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不要得寸进尺吗?”萧蕴龄接过,轻声道。
吴百山没有听清,再问时萧蕴龄已经不说。
沈策让吴百山送来伤药,萧蕴龄心中沉着的石头终于消失,他应该是没有看到她将萧蕴意推入河流,不然他不会信了萧蕴意抓伤她的事。
待吴百山走后,澄心欣喜地接过瓷罐在手中珍惜地抚摸,“沈将军对小姐可真是不一般。”
萧蕴龄神色平静,他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偶尔露出些难得的耐心,只是因为对她残留几分兴趣罢了,实际上他不把她当回事,她的喜怒哀乐只是他的消遣。
说到底是他们不对等,而她想做的便是不断试探他的底线。
第15章
王霓的病似乎逐渐好转,她每日坐在镜子前梳理头发,为自己仔细抹上胭脂,再坐在屋檐下染指甲。
这几天王万利常来看望她,带来了许多礼品,十足的孝顺模样。王霓自觉又找到了可依靠的人,蒙在心上的阴霾渐渐散去,她满目喜爱地看着面前年轻的侄子,终于不用担心自己在王府被遗忘而死。
萧蕴龄总是安静乖巧地陪伴在他们身边,她看着姨娘言笑晏晏的模样,沉默地为他们煮茶,她在不在场其实没什么差别,正如这份婚约似乎与她无关。
“姑母,我今日来,还想带表妹到阳湖游玩。”王万利说出目的,这几日他虽然能见到萧蕴龄,但他很少能与她谈上话,她在王霓面前总是很拘谨,不似私底下活泼,他有心与她多相处,因而想带她离开这里。
她侧身睨了萧蕴龄一眼,王霓自认是最了解女儿的人,她知道萧蕴龄无非是担心自己的言行被她看出端倪,因而小心思小伎俩从不敢在她面前显摆。
到底还是留着贵族血液,随了些千金大小姐的脾性,坏事可以做却怕人知晓,在意自己的那点脸面。
“带她去吧,省得一天天摆个脸色给我看。”王霓慢悠悠道。
她说完,王万利便又是对她一阵吹捧,夸得王霓咯咯直笑。
萧蕴龄闻声脸色淡淡,似乎应了她“摆脸色”的说法。
-
离开幽宁院,那股沉闷的腐朽气味消失,四处景象生机勃勃。
萧蕴龄走在王万利身边,闻到他身上杂糅的香料味,这样的气味从前姨娘身上也有,这让她莫名回忆起曾经无忧无虑的时光。
嫁给王万利其实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至少能让她离开王府却又能照顾到姨娘。抛开出身,他是个很不错的未婚夫婿,脾性温和耐心,家中虽不是大富大贵但衣食无忧,对姨娘也十分上心。
待解决了萧敛竹的事情,她便安心与他过日子,将婚后的日子经营好。萧蕴龄不断说服着自己。
他们走到青盖马车前,王万利扶着萧蕴龄,她脚踏上杌凳,将要步入车辇,身后忽然有人叫她。
“龄龄。”
萧蕴龄站在杌子上回望,萧敛竹站在侧门前,漆红大门在他身后缓慢掩上。
他向她走来,目光落在王万利牵着她的手上,被人家哥哥撞见,王万利下意识松开萧蕴龄的手臂,宽大的袖子从他手中落下,袖口的缠枝花在空中摇曳。
下一瞬,缠枝花被修长的手抓住,养尊处优的手掌托着他妹妹的手臂,微微用力便将她从杌子上拉下。
萧蕴龄没有反应过来,身形不稳地扶着萧敛竹的肩膀,他的手还在她的小臂上,另一只手因她踉跄而落在她腰侧,待她站稳便克制地松开。
萧敛竹无视她的疑惑,他看向王万利,礼貌又疏离道:“王公子与舍妹毕竟还未成亲,孤男寡女同乘一辆马车有碍名声,龄龄便和我一辆,我们跟在王公子马车之后。”
萧蕴龄惊讶道:“哥哥也要与我们去游湖?”
“嗯。”他矜贵地应道,不看她一眼便转身上了马夫驾驶过来的另一辆马车,车身王府的标识明显,衬得王万利的马车简陋矮小。
马蹄轻踏地面发出NN声响,萧蕴龄为难地看着王万利:“你不要在意哥哥的话,他只是担心我。”
兄长忧心未出嫁的妹妹再正常不过,王万利没有放在心上,他将车上早早备下的燕窝递给萧蕴龄,温声道:“你的手总是冰凉,需要多补补。”
萧蕴龄接过食盒,脸上露出温婉的笑容。
…
萧敛竹看着抱着食盒坐在对面的萧蕴龄,嘲讽一笑道,“不过一碗燕窝,竟让你不舍得放下。”
食盒仍然留着温热的余温,萧蕴龄手指描绘着上边的花纹,道:“这是人家的一片心意,我很感动。”
手中的食盒被夺走,萧敛竹将它扔在一边,他无法忍受自己宠爱多年的妹妹对一碗燕窝万般珍惜的模样,这让他觉得从前他对她的教导很失败。
萧蕴龄的目光飘向窗外,热闹喧嚣的街道让她有些陌生,她眷恋地靠在车壁上,听着外边的烟火气息。
她不知道怎么和萧敛竹独处,她可以戴上面具和他撒娇,可是她觉得疲惫。虽然对萧敛竹早已失望,但她被抛弃背叛的记忆犹在,窒息感握住了她的心脏,密密麻麻的疼痛如鬼魅般无法摆脱。
萧敛竹清楚她的心结,他强势地拉过她的手,晶莹剔透的手镯被套上萧蕴龄的手腕,她抬手,那碧绿手镯便从腕骨下滑,玉质无暇,晃动时似乎在流淌。
和犯人的手铐异曲同工,萧蕴龄看着它出神。
-
阳春三月,湖边柳树依依,各色花卉姹紫嫣红,湖面波光粼粼,如鱼鳞在阳光下闪着银光。湖边游人结伴,饮酒作诗,烹茶舞乐,踏歌与琴声相和。
王万利将他们带上湖边的画舫,二层的画舫金碧辉煌,船柱上以彩色颜料绘成祥云慧草,再以金箔装饰。他定下了二楼的亭阁,四角的飞檐翘角挂着铃铛,在风中发出清脆悦耳的轻响,亭阁四周围上,与外边的游乐声响隔绝开,一开门便是暖香扑鼻。
里面备下了一桌酒席,王万利为他们各斟了一杯酒,恭敬地端到萧敛竹面前,“三哥,请。”
相比王万利的拘谨,萧敛竹作为上位者显得淡然自若,他接过王万利端过来的酒,却只是放在手边没有喝。
萧蕴龄喝了一口,是不醉人的果酒,酒味清甜,她喝完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萧敛竹从马车下来后便不再理会她,此时只专注和王万利寒暄。
他和王万利谈起他在永州认识的人脉,那些权贵只要指缝中漏出一些便可让王万利赚得盆满钵满,王万利听懂了这个兄长的暗示,他脸上的笑容愈发真诚,待他更加殷勤。
殷勤得,让萧蕴龄觉得有些丢脸。
她的目光与萧敛竹在无声交汇,萧蕴龄知道他是故意的,因为马车上她的沉默疏远,所以他要让她看见自己的未婚夫是这样一个谄媚卑微的男人,让她意识到自己选择嫁给这样一个人是多么堕落。
他知道怎么拿捏她,萧蕴龄心中对萧敛竹愤恨,但她无法不去想自己未来的生活,脑海中王万利笑容讨好的脸逐渐与她的脸重合,她打了个寒颤。
萧蕴龄双手纠结地攥着腿上的布料,忽然她的手被握在干燥的掌心中,带着薄茧的指腹搭在她的镯子上,慢条斯理地拂拭。
萧蕴龄微微挣扎,她怕被王万利听到动静,手指无助地蜷缩,下一刻指缝被人强势插入五指交握。
王万利很早便知道未婚妻有一个疼爱她的兄长,只是在幽宁院问起王霓时,她神情厌恶,言语皆是对萧敛竹的不喜,他不知道缘由,以为他们兄妹早已疏远。
不曾想萧敛竹待这个妹妹仍然关爱,连带着照顾她未婚夫婿的生意。
他爱慕地看着身边的萧蕴龄,温柔地呢喃“龄龄”。
她的心紧张地颤动,桌下的手要摆脱萧敛竹的掌控,他察觉她的意图,更加用力。
这是将她当作什么了?他为何总要不顾她的意愿,将她置于难堪的境地。
萧蕴龄胸膛因气愤而起伏,她抬眸看着他,杏眼明亮地直视他,嘲讽道:“哥哥做事从不敢在明面上。”
声音落下,厢内一片寂静,她如愿看到萧敛竹沉下的脸色,她推开他的手,获得自由的双手捧着杯盏,因尝到果酒的口感而眉眼盈盈。
王万利以为她在说萧敛竹帮他的事情,忙缓和气氛道:“兄长毕竟还要入仕,如果让他人知道兄长和商人来往,恐怕会被拿来做文章。”
可无人在意他说什么,阁外歌女婉转的歌声咿咿呀呀响起,她唱着痴男怨女的故事,而后游人又爆发出因纨绔子弟一掷千金的欢呼声。
萧敛竹目光沉沉地落在她白皙的手指上,她挑衅地回望,良久,他起身离开,椅子与船板划拉出刺耳的摩擦声,王万利无奈地看了萧蕴龄一眼,也追了出去。
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听到王万利呼唤萧敛竹的声音,又听到他在和萧敛竹道歉她的不懂事。从前她还未及笄时,她犯错了,萧敛竹便是这样和别人解释,现在她即将出嫁,替她道歉的人成了未婚夫。
萧蕴龄隐约察觉到,她是父亲的女儿,她是兄长的妹妹,是丈夫的妻子,是这些男人的附庸。
不知缘由的痛苦裹挟着她,萧蕴龄趴在臂弯中,难过地流泪。
等到她心情平复下来时,萧蕴龄从交叠的手臂中抬起头,她疑惑地环视周围,他们出去了许久,外面的琵琶声和歌声都停止了,空气中只剩铃铛偶尔几声脆响,余下皆是不合时宜的寂静。
在这诡异的寂静中,她听到了刀剑出鞘的声响,哭泣与尖叫声像刚从牢笼逃出,一瞬间充斥着在湖心荡漾的画舫。
出事了。
第16章
萧蕴龄慌乱地站起来,她握紧身上藏着的一包毒药,缓慢向花窗靠近。
外边凄厉的尖叫夹杂着血腥味从梅花窗飘入萧蕴龄鼻腔,她透着窗看到了外边修罗场景。琵琶断了弦被抛弃在地上,慌乱的脚步踩踏过去,面板断裂成两截,兵器在日光下反射出冷光,不断有跳水声在船周围响起。
船上有刺客,谁能想到白天的一艘普通画舫会遭遇这种劫难,萧蕴龄的目光搜寻着萧敛竹和王万利的身影,可她找不到他们。
砰的一声,身旁的门被重力撞击打开,萧蕴龄本就紧绷的身体一下子往后退,屏息间一陌生劲装男子踏入,他立马看到了靠在窗边脸色苍白的萧蕴龄。
“五小姐,我是沈将军的人。”他解释道。
萧蕴龄吓出一身冷汗,听到对方的话,她恍惚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沈策曾说过会派人保护她周全,她从来没见过身边有其他人出现,以为那只是沈策的塘塞之言。
“五小姐,外面情况混乱,这船撑不了多久,请随我从湖中离开。”他上前加快语速道。
“我哥哥和未婚夫还在外面。”萧蕴龄想起他们,担忧道。
“他们已经离开,五小姐不必担心。”
她甚至来不及对他们的离开做出反应,萧蕴龄立马决定道:“我和你走,我会凫水。”
她跟着护卫从后面的窗口沉入湖中,屏息往湖边游去,就在他们离开一丈远时,身后轰然燃起巨大的火光,灼热的黑烟直冲云霄,不过半刻,精美华丽的画舫向湖中倒塌。
萧蕴龄不敢松懈半分心神,她不去想任何事情,游到岸边的信念支撑着她忍受刺骨的湖水。
“五小姐,你没事吧。”护卫李明世将萧蕴龄从水中拉出来,她失力瘫坐在地上,不住地咳嗽。
萧蕴龄将眼前滴水的头发拨开,问他:“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李明世神态踌躇,嘴边的话来回犹豫几次都不曾出口。
“护卫大哥,你直说便可。”萧蕴龄道。
“五小姐,将军让我保护你的安全,可是方才船上刺客人数众多,而将军身边只有三人,我想去将军身边帮忙。”
李明世说完低头不敢再看萧蕴龄,他知道自己的请求可能将萧蕴龄置于危险,可他的主子是沈策而不是萧蕴龄,保护主子安全才是他的首要任务。
“好。”
女子清凌凌的声音响起,李明世惊喜抬头,便又听到她说道:“但你要带我一起去找他。”
李明世立即拒绝,“这样对你太危险了,主子不会答应的。”
“沈将军也没有让你抛下我去找他,你已经违背了他的命令。”萧蕴龄冷冷看着他,声音坚决:“你不带我去,我便不答应你,当然你也可以不理会我的反对,反正我不能对你如何。”
只是他会因为无法得到谅解而遭受负罪感折磨。
萧蕴龄清楚李明世的心理,他又要忠心自己的主子,又不想遭受良心折磨,如果这时萧蕴龄善解人意,那么他便可以安心离去。在他离开后萧蕴龄即使遭受危险,由于是她同意了他的离开,李明世便可以获得良心上的免死金牌。
或许他没有想那么多,但他直觉便选择了有利自己的法子,如同王万利和萧敛竹遭遇生命威胁时,立马选择能让自己活命的路。
人人都自私,她不必为此伤怀。
“我答应你。”李明世妥协道。
他们换掉了湿漉漉的衣裳,换了一匹马。
李明世骑马带着萧蕴龄往沈策的方向赶去,一路上他和萧蕴龄介绍当时画舫的情况。
沈策截了萧敛竹的书信,发现他今日将会与手下见面,于是萧敛竹一出门沈策便带人乔装跟随。
在萧敛竹离开亭阁,王万利追出去不久,画舫上隐藏的刺客直冲萧敛竹而去,招招想取他性命。
危急时刻萧敛竹被手下护送离开,沈策正在跟着他们,那不知来路的刺客亦追踪着萧敛竹的踪迹。
“沈将军今天也在画舫上?”萧蕴龄不确定地问道。
李明世道了声是。
-
经历一整个冬天的树木长出新芽,枝叶青翠,地上铺满了腐败的落叶,与干燥的沙砾混合在一起。
不远处猎户设下的陷阱中猎物血迹斑斑发黑,又有鲜红的血液喷溅其上。
萧敛竹被护卫层层守护在身后,他警惕地看着对面蒙面的男子,无法确定对方的身份。
沈策微眯着眼,手握长剑与对面十几人对峙,他身边只有三人,却仍然能不使萧敛竹占据上风。
“阁下究竟是何人?”萧敛竹冷声问他,如临大敌。
回答他的是沈策劈过来的剑光,招招不留后路,是异常强悍的进攻打法,如果不是使用者武艺高超,这种只攻不守的方法近乎送死。
对面四人皆是高手,萧敛竹的手下严阵以待,只有有半分松懈便被斩杀于剑下。
“活捉。”粗粝的男声轻蔑地响起。
对方的声音陌生,萧敛竹不知道是谁在针对自己。眼瞧着身边的护卫一个个倒下,他脸色铁青,若是落入对方手中,不知道对方会利用他做什么。
沈策转动手中长剑,现下萧敛竹身边的护卫数量只与他相当,局势已定。
忽地空气被破开的刺耳声响从身后传来,沈策挥剑斩落身后的冷箭,随即阵阵脚步声踏在荒凉的山路上,接连不断的羽箭向他们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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