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论起过分,也是她更过分,至于弹劾,你娘是太傅,还会找不到她的错处吗,若这也无法阻碍你们,娘就在你们成婚之日,跪在宫门前哭诉,说她强占我儿子,而后撞在皇宫的正门上,直撞到头破血流死在皇宫前,我一死,她一辈子都要背上逼死老臣的名号,受人猜忌...”
柏太傅越说语速越快,面色严肃,柏乘觉得自己已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眼底如琉璃般漂亮的色彩黯然消失,然后破碎,碎成无数小块,变成他眼中的朦胧细雨。
他感到绝望,上一回有这样的情绪,还是吴清荷悄然离开他的时候,如今心境不同,但等待他的是同一件事。
半晌,他无助地低下头,轻声道:“您在拿您的命,还有她的前途来威胁我。”
“不是威胁,如果你今日不肯和我回家,不照我说的那般和她断绝来往,再敢表露出对她的情意,娘就会让这一切变成事实,无论她做什么事来补偿,我都不会原谅。”
她的话说完,柏乘便闭上眼,见他一动不动,柏太傅转头看向自己带来的下人。
“去,立即帮公子更衣,带上马车,速速送回去。”
“...是。”
下人唯唯诺诺地上前,把地上的衣服捡起来披在柏乘的肩上,柏乘好似没有灵魂的瓷娃娃任人摆布,疲惫地睁眼,小声道:“在断绝来往之前,我想再见她一面。”
柏太傅没有立即回话,片刻后道:“不可能是今日,我不会让她有把你留下的机会,若真想见,等你的情绪冷却下来后,我自会安排。”
柏乘紧抿着唇,不再多说一个字。
“现在赶紧穿衣,将身上的印记遮严实,出门就上马车,在这发生过的一切,你就当是个荒唐的梦,迅速忘掉。”
——
这几日的早朝,要谈论的东西都与议和有关,马车行到宫门前时,吴清荷才刚看完昨夜漏下的公务,宫门已然打开,众人在进入宫门前,便要排好队伍,待她在自己的位置站定,吴清荷才发现站在她前面柏太傅今日没来。
上朝的队伍按照品级与资历来排,她的母亲吴相辞官隐退后,最前边的就只有柏太傅,而后便是吴清荷。
“太傅今日怎么不上朝,我以为,她这些天应该都在的。”
身后有人小声嘀咕,但吴清荷觉得这很正常,她不上朝,也很正常,如今她渐渐放权,似有隐退的意思了,不是特别重要的场合,柏太傅便鲜少出现。
“哦,柏太傅是临时告假的,早半个时辰派下人来宫门前汇报的,说是家中有急事要处理,和她儿子有关。”
听到这话,吴清荷整理衣袍的动作一顿,心中一紧,一种非常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诸位大人,时辰到了。”
宫人走至两旁,迎接诸位官员,吴清荷没迈腿,后边的官员有些疑惑,侧头看看她。
“...将军?”
“将军!”
官员的声音与身后奔来的阿悦的声音在这一刻相重合。
不好,出事了。
吴清荷面色一变,立即转头,仓促地对宫人解释道:“今日我也告假,回家处理急事,下午我会亲自同陛下说明原由。”
话毕,她在众人的视线下转身奔出队伍,阿悦下马停在路边,气喘吁吁地解释:“将军,公子....”
“我已经猜到了,你不用多说。”
她借了阿悦的马翻身而上,立即一勒缰绳,沉声道:“我现在就回去。”
一路狂奔,吴清荷觉得自己此刻心乱如麻,身边的景物不断化为虚影略过身侧,寒风扑面而来,刮得人脸颊疼,但她根本就顾不上那么多,眼睛只盯着面前的路。
一刻,只用了一刻的时间,她就到家了,随着马儿“吁——”一声哼叫停在府前,她看见门口围着不少人。
“将军,将军您回来了,请将军赎罪,您的府邸是不允任何人随意进入的,但今日闯进来的是柏太傅,我们根本就没法阻挡。”
士兵慌忙上前道歉,吴清荷屏住呼吸下马,阔步踏入府内,边走边问:“那柏公子呢,现在在何处,柏太傅还在不在,二人可有争吵。”
“回将军的话,柏公子被太傅大人打了,一番争执后被带走,至于柏太傅...”
听到柏乘被打了,吴清荷的心忽然一阵抽痛,但士兵提到柏太傅时,话还没说完,她们背后便有人冷冷开口。
“我在这,吴将军可要找我?”
院里顿时安静下来,吴清荷转过身,看见柏太傅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她一直在朝为官,比她娘还要忙碌,因而两鬓生出白发来,岁月的沉淀让她成为一个威严的长辈。
吴清荷看了看她,缓缓走过去,躬身行礼,太傅幽幽望着她,不为所动。
“今晨,有人突然送信给我,同我说,柏乘可能已和你住在一起,而后我来了,那个场景,我恐怕此生难忘。”
“我儿,一个大家公子,不顾世俗礼数,竟然和你同床共枕,他的身上...”
她的话语中带着恨,旋即站起来盯着吴清荷,冷声道:“吴清荷,这些年我家从未亏待过你,纵使你抛弃柏乘,我也念及昔日和你娘在朝相互扶持的份上,未出手阻碍你的锦绣前程,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糟蹋我的孩子。”
“我没有抛弃他。”
“这话现在说出来可没什么意义,你可以把柏乘骗得晕头转向,你却骗不了我,我当年不是没有给过你机会,我甚至还放下长辈的架子,求你把奄奄一息的柏乘娶回去,可你当时没娶。”
这是不争的事实,吴清荷没有去反驳,选择了认真地向她提出请求:“这是我做的不好的地方,但我想补偿修复他,他也需要我,请您给我一次机会。”
柏太傅逐渐逼近,扯住她衣领:“没有机会,我在这等你,就是为了知会一声,你们不可能重修旧好,你也别再上门,我知道你年少时会攀墙来看他,我会安排侍从每半刻就巡逻一次,并命人包围着柏乘的屋子守好他。”
末了,她留下句警告。
“再也不许靠近他。”
自清晨分别后,吴清荷果然就没再找到靠近柏乘的方法。
她骑马去过柏府,远远望去,就能看见高墙之外皆是看守的侍从,她也特意命阿羽阿悦去柏乘的酒楼打听过,店里的小二只给她们留下一句话。
“公子最近在家养病,不会来了,连账本都是由我们送进府里的。”
她考虑过写信,夹杂在账本中送进去的办法,但即使给很多的钱,也没有店小二肯做这件事,因为进府的账本都会有柏乘身边的下人检查,一旦发现点什么,后果不堪设想。
而李医师也消失不见,医馆闭门了一段时间,只有药童在不断忙活,据说医师是被接到柏府中给柏乘看病,半个月后才会回来。
真不愧是柏太傅,她出手,必然会把事做绝。
没有柏乘,但吴清荷也依旧需要做好她职务内的事,只是常常会想起那天晚上笑得幸福又满足,与她拥吻在一起的柏乘。
当时很美好,但现在想到便会觉得疼。
与胡人的议和进展顺利,数十日的议事后,议和也逐渐步入尾声,京城也迎来了又一个春日,万物复苏,青草长出绿油油一片,圣上知晓胡族喜欢骑马,长久拘在皇宫内也不舒坦,便趁着议和的最后几日,邀胡人贵族们郊游一趟,在京郊的草场赛马,打马球。
郊游当日,郁郁葱葱的草场周围被搭起无数的棚子作为看台,数十匹马儿被牵了来,马车排成长长一列依次驶入,百官皆至,脱下厚重的朝服穿着便装,甚至有不少还带着家眷,大家都笑得开心,既是因春日踏青,又是因议和步入尾声。
等正式签下契约,至少有数十年的太平日子,这是所有人渴望已久的东西。
“将军,这是待会想要参加打马球的官员名单,请您过目,胡人那边,说是全都要参加,人员有些多,她们的名单稍后才能到我们手上。”
阿羽跟在吴清荷身后汇报公务,吴清荷穿着身黑色的软甲,身形高挑,走过时格外引人注目,她整理好袖子,便默不作声地抬手接过名单,边走路边低头看折子,无事周围的欢声笑语。
“今日一定要玩个痛快!”
“要再打败胡人一回!”
...
“柏公子,听闻您重病初愈,身子骨可吃得消么,初春的风还是凉飕飕的。”
有个女君在同人闲谈,听见柏公子这三个字,吴清荷脚步一听,下意识看过去。
是柏太傅待会要坐下的棚子,外头候着不少下人,有位女君含笑同棚里坐着的人说话。
吴清荷在看见他的那瞬间,手上便忍不住捏紧了折子,眸子微动。
许久不见,他的脸色苍白,在初春还披着裘氅,黑发中的坠饰靠着衣摆轻轻晃动,映出一点晶莹剔透的亮光,他安静地听那位女君说话,转眸时看向了吴清荷。
“吃得消,多谢您关心。”
他低声回答那位女君,那位女君笑呵呵地摸摸脑袋:“这哪里需要谢,我听闻,你和医师的婚约要取消了,太傅大人要为您另择一门亲事的,我想与您议亲。”
吴清荷眉心微动,目不转睛地盯着柏乘,柏乘一直看向她,可眼眸中雾气缭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见他不说话,那位女君又道:“您若是不答应,倒也无妨,我很久很久以前听闻,您原是有心上人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便算在下叨扰了。”
柏乘缓缓地眨了下眼,还是没说话,他身侧的河叔提醒:“公子...您该好好回答客人的话。”
吴清荷看着他冷淡地像是初次相逢那一日,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转向说话的那位女君。
“我现在没有心上人,关于议亲和成婚,我听我娘的。”
“现在?那以前确实是有的,可怎么又突然没有了。”
柏乘沉默一会,在吴清荷的面前告诉了她。
“因为时过境迁,我和她经历很多事,在一起时不像从前那般幸福快乐,所以,她就不是我心上人了。”
第60章 第六十章
周围有不少人说说笑笑踏过青草地, 可吴清荷一点也听不见,转眸端详过柏乘的侧颜,看他说完话后垂头看地, 从耳后滑落的头发挡住眼睛, 让她无法看清他的神情。
“原来如此, 那倒是有些...不过我相信, 柏公子这样的人,一定能找到自己中意的妻主。”
坐在柏乘对面的女君听见他这样讲,摸了摸脑袋说出句安慰话,柏乘也没有说什么, 只是藏在袖中的手默默攥紧那枚香囊,睫毛轻颤两下。
“阿羽,初春乍暖还寒,草场靠近山林, 比城内还要冷,记得让底下的宫人在陛下和诸位大人的看台边放上暖炉。”
吴清荷转身同阿羽交代一番,随后迈开步子踏过草地,意识到她将要离开,柏乘忽然抬头, 下意识朝她的方向看去,眼中隐隐有着说不清的委屈和担忧,他很害怕吴清荷把那些话当真, 可吴清荷背对着他朝前,根本看不见他眼眶中几乎要化为雨的水汽。
求求你, 千万别把我的话听进去, 他似是忍受不住某种痛般微微蹙眉,闭眼在心中暗暗默念。
河叔看见他的动作, 一时有些无奈地叹口气,旋即小声告诉他:“公子,您说要再见一面的,主君已经为您做到了,既然愿望达成,便把这些事放下吧。”
柏乘一动不动,好像真的变成了没有思想与意识的瓷娃娃,徒留精致的外表,安静又压抑。
走出很远的距离,直到周围没有旁人,一直记录账簿的阿羽才小心翼翼问道:“将军,刚刚柏公子说的那些...”
“他不是故意要说那种话的,我能看出来。”
吴清荷非常迅速地打断了阿羽的话,阿羽闻言愣怔片刻,随后赶紧点头:“是,下官明白。”
一个多月未见到他,再见时发觉得他的脸色依旧是病态的白,而且...她觉得他好像又瘦了点,可她记得那一晚,柏乘躺在她身边时,她抚过他的脸颊,觉得他又快要和从前一样,脸颊软软糯糯的。
心中有种酸胀的痛,她很不是滋味地停下脚步,片刻后转过身看一眼远处,语气不确定地问道:“我该怎样做,才可以让柏太傅同意让我和从前一样照顾柏乘。”
四周寂静无声,阿羽低头看一眼自己,片刻后抬头轻声道:“将军,您是在问我吗,下官不清楚您从前具体发生了什么,恐怕没法给出合适的建议。”
吴清荷看她一眼,温和地抿了下嘴角,拍一拍她的肩膀:“无事,这本就是我该独自面对的难题,你不用太在意,一会好好准备与胡人的比试就行。”
听到与胡人的比试,阿羽的眼睛放出光来:“是,将军!”
未时一到,宫人就敲响了草场前的锣鼓,“咚!”一声,草场周围的谈笑声立刻消失。
“胡族使团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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