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深山处的木屋停下,屋檐下挂着猎户的蓑衣和弓箭,几张兽皮摆在石凳上。
萧蕴龄被颠簸地双腿发软,一下马车便急忙扶着车辕干呕。见萧敛竹走向木屋,她回望一眼来路,便提着裙角紧跟着他进屋。
这里从外面看是一间山中猎户的木屋,里边却另有天地,从阶梯往地下走去,泛着冷光的兵器堆满着屋子。
萧蕴龄呆愣地站在阶梯上,寒气自脚底迅速往后背蔓延,她第一次具象地知道萧敛竹在筹谋什么。
如此大逆不道的场景,偏偏被她瞧见了。
萧敛竹平静地看着她,她从来没见过他真实的模样,见他看过来,脸上的震惊害怕无处遁形,目光颤颤巍巍与他碰撞。
“龄龄,我答应过你。”他缓缓说着,声音回荡,“你会是皇后。”
萧蕴龄抓着扶梯才没能摔下,他的野心太大,不是她能承受的,她不敢回应萧敛竹的话。
见此萧敛竹只微微一笑。
他带她到后面的一处小房间中,屋内虽不比静竹院的构造,但一应用品俱全,“你先在这里歇息,不要离开。”
他说完匆匆离开,暗格的门被他关上,留下萧蕴龄在四处不透风的密闭空间中。她瘫坐在椅子上,环视着这处空间,激烈的心跳声在耳边不断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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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蕴龄是被叫醒的,她等了萧敛竹许久,地下这处密闭的屋子让她心中沉闷,不知不觉便趴在桌上睡着了。
她看到了萧敛竹,他俊秀的面庞因愤怒而扭曲,他绷紧着声音道:“我们被追上了。”
他低估了身后苍蝇的能力,这里是他最隐蔽的藏身之地,竟然不到三个时辰便被他们追上。
面前的萧蕴龄闻言慌张失措,她站起身跟随萧敛竹离开,行动间撞到了一边的茶壶。
瓷片在地上跳动,发出刺耳的声响,萧敛竹停下脚步,他牵过萧蕴龄颤抖不止的手,是他吓到她了,安慰道:“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他们刚出木屋,便和外面的一行人狭路相逢,他们骑着马,气氛肃杀,萧敛竹看着端坐在马背上的沈策,冷笑道:“竟然是沈将军。”
萧蕴龄躲在他身后,她被萧敛竹牵着,像待宰的羔羊,她求救的目光看向沈策,雾蒙蒙的。
萧敛竹的人护着他们,剑鸣声嗡嗡,与沈策无声对峙。
沈策居高临下,与这个先皇血脉对视。
先皇遗留在外的儿子,这个消息被有心人推动已经在各地传播开,皇帝的叔叔们对这个流落在外的孩子表现出巨大的“怜惜”,纷纷上书为他求取爵位。
皇帝年幼,执政长公主本就被他们怀疑控制帝王玩弄朝政,他们不满听从一介女流的命令,便乐于寻她的不痛快。
先帝驾崩时,太子不到十岁,公主萧华扶持太子登位,以镇国长公主身份辅佐年幼的皇弟。
她不希望现在冒出一个成年的皇子,但局势不容许她将萧敛竹的存在压下。
沈策不能杀他。
第21章
“萧敛竹,随吾等进京面见圣上。”沈策道。
萧敛竹闻言冷笑一声,他嘲讽道:“圣上?是面见长公主罢。”
沈策擦拭着手中的新剑,不在意道:“长公主自然也想见你。”
“沈世子果真是萧华的一条好狗。”他语气嘲弄,拉着萧蕴龄的手气愤得用力,沈策看到她忍痛着眉毛蹙起。
“我不会和你去。”萧敛竹扬声道。
身后的木屋随着他话语落下燃起熊熊火光,浓烟滚滚,萧蕴龄闻到火油味,她疑心底下的兵器已被运输离开。
箭矢燃着火焰,从木屋后往沈策一行人射去。
在他们闪避箭矢时,萧敛竹翻身上马,萧蕴龄被他带在身前,随着“驾”的一声,他们往木屋后离去,萧蕴龄回头望着沈策,他一双眼睛如鹰隼般锐利,点点星光在他身边不断落下。
她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不敢发出。
他们已经在城外,萧蕴龄不认识这些路,只知道周身环境越来越荒凉,一路上几乎没见到人烟,偶尔几名打猎砍柴的农夫见着他们,都远远避开。
马蹄声轰轰烈烈踏过草地,带起地动般的摇晃。
“哥哥,我们去哪里?”她忍不住问道。
“覃州。”他落下两字,便又专心赶路。
那是定王的地盘了,萧蕴龄垂下眼帘,睫羽轻颤,她带的香粉已经快用完了,只能尽量沿路留下踪迹。
暮色深沉,手下神情慌张不安,“主子,他们追上来了。”
萧敛竹猛地回头望去,夹在他们马蹄声中,还有远处的NN声。
他简直要气笑了,“他竟然能找到。”
余光瞥见萧蕴龄疲倦担忧的脸,他安抚道:“没事,他不敢伤我。”
萧蕴龄心虚地嗯了一声。
人影逐渐清晰,夜色中如鬼影幢幢。
“萧公子,别负隅顽抗了。”沈策的声音从黑暗中传出,他漫不经心道:“违抗陛下旨意,是大罪。”
萧敛竹不为所动,他与长公主是天生的敌人。她以加官进爵诱惑他投诚,可日久天长,他能否在权势中全身而退还未可知。更何况,他为大业筹谋多年,断不可能轻易放弃。
“武安侯随先帝征战沙场,骁勇无双,是光明磊落之人,沈世子竟无半分令尊风范,心甘情愿当误国奸佞的走狗,真让萧某大开眼界。”
他口中的误国奸佞是长公主萧华,朝廷政事离萧蕴龄很遥远,但她偶尔也听闻长公主手腕强硬,心狠手辣,是玩弄政治的高手。
她看着对面沈策的身影,月光黯淡,她看不清他的脸色,只听见他的轻笑。
随着他轻飘飘的命令落下,身后的手下一拥而上,与萧敛竹这边厮杀在一起。
刀光剑影中,萧敛竹带着她从后方离开,被沈策拦截。
萧敛竹目光沉沉地看着面前黑色劲装的男子,“沈世子究竟如何得知我的身份?”
自从沈策来到永州,他身世的秘密便开始暴露,为了自保他只能顺水推舟将事情闹大,但从暗处走向明处,他行事被动了许多。
刚开始萧敛竹没有怀疑到沈策身上,他以为是燕王旧部在作乱,直到最近他才与沈策正面交锋。
萧蕴龄低头坐在马上,她的手指捋顺马背的毛发,安抚它焦躁的情绪,她的心高高提起,生怕被萧敛竹发现自己的异常。
沈策不再看她,他闻言只淡淡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能藏在誉王府二十年,已经是幸事。”
萧敛竹笃定沈策不敢伤他,萧华本就被天下人口诛笔伐,她不能再让自己染上戕害兄弟的罪名,她便是想要随心所欲,也至少不会在她执政的第三年。
他拉紧缰绳,马儿嘶鸣一声扬起前蹄,萧蕴龄察觉他要离开,压住他的手臂劝说道:“哥哥,别反抗了。”
她都能看清楚此时的局势,他们已经被包围,走不掉的。
萧敛竹垂眸冷冷地看着她,目光冰寒令她瑟缩,她发髻歪斜,将要被风吹散的模样。
萧蕴龄只觉得自己要被马甩下去,她尖叫一声,眼睁睁看着萧敛竹策马向包围圈冲撞上去,那些士兵避开,他们向着不明的黑暗前去。
她被困在萧敛竹双臂之间,无助地往后望去。
刺骨的寒风伴着他们行进,黑夜中偶尔听得几声兽鸣。
在这诡异的黑夜深林中,萧敛竹眼眸漆黑一片,他终于发现妹妹的异常。
“龄龄,你在看他。”身后的声音响起,萧蕴龄目光一顿,她缓缓看向萧敛竹。
他抓过她的手腕,在她指尖闻到熟悉的香味,她指甲中残留细腻香粉。
他的试探随着萧蕴龄脸上的惊慌而逐渐确定,窒息的桎梏抵住她的脖颈,他掐着他多年的妹妹、他倾心的女子,满心荒凉可笑,他怀疑过许多人,独独忘了她会背叛自己。
“为什么?”他怒道,手上随着心中怒火高涨而收紧,她纤细脆弱,谁能想到一切是她在从中作梗。
萧蕴龄去掰他的手指,她意识渐渐模糊,手上卸了力气,在支撑不住时,萧敛竹松开她,萧蕴龄趴在马背上喘着粗气,咳嗽不停。
从后方劈开剑风,萧敛竹侧身躲开,下一瞬他身前的萧蕴龄被人捞走,她侧坐在与他并驾齐驱的骏马上。
萧敛竹怒目而视,看着她娇弱地靠在沈策怀中,泪光点点,她将沈策视为依靠的模样刺痛他的眼,萧敛竹怒吼一声,便要上前。
身后赶来的手下将他困住,才不叫他冲动行事。
“你竟然弃我而去!”男子绝望的怒吼在暗夜中响起,惊起栖息的飞鸟。
萧蕴龄虚弱地轻轻咳嗽,濒死的恐惧仍然笼罩着她,见到萧敛竹绝望的模样,她心中快意,却又觉得他像个笑话。
“我只是选择对的道路。”女子轻缓的声音似轻纱拂过,她抱着沈策的腰,借着他身上的披风取暖,大义凛然道:“叛乱是大逆不道的事,我在阻止你走上歧途。”
“哥哥,你一意孤行,会害了誉王府的。”
萧敛竹仿佛第一次认识她,他听着她满口仁义道德,连声称好。
萧敛竹看着她露在外面莹白的指尖,目光顺着她腰背弧度往上,沈策一身黑衣,几乎融进夜里。
他蓦地想起那日在画舫被追杀后遇到的蒙面人,那时,头戴帷帽的女子,倾身去拉被包围的蒙面人,她的指尖亦如今日一般,泛着玉质寒意。
原来那时她便在沈策身边。
他从来不知道萧蕴龄有这样的本事,他看着一脸冷漠的沈策,咽下喉间涌上的血腥,嗤笑道:“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何必抛下安稳生活铤而走险,现在你与我口口声声忠义仁孝,我竟从来没认清你。”
萧蕴龄顾忌地偷瞄了一眼沈策,他表情平静如水,似乎不为萧敛竹的话动摇,她抓着沈策的披风,轻声为自己辩解道:“我只是说了哥哥想听的话。”
即使没有她,萧敛竹也会走上如今的道路,只不过是时间早晚问题。
她从前不懂哥哥总是喜欢一个人待着,远远望着誉王出神。后面她知道了他的身世,他对誉王愧疚,偏偏又不舍得誉王府的荣华,他活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唯有恢复皇子身份才能将他从中解救。
那时的他拥有权势报答誉王的养育,也有理由粉饰曾经的犹豫。
他在誉王府安稳生活与夺位的凶险中犹豫不决。
于是在萧蕴龄说出“如果哥哥是皇帝,我会是公主吗?”的疑问时,他心中的石头终于消失,他有了理由去做旁人眼中的大逆不道。
他爱慕萧蕴龄,他从来都知道他们不是兄妹,为了心爱的女子能坐上至高后位,他决定去争夺。
这是萧敛竹一直以来为自己寻找的理由。
萧蕴龄看得清楚,她说的是自己的愿望,何尝又不是萧敛竹的渴望,如若他没有表现出对皇位的半分渴望,她不会说出那番话。
萧敛竹满目恨意地看着她,她如夜晚蛊惑人心的精怪一般,睁着无辜的美目,躲在男人怀中汲取他人精气。
这个时候他才想起,原来她已经是他人口中的荡/妇。
其实她在恨他,她想要报复他。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便筹谋这一切?在他从画舫抛下她时,还是他要她隐姓埋名跟随他时,抑或是她名声尽毁时?
拦着萧敛竹面前的手下痛呼一声,萧敛竹以剑柄撞开他们,夺过他们手中的弓箭,锐利的箭矢直直对着萧蕴龄。
她该死。
他看到她瑟瑟发抖,祈求地流着泪,萧敛竹绷紧弓身,在他决心卸下力气的前一刻,从她身后射来的箭矢正中他的肩膀,手中的弓箭脱力掉落。
穿透皮肉的声音响起,疼痛让他无法保持上身直立。
沈策身后的弓箭手换上新箭,等候沈策的指示。
血味弥漫中,萧敛竹被人护送离开,他捂着肩上伤口,潺潺血液自他指缝流下,他回头,看到萧蕴龄眼眸含泪地看着他。
目光交汇时,她眼中的担忧做不了假。
第22章
沈策听到了萧蕴龄轻轻的一声叹息,自从萧敛竹中箭,她便神思不属,此时更是无声流泪。
“心疼了?”他问。
萧蕴龄摇摇头,她虚弱地靠在沈策身上,脖子上的窒息感仍在,她只是心中有些难过,但也说不上来自己在难过什么。
萧敛竹无法再左右她,原本她以为自己会很开心,此时只剩下疲倦。
曾经他们也是亲近的兄妹,曾经她也将他视为未来依靠。
“沈将军,我有些冷。”她轻声细语道。
厚重的披风将她盖住,萧蕴龄被裹在其中,而后晕晕沉沉地被带着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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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心在幽宁院外看着高大的男子抱着五小姐过来,她已经睡着了,被抱在沈策臂弯中,从玄色披风中露出一只粉色绣鞋,引人浮想联翩。
“交给我吧。”澄心小声道。
萧蕴龄听到她的声音,从睡梦中惊醒,她被沈策放下,澄心扶着她。
男子的身影隐于浓稠的夜色中,萧蕴龄目送他远去,转头见澄心一脸出神。
见五小姐看过来,澄心心虚地避开她的打量。
“五小姐,沈将军与你真的没有可能吗?”澄心喃喃道,心中很是惋惜。
萧蕴龄叹息道:“他是天上的鸿雁,我与他相隔太远。”
“可他看着对你很不同。”澄心继续道,希望激起她的信心。
“是吗?”她反问一句,便不再谈论这个话题。
王霓早早歇下,萧蕴龄回来得十分顺利,没有人知道她这天经历了多么惊心动魄的险境,她躺在床上,很快坠入梦乡。
澄心收起萧蕴龄放在一旁的披风,她爱惜地抚摸着名贵的布料,内里柔软的皮毛让她放在里面的手掌快速温暖起来。
这样的好物件,她可没在五小姐屋里见过,只能是沈将军的。
她回到自己屋内,幽宁院的下人,除了李嬷嬷和她,剩下几个年少的洒扫丫鬟,此时她们都已经睡下。
澄心在床前披着那件被她偷偷拿来的披风,她新奇地来回走动,借着盆中的清水看着自己的身影。
过于宽大,但她仍然觉得自己看着体面了许多。
她摸着手上冻疮,提着拖地的披风走到自己爬到床上,手掌在枕头下来回摸索,响起的动静让隔壁床的丫鬟呓语着翻了个身,澄心待她安静后才将枕下的物什拿出来。
是一张黄纸包裹的药粉。
那日六小姐萧蕴意递给她,令她倒在五小姐的吃食中,促成五小姐和王万利的事情。
澄心不明白萧蕴意为何要在五小姐成亲前设计她与王万利,他们是未婚夫妻,这种事早晚会发生,她的行为显得多此一举。
但五小姐和沈将军不是,如果他们能发生一些关系,便有多一重在一起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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