布阵手法恐怕依旧是常人难以企及的,她能在当年参与苏南齐的融灵引一事,难保今时不会找寻办法恢复灵脉。若她真的动手,周礼,你会如当年在畴昔山一样,也用印阵缚于她身吗?”
提及五年前的印阵,周礼面上显现出些愧意,他唇畔微动,似是想回答一句“会”,却终究没有开口。
见他犹豫,颜渺也只笑笑,摆摆手道:“没关系,你帮我守好云浮宗,我们先行去了。”
“颜渺。”
转身之际,周礼忽而叫住她。
他走近她,抬手召出一张落满金箔,绘着鲜红符印的符纸,将符纸交到她手中。
颜渺的指尖触及符纸一角,心下一顿,却也未开口问询,将符纸收好了。
她道:“好,我知道了。”
上次前来舟山是在一年前,云浮宗守卫本就严密,自千瑜与千长宁皆在舟山殒命,千珏更是命人如守山门一样守在舟山脚下。
自五年前身无灵力后,因舟山的守卫,颜渺每每回到舟山祭拜,也只能徘徊在山下,在暗处对着曾住过的居所方遥遥一拜。
如今千珏带着众多宗门弟子到山下去,云浮宗内的弟子自顾不暇,哪里还有空闲守着这一方无人的山林。
颜渺没有在山林路上耽搁太多时间,破开舟山的结界,她才踏上舟山的山路,便察觉到脚下已踩上了一方印阵。
不若当年那般对符印无知无觉,她自修魔后专门寻来南岭墟的符篆典籍,虽然不比南岭墟弟子自幼学习符文篆术,如今她对符印的感知也算灵敏。
她顿一顿脚步,轻声道:“看来已经在此等我多时了啊。”
沈妄跟上她:“师姐?”
颜渺看向高处的殿宇,若有所思。
沈妄几乎立刻猜到她心中所念,跟紧一步,牵住她的手:“师姐,你答应过我,不会丢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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