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萧敛竹的手下惊喜道,方才逃跑路上,他们发出了求救信号。
萧敛竹一下子占据了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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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蕴龄和李明世赶到时,地上只有落下的羽箭和尸体。
李明世查看了之后,暂时松了口气:“没有我们的人。”
他们继续沿着路上的痕迹往前,越走李明世神情越凝重。
宽大的帷帽遮住萧蕴龄的容貌身形,她扶着帽檐,克制干呕冲动。
前方传来打斗声响,李明世担忧地看着萧蕴龄,可是不可能在这险象丛生之地放下她,他咬咬牙,驱使马匹向声音来源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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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下护在沈策身边,他们寡不敌众,身上伤势轻重不同,已经撑到极限。
萧敛竹处于打斗之外,他观察着对方的的首领,尽管已经是强弩之末,对方仍然不见慌乱,手臂上的血浸透衣袍,但手中剑力道不减半分,这样拼命的模样,萧敛竹只在死士身上见过。
难道他是某位皇叔派来的死士?自从燕王叛乱时寻找他的合作,萧敛竹便知道自己的身世在某几位亲王中已经泄露。
萧敛竹出神之际,二人一马从包围圈外突破,马上的男子从马上跳下,剩下那女子伸手拉住那群人的首领,手指修长柔软,在阳光下白皙莹润,不是习武之人。
沈策认出了马上的李明世,立即反应过来另一个是萧蕴龄,她伸长了手臂拉他上马,又笨拙地拉着缰绳驾马。
身后李明世向四周撒了什么。
“是一些毒药。”萧蕴龄怕他不和自己走,解释道。
“你哥哥还在哪儿呢。”沈策接过她手上的缰绳,改变将要撞上树干的方向。
萧蕴龄沉默下来。
一路上只剩下耳边的风声和马蹄声。
“这里……”萧蕴龄犹疑地看着前路,“好像没有路了。”
前方是一处断崖,马蹄踢踏将悬崖边的石子踢落,久久不见落声,沈策调转马头往回走,与一行蒙面人相遇,身下的黑马焦躁不安地往后退。
“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漏网之鱼。”萧蕴龄听到对面说。
对面人数众多,又都骑马持剑,他们怎么打得过。萧蕴龄看向沈策,帷帽下的眼睛惊惧恐慌。
沈策垂眸看她,浓密的睫毛在盛着暖黄日光,于眼眸下投射如扇的阴影,露在外面的一双凤眼因笑意而弯起,他声音愉悦地道:“一起死吧。”
萧蕴龄瞪大了眼,她荒谬地猜到,沈策这句话不是对敌人,而是对她说的。
第17章
“不可以!”她颤声反对,双手握住沈策拉着缰绳的手臂,想让他清醒。
身后响起轻笑,眼前寒光闪过,萧蕴龄吓得闭上双眼,她以为沈策真的要杀她。疼痛久未落下,有温热的血液溅到她手背,惊起她一声短促的尖叫。
刀光剑影就在萧蕴龄身边实实在在发生,她不敢看眼前的场景,可是不断溅到她身上的液体让她脑海中想象出可怕的画面。
她不断往后缩,几乎将自己嵌在沈策的两臂之间,偶尔他松开缰绳将她的身体扶正些,免得她摔死在马蹄下。
萧蕴龄几乎被他逼疯,她抖着声音道:“你不用管我,专心一点。”
专心杀人吗?对面的人被他们的动作气得更加拼命,叫嚣着要让他们死在一起。
萧蕴龄余光只见到身旁的马侧身倒地,轰隆扬起一阵尘土,他们的马被惊得嘶吼一声,前蹄向上扬起,马背颠簸,萧蕴龄脚踩不到马蹬,唯一的支撑便是沈策的手臂,她双手慌乱无助地在空中寻求着力点。
“别掉下马了。”他甚至还抽出空隙取笑她。
他真是疯了。
沈策换了只手拿剑,她才发现他手臂上被砍了一刀,血液从伤口流淌下,浸透了右臂的布料,往下滴在萧蕴龄的身上。
她艰难地稳住身形,将手帕压在沈策伤口上,企图给他止血,但伤口太大了,她的手帕很快也被染红。
他们还是回到悬崖边,他们的这匹马本就不是跟随将士出生入死的,此时它口吐白沫,前腿跪地,已然坚持不下去。
萧蕴龄被沈策从马上拉下来,她看着向他们包围过来的蒙面人,脑子一片空白:“我们要死了。”
“是啊。”沈策声音有些虚弱,可听上去没有半分忧伤。
“杀了他们!”随着对方一声令下,两只小队从左右包抄,她眼前只有不断靠近的人脸。
“闭眼。”沙哑的男声在她耳边轻语,萧蕴龄下意识紧闭双眼,坚实的手臂从身后环上她的腰,失重感产生,猎猎风声就在耳际,她大约猜到自己从悬崖掉了下去,随即吓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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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是滴滴嗒嗒的水声,萧蕴龄睁开朦胧的双眼,印入眼帘的是层叠的树叶,光线从树叶缝隙洒下,形成一条条光柱。
手指触碰到了温暖的皮肤,这是她的哪里?萧蕴龄摸索着,直到触碰到皮肤上凸起的一颗物什,她一下子清醒过来。
此时她侧身躺着,抬头看见了沈策的侧脸,她的手指正按在他坚硬的喉结上。他们摔在了离悬崖几米远的地方,陡峭笔直的崖壁上,有阶梯般的突出,形成一块三尺宽的平地,她的脚微一动弹,便有石子滚落的声音,萧蕴龄不敢再动。
“沈将军?沈将军?”萧蕴龄叫他,可他没有半分醒过来的迹象,她的手又轻拍他的脸,凑在他耳边叫道:“沈将军,沈策!”
他的额头一片滚烫,嘴唇也失了颜色,萧蕴龄甚至拿手指去试探他的鼻息。
萧蕴龄躺在他身边,目光搜寻周围情况,树木遮掩下,这里自成一处小天地,让他们避免摔死在悬崖底下,又不会被敌人发现。
视线所及究竟有限,她的手撑在沈策脸颊旁边,身体往他那边靠着缓缓起身,害怕一不小心滚落崖底,她屏住呼吸,手肘紧张地发抖。
蓦地,身下睁开的凤眼讶异地看着她,撑在身上的她。
第18章
萧蕴龄从来没见过沈策这样的眼神,冰冷如出鞘的利剑,寒芒刺向她的心脏,似乎让她无处遁形,她支起的腿被他突然醒来惊动卸了力气,无法平衡的身体将要随沙石摔落时,腰后落下的力气将她揽向里侧。
沈策从最初的惊醒中反应过来,他想起了刚才的一切。
抱着萧蕴龄跳崖后,他的剑在将要断裂时插入一处松软的泥土中,让他们有了缓冲,最终停靠在这一小片地方。
她吓晕了,他也很困,此刻离他们摔落已经过去半个时辰。
沈策懒得动弹,但他不舍得让萧蕴龄在悬崖地下摔碎,于是单手抱着她,不想她再折腾。
从头顶悬崖上的沙砾滚在她身上,身下的枯叶被慌乱的手掌碾压出沙沙声响。
萧蕴龄严丝合缝地压在他身上,一只腿落在沈策双膝之间,另一只脚耷拉在陡峭的崖壁之外,一只绣鞋从她脚上掉落到深不可见底的树木灌丛从中。
她趴在沈策身上,面色僵硬呆愣,耳边只剩下呼呼风声,方才几乎落崖的可怖经历攥紧她的全部心神,直到耳边的闷哼声让她回神。
她的肩膀压在沈策的伤口愈合上,萧蕴龄缓缓向里面挪动,直到自己靠在他身上。
她一点也不敢再动弹,周围的血腥锈味随着她的呼吸愈发明显,她清晰地意识到沈策正在流血,她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血液滴落在地的声音。
萧蕴龄的全部心思都在如何起身,她对沈策的异常沉默无所察觉,只当他是太痛了,这让她愈发觉得压在他身上很过分。
她应该先起来,再想法子离开或者求救。
沈策无力地躺在地上,他的目光越过颤颤巍巍的萧蕴龄,落在冷杉树伸出的枝干上,细长茂密的叶子摇晃,朦胧微光从叶子缝隙落下,像是树叶本身熠熠生辉。
千万里上碧空如洗,云似轻纱,缓慢悠闲地移动。
这样的天气,暖洋洋地让人昏昏欲睡,是一个不错的死亡之地。
他的视线移到萧蕴龄身上,她跪坐在他双膝之间,手指抓着崖壁上坚硬的石块,腰背绷成僵硬的弧度,手腕上无暇的玉镯在她的手臂上投下剔透的光影,随着她的动作摇曳,是他之前没在她身上见过的。
沈策的眼神逐渐迷离,他对萧蕴龄是有些喜欢的。
她纤弱胆小,总是被人欺负得狼狈可怜,他多次看着哭泣的她,心中升腾起微弱的怜惜和诡异的欣喜,丝丝缕缕,像蚕丝般脆弱一扯便断,偏又密不透风地缠绕他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随着每一次呼吸,渗入血肉,让他无法忽略它们的存在。
他意识到他们此时的处境,远离所有过去的永州,无人涉足的峭壁上,在阳光明媚时,和他喜欢的萧蕴龄一起被遗忘,他们腐烂在一起,残留的骨头随着日日夜夜不停的风逐渐风化,成为这里的一部分。
那些丑陋的现实与他们无关。
沈策沉浸在美好的结束中,手臂的疼痛离他远去,萦绕在鼻腔中的血腥味消散,只剩下萧蕴龄身上清甜的冷香,他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重,前所未有的幸福和满足包裹着他。
萧蕴龄终于在这狭小的空地上为自己寻得一处安身之地,她的手指被锋利的石子边缘划出细密的伤口,但她仍然双手攀着它们,尽力靠向里侧。
恐惧还残留,但由于她还活着,并且此刻安稳地跪坐在险境中,惊喜与庆幸让她察觉不到身上的疲惫,她想要离开这里,并且她觉得自己有希望离开这里。
“沈将军,我们找找离开的方法吧。”她此时跪坐着,只看到沈策的下颌线与滑动的喉结。
她听到沈策轻飘飘地嗯了一声,等了一会儿,太阳又往西行了一步,也不见他有丝毫动作。
她这才发觉他的奇怪,萧蕴龄想起方才他发热的额头和未曾包扎的手臂,心中的庆幸霎时被担忧替代,她一只手拉着石块维持不摔倒,另一只手去摸他的额头,温度依旧烫人。
萧蕴龄面色凝重地看着他被衣袖掩盖的伤口,那一片衣袍本是黑色,被血染透了也不见太明显的区别,她转头凝望了许久身下的深渊。
这么高的地方,唯一能带她离开的沈策却伤重。萧蕴龄眼眸酸涩,她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将泪意逼退。
她单手摸索着将系在腰上的腰带解下,目光在沈策的手臂和悬崖下来回,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另一只扶在壁上的手轻轻松开,五指逐渐离开墙壁,直到指尖的触感完全消失。
不知道他身上是否有其他伤,她尽量靠在触碰不到沈策的地上,勉力去够着他的手臂,布料柔软的腰带从沈策上臂绕过,月白的带子立马被染红,她饶了许多圈,直到布料用尽,再用左手手掌将一边带子压在地上,另一只手的手指勾着带子打上死结。
全程沈策都没有说话,如果不是他盯着她一动不动的眼睛,萧蕴龄以为他昏迷过去了。
“你感觉怎么样?”她回到刚才的位置,将全身的重量都靠在崖壁上,担忧地问他。
“没事。”
他声音随风飘来,萧蕴龄又问他:“我们应该怎么办?”
“和我一起待在这里。”他只看得到她不断飘动的衣袖,偶尔拂过他的脖子下巴,让他知道她还在身边。
萧蕴龄以为是在此等待救援,她忧虑天色,待到太阳落下,夜间寒冷,对他们很不利,遂问道:“他们要多久能找到我们?”
沈策想起自己最初对萧蕴龄的评价,“天真且冒进”,她如此天真,总是相信他,以为他是一个正直磊落的将军,放心地将自己的生命交付于他。
“不会有人来。”
将要出口的疑问卡在喉间,萧蕴龄以为自己听错了,几息之后,她不可置信地问道:“什么意思?不会有敌人来了吗?”
长久的静默在他们之间蔓延,他的眼神悠远,里面是她看不懂的情感。
凌乱的思绪中,她忆起了在悬崖上,沈策曾说过“一起死吧”。那时震惊害怕过后,由于沈策仍在杀敌,她便将那句话当作他狂妄的玩笑话。现在那几个字不断在她脑海中重复,如同索命的绳索。
那张被晕湿的纸忽然浮现出记忆,“死生”、“无”,但她拼凑不成完整句子,仅剩的这几个字便已经能窥探他的悲观。
他竟然存着死志。
巨大的荒谬将她吞噬,她抖着身子,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他明明有那么好的家世,有她羡慕的权势地位……
曾经她听说的,沈策不顾危险单枪匹马进入叛军地盘,那时她好奇他为什么不怕死亡,她直觉他是个危险的人,她一向谨慎,在见到沈策这样的人,却像飞蛾永远无法拒绝燃烧的火焰。
荒谬中,萧蕴龄开始憎恨他,她这么拼命地为自己谋划,祈求父亲能给予她一丝重视,希望命运施舍她一个安稳的未来,而对这些触手可及的沈策却毫不珍惜,神明如此不公,嘲弄她的挣扎。
她应该怎么办?若她刺激到他,让他直接拉自己摔死怎么办?
她直视着悬崖下的漆黑,在绿意盎然的树木之下,是地狱藏身之处。
萧蕴龄安静了下来,沈策很想抱抱她,可是他懒得起来,懒得再去思考。
她那样胆小,或许已经放弃求生,她身边的人不断抛弃她,那个世界没有什么值得她眷恋不舍。
微弱的啜泣在耳边响起,如濒死的幼鹿。
萧蕴龄冰凉的手塞入他的手掌中,他的手从前一直是温热的,此时也和他一般冷,可是相贴的手心却逐渐发热。
她拇指摩挲他的手背,上面有一道陈年疤痕,萧蕴龄的泪水颗颗滴落,她怕得要死,却还要努力安慰这个疯子。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她的过去,说着她院子的桃树,说起她的姨娘,她构想的未来。
她想在嫁人之后,养一只毛发柔顺的猫,她抱着它算账,抱着它管理府内事务,她会是一个称职的主母,维持府内的正常。而在丈夫留宿在其他女子房中时,她就可以抱着猫儿在床上入睡。
在她生下自己的小孩后,她的猫可以帮她陪伴孩子,她则有了新的陪伴,她养育他们长大,和她的猫一起老去,可能猫会先走,然后是她,她会平静地老去,让皱纹在她脸上生长。
“我不知道我老了是什么样子,还好不好看。”
她说着趴在他身上,头顶蹭着他的脖颈,那么软和,像一团云,轻飘飘的。
在生命流失的最后阶段,他对萧蕴龄的情感却在增长。
沈策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丝,落在她单薄的背上,蝴蝶骨随着她哭泣一颤一颤的,他抱着她,空旷的心脏被填满,苍辽寂静的原野上,寄生的菟丝花根茎细弱,开着一簇簇黄白花瓣。
他随着她的描述好奇,她以后会长成什么样子,她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
她的丈夫是谁……
第19章
萧蕴龄心中绝望,她估摸自己爬上去的可能性,踩着凸出的土块,拉着横出的树干,运气好些或许能够爬到上边,可对她来说摔落的可能性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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