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过去,敲敲车窗。
左左正坐车里拿掌机打游戏,听见声音抬头,愣了愣才认出来,看着她的新形象笑,说:“你怎么回事啊?”
言谨反问:“你怎么回事?今天干嘛来了?”
左左从车上下来,说:“我明天要走了,跟你说过的,不记得了吗?”
言谨还真忘了,又觉得好巧,说:“哈哈我也是。”
左左问:“你也什么?”
“去北京出差,”言谨回答,“浦东机场的航班,你几点飞机?说不定还能送你。”
两人把时间一对,她比他晚一小时,真的可以。
左左说:“きずな。”
言谨问:“啥?”
“羁绊,”左左给她解释,“佐助和太子,高杉和银时,弗利萨和悟空。”
“见面打半死那种吗?”言谨笑出来,给他诊断,“漫画看太多了。”
左左也笑,替她搬着箱子,跟在她身后爬上三楼,进到那间小屋里。
打电话叫了外卖,两人围着茶几坐地板上一起吃。
言谨心不定,一边吃一边还开着笔记本电脑,重听合拍片项目的几次会议,记下驻场的时候需要特别注意的点。音频里是周其野在发言,说:still I need more clarification on this point……
左左也听见了,忽然说:“这人谁?好装啊。”
言谨笑出来,却又反击:“你不也喜欢夹日语?”
左左存心再讲一遍:“きずな。”
“怎么说的?”言谨也想学。
“Ki-zu-na。”他教她。
“Kizuna。”她重复,继续吃饭,继续听。
第二天,他们又在机场见了一面,道别之后,一个飞日本,一个去北京。
言谨驻组的日子就这样开始了。
“永不为奴”群里的同学听说,反应都挺大。
夏晨说:到底为什么要有驻场这回事?是客户亲眼看见我们痛苦,付费的时候会开心一点吗?
包容说:我宁愿蹲在路边写材料,别让我驻场,远离业务,远离核心,就跟被发配了一样。
毕可欣更加直接,说:你老板好过分啊,这才上班几天,就把你扔出去了。
言谨不免要为周其野说句话:其实是我自己举的手,我老板人还挺好的。
这话有点不兴说,因为这群里日常就是骂老板。
果然,毕可欣回:好人就根本不适合当老板吧。
包容提醒:实习期内至少十个案子,你几个月在外面,到时候不够数怎么办?就算带教给你名字挂上了,律协考核的时候问起来,你不熟悉情况答不上来就麻烦了。
夏晨已经开始分享,她所里有个殡葬行业上市的项目,律师驻场的地点是殡仪馆。还有跟她同一个项目上的审计师,说自己去年在漯河盘点一家肉联厂,住的地方紧挨着猪圈。
真的假的?群里有人问。
夏晨回:骗你干嘛?告诉你个小知识,殡仪馆是没有镜子的,厕所里没有,电梯也没有。
……
言谨看着,背后冷风森森,也觉得自己有点草率了。
而后,再从北京到雨宁,她这个驻场驻得更加困难。
招待所的条件暂且不提,再怎么样总比殡仪馆和猪圈好上许多。
但盗窃柴油的案子还在调查中,当地派出所办案队要是过来,都得由她负责,陪同警官到车队去,从队长到司机一个个找人问话。
除此之外,还要看剧组的各项工作流程是否合规,这样就算再发生意外事件,也能从司法角度判断演职人员是否存在过错,清晰划分责任。
这种监督安全生产、定期向上汇报的角色显然是不太讨喜的。而且,剧组不少工作人员还觉得法律顾问是美方的二鬼子,既然她是法律顾问派来的,那也就是二鬼子的小兵。
所以,当她这天晚上遇到小青,人家跟她道喜,他们说你是驻组的律师,你真的做律师了呀!
她还真不知道接下去的三个月会怎么样。
面条已经吃完,两人收拾了桌子,去院子水池里洗碗。
另一个同住的女孩子正在外面洗头,拿毛巾擦干之后插上电吹风,开关一开,“啪”的一声,几间平房一片黑,跳闸了。
小青记得电箱在哪儿,踩个板凳,拿手电照着打开,把空气开关推上去,灯倒是亮了,但电扇、淋浴器什么的没反应。又有人跑去后面小楼里找房东,房东嫌太晚了,不想再折腾,让她们克服一晚上。
言谨真觉得满头官司,说:“那怎么办?”
小青回来的最晚,还没来得及漱洗,她倒也无所谓,笑说:“山里其实还好,晚上还挺凉快的,就是……我能上你那儿洗个澡吗?”
言谨点头:“当然可以啊。”
两人于是出了院子,又往招待所走。
小镇睡得早,街两边房子里已经少见灯光。小青一边走一边抬头,指着天让她看星星。
言谨也跟着仰头看,说:“哪儿,没看见啊……”
小青伸出手,说:“你像这样,把月亮挡住,先看黑的地方,等眼睛习惯了就能看见了。”
言谨照她说的做,隔了会儿,真的发现繁星点点。
其实这地方海拔不高,空气也不算通透,能见度并不很好。深蓝色夜幕上,星光暗淡。但她这许多年好像一直就呆在城市里,哪怕是她家那个小地方也很繁华,一说夜景,就是县政府斥巨资建造的某某景观大道。夏夜银河这种东西,只在照片里见过,这时候能凭肉眼看见,竟觉得欣喜。
就这么看着走着,言谨忽然问:“你后来为什么没打电话给我?”
小青张口,想说什么,又摇摇头。
那个理由,言谨其实可以感受到,却也说不准确,或许就是两个人太不同了,不至于有什么交情。而且她一个学生,当时经纪公司的事,也未必能帮上忙。
“但要不是你,我可能真的就算了,找个地方教跳舞,骂小朋友。”小青笑说。
言谨忽然觉得神奇,也想说,要不是你,我可能也得不到这份工作,不会在这里了。
“经纪公司的事情解决之后,”小青说下去,“我一直在想以后该怎么办,也是因为你,决定去报名艺考,就是突然决定的,第二天就去了,刚好能赶上。”
言谨不懂,说:“啊这有什么关系啊?”
小青解释:“就是觉得要去更好的地方,才能遇到更好的人啊。”
言谨赧然,说:“你们搞创作的人思维都是这么跳跃的吗?”
小青问:“我也算搞创作的吗?”
言谨说:“当然,我那次看你拍戏就觉得了。”
小青转头过来看看她,黑暗中眼睛清亮,却没说话。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言谨又问。
小青回忆,答:“十一月底吧。”
言谨笑,更加觉得神奇,说:“我那时候在律所面试。”
“我妈知道之后骂我,”小青继续说,“艺考也不是没考过,从小学的舞蹈都考不上,还想考表演?表演系艺考要唱歌,就你那五音不全的。而且二月就考试了,几千个人里面就招二十几个,根本不可能通过的。就算专业过了,还有文化课成绩,你读的那点书早都还给老师了吧……”
言谨听着,竟连这话也觉得熟悉。
但小青不管,到底还是去了,这时候回忆考场上的情形,说:“我是来自上海的考生吴晓菁,今年 21 岁,身高 170,体重 100 公……哦不对 100 斤。”
言谨听得大笑。
小青捂脸,说:“我那时候真的说了 100 公斤,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
考试科目有朗诵、演唱和形体,她准备得很仓促,朗诵的内容就是网上搜的段落,到了现场一问才知道已经烂大街,唱的歌也只是自己在家里练过几遍,是一首《海阔天空》。
静静夜里,走在小镇的路上,她清唱。
言谨喜欢她的声音,开头第一句简直心里悸动,也喜欢那里面的歌词,尤其那句“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但听到后来还是忍不住大笑。小青唱歌,没有技巧,全是感情,粤语也挺塑料的。
考官大概也有同感,唱一半叫停,问她:为什么选这个歌?
小青说:因为喜欢。
考官又问:看你形体展示挺好的,是学过跳舞吧?
小青说:从小就学拉丁的。
考官问:那怎么不去考舞蹈?我们也有这专业。
小青说:年龄刚好过了,而且我不喜欢跳舞。
考官:就喜欢表演?
小青:是的。
考官看着她笑,点点头,说:热爱最重要。
“他说热爱最重要。”此刻,小青重复。
言谨悸动,这就是小青想要遇到的更好的人吧。
“我知道肯定考砸了,果然市统考都没过,”小青望天慨叹,“但那时候就想好了今年秋天报名,明年再考一次,多试几个学校。所以六月份就到北京来了,在德胜门那里一个小区租的房子,一起住的都是北漂找工作的人。也有不少想做演员的,都在北电外面那条街上培训班。我本来以为自己参加艺考年纪已经算大的了,结果跟他们一聊,根本不算什么。”
言谨问:“你上培训班了吗?”
小青摇头,说:“好贵啊,一节课几百,而且要是有戏拍去不了,心会疼得滴血吧。”
言谨替她担心,问:“那你怎么考试?”
小青回答:“我把那条街上每个班的试听课都上了一遍,还跟别人借上课的录音来听。”
“哈哈哈真有你的,”言谨大笑,“但是这样真的可以吗?”
小青说:“我觉得我可以。”
言谨说:“我也觉得你可以。”
她在想自己应该到哪里去的时候,她也在想自己应该到哪里去,她在考试的时候,她也在考试,她租了房子开始一个人生活的时候,她也租了房子开始一个人生活。
看上去截然不同,却又那么相似。
“Kizuna。”言谨忽然想起这个词。
“什么?”小青问。
言谨说:“日漫里的,羁绊的意思。”
第17章 【17】
在雨宁呆了几天,言谨渐渐熟悉剧组的情况。
日常工作就是看着拍摄进度和预算的执行,每天晚上收工之后参加例行的视频会议,向上汇报。
稍稍闲下来,她又想到实习考核,东阳常总的案子也不能放,便追着庄明亮问,有什么活儿可以远程做的。
庄明亮挺满意她积极主动的工作态度,除了把东阳案的材料丢给她去做法律检索,草拟调解方案,还把自己业内浸淫多年积累的驻组心得传授给她。
这回虽然拍的是古装剧情片,没有战争戏、打斗戏,也不吊威亚,但拍摄期三个月,又是在山区,什么事都可能发生,车祸、火灾、溺水、骑马受伤,乃至下大雨山洪暴发,娱记偷拍或者组里内鬼导致拍摄物料泄漏,等等等等。
言谨作为法律顾问团队里唯一在现场的,必须第一时间准确高效地处理突发状况。
怎么寻找合同依据,分析法律性质?
怎么出法律意见,提供解决方案?
怎么写沟通函件,或者直接参与对外谈判?
怎么指导剧组的人固定证据,为后续可能发生的诉讼做准备?
模拟题出了无数,言谨一一回答,虚心接受批改,又问庄明亮,要是碰到超纲的题目怎么办?
她本来还觉得只是些例行工作,这下发现“永不为奴”群里说得对,把没上几天班的实习律师一个人扔到完全陌生的环境里驻组,真挺离谱的。
可庄明亮却说:“这是律师的基本功好吗,你不可能什么都懂,但是钱不能不赚。”
“所以怎么办?”言谨真的没懂。
庄明亮说:“那你就得装出一副其实很懂的样子,说啊这个问题提得特别好,但是有点复杂,为了避免遗漏和表达不精准,我邮件写个完整的回答给你哦。然后回去赶紧上网查,或者打电话问我啊。”
言谨说:“哦。”
心里想,好吧,原来做律师也需要演技。
她学到了,但也压力山大,以至于后来每天早上睁开眼就在祈祷,不要出事,不要出事,不要出事。甚至为了更好地搞迷信活动,看到视频会议上周其野那边的画面,得了灵感,自己也去网上下了张关公像,设为壁纸,早晚拜一拜。
组里人算是配合她工作,却也敬而远之。打交道最多的就是 Line producer,另一个二鬼子,美国人叫他 Django,中国人叫他蒋哥。
蒋哥挺胖,为人和气,一副跟谁都能聊的样子,只是起初见到言谨,刚打过招呼,就问她工作多久了?
言谨能感觉得出那言下之意,法律顾问这是派了个什么吉祥物过来驻组?她有点后悔来之前剪了头发,让自己看上去更像个小孩儿。
但处了一段,两人同为尴尬的二鬼子一派,倒也话多起来。
每天一起开会,一起去找导演组沟通拍摄进度的问题,一起追着进组采访的记者签保密协议。蒋哥问言谨什么合同细节,言谨都知道,渐渐也就不拿她当吉祥物了。
言谨也挺佩服蒋哥,组里还是各种矛盾不断,来来回回搞些拍摄超时、吃饭休息的问题,他千头万绪的什么事都要管。
蒋哥却对她说:“这剧组已经算很好的了,索性走好莱坞模式,写剧本用 Final Draft,预算和进度用 Movie Magic Budgeting and Scheduling,合同签得清清爽爽,可能会出娄子的地方全都写进去,丑话说在前面。我回国之后就是做合拍片,都是这种夹在中间的活儿,有些……哎,不提了。反正每次接了开始干,都在想我下次肯定不干了。遇到有小孩儿问我怎么入这行,我也都劝他们千万别来。”
言谨从这话里隐隐察觉到一股与庄明亮类似的怨气,但这人不是她带教,做完这个项目就再见了,不用顾忌那么多,终于还是问:“那你为什么还干呢?”
蒋哥笑,答:“就……为了有一天能做自己的电影吧。”
完成驻组的工作,以及庄明亮远程布置的作业,言谨剩下的时间其实可以就呆在招待所里,跟剧组会计差不多。但她只要有空,都会去现场看拍戏。
古镇地方不大,总能碰到小青。
中间休息,或者放饭,两人坐阴凉地方聊天。
言谨跟小青说自己的事,说担心组里出意外、闹矛盾,还怕有人问她问题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小青也跟她说拍戏的事,说导演要求高,有时一个镜头拍上十五遍,哭要哭十五遍,从山坡下爬上去,也要爬十五遍,所有人都快疯了。但也有一次,女主角在里面酝酿感情,由她代替站位。开拍前,她走开。导演用 the actress 称呼她,还对她说了声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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