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如果我能嫁给沈策,难道不比嫁给表哥体面吗?”她说出心中的不满。
几乎在她说出这句话,王霓的脑海中立即警惕,那些混乱的画面不断冲撞她的脑海,过去的,梦中的。
刺痛从头顶传来,萧蕴龄的头被扯着仰起,王霓扯着她的头发,眼中怒意几乎溢出,她瞪大了眼,嘶吼道:“你要离开永州?!你要抛弃我!”
她说着将萧蕴龄推到地上,带着皱纹的手指掐着她的脖子,边哭边喋喋不休地重复:“我拼死生下你,你不能抛弃我。”
萧蕴龄发不出声音,肺中的空气逐渐稀薄,她伸手去掰王霓的手指,姨娘癫狂扭曲的脸在面前晃动。
明亮的光线蓦地照在她脸上,脖子上的力道被卸下,哭喊尖叫声夹杂着姨娘的挣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许久之后她模糊的眼前清晰,澄心在她面前哭得厉害。
屋外,姨娘拍打房门的声音持续。
“会结束的。”她拍着澄心的手安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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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大的链条穿过房门镂空处环绕,锈迹斑斑的铁锁将其锁住。
这把锁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了。
王霓被发现疯病便是因为她让人打造了这链条和铁锁,将九岁的萧蕴龄锁在房内两天,吃喝拉撒皆在狭小的屋内进行。
彼时李嬷嬷回家探亲,仅剩的几个小丫鬟被王霓吓住不敢往外通传。
她意识模糊被萧敛竹从充满腐朽味道的屋内抱出来,当时他们想让她和姨娘分开,姨娘刺耳的尖叫在她耳边,她紧紧握住女儿的手,哭喊着不肯放开。
萧蕴龄见不得她这样,她爱美又骄傲,却为了不和女儿分开在众目睽睽下撒泼打滚。
于是她选择继续和姨娘待在幽宁院,那个时候萧敛竹还是关系亲近的哥哥,他总会来看她,提防王霓虐待她
萧蕴龄摸着脖子上青紫的痕迹,将手中的信件折叠装好。
澄心敲响窗户,将食盒递了进来。
一封被折叠的信从窗户递出,萧蕴龄压着声音道:“送到王万利那里。”
澄心一听是那商人,面上抗拒,萧蕴龄解释道:“他帮我出去后,我才能见到沈将军。”
澄心这才将信件塞进袖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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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枫看着舞剑的主子,肩膀撞着身侧的吴百山,问:“那位五小姐最近有来吗?”
吴百山摇摇头,自从那天萧蕴龄离开,他已经有五天没有见到她了。
“是因为临近嫁人,有些忙吗?”林枫拔高声音问,他余光注意着沈策动静,没有发现一丝端倪。
吴百山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小声道:“不像喜欢。”
他原本以为沈策对五小姐有心思,还在担忧五小姐的未婚夫,可是后续几天沈策和平时无异,且他像找到线索,一门心思在打击叛军残留在永州的眼线上。
沈策开始做正事,他们这些下属就有得忙了,吴百山便也无暇再想起五小姐。
见沈策停下,吴百山递上擦汗的布巾,并道:“誉王府的六小姐明日举办赏花宴,邀您前去。”他补充道,“萧敛竹也会到场,您要去吗?”
沈策捡起地上的外袍,边向室走边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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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竹院书房中,竹叶在窗户投下阴影,萧敛竹久久盯着手上的纸条,眸中风暴酝酿。
纸条被投入香炉,可见上边写着,“五小姐传信王万利。”
第12章
五小姐那位商人未婚夫上门了,自他进府,小厮和丫鬟私底下窃窃私语,打量不屑的目光隐晦地在他身上来回扫动。
王万利脸上并无不适,总是带着一丝笑意。这个世道商人被归为贱类,即使他家产比普通百姓富足,但在誉王府这种贵族人家面前,他一介商人还入不了他们的眼。
“果真脸皮厚呢。”他们讨论着,又呵呵笑道,“和五小姐倒也般配。”
于情于理,王万利登府应该先去拜见誉王和王妃,但他名头上是王府姑爷,却改变不了商人本质,因而无人愿意见他,只派人传话让他直接去见王姨娘。
萧蕴龄第二次见到这位表兄,凭心而论,他模样周正,身姿健壮,单看相貌还算顺眼,可他脸上总挂着谄媚讨好的笑,萧蕴龄对此厌烦。
他的名字也不好听,一本万利,一听就是个商人,只知道钱,过于庸俗。
王霓笑着端过王万利奉上的茶,目光扫过萧蕴龄,她刚刚梳洗好,脸上被热气蒸得红润,比方才一副病秧子的模样好多了。
萧蕴龄与王霓沉默对视,她借着王万利的到来逼王霓放她出来,她很少反抗王霓,因此心中紧张。
王霓心中清楚萧蕴龄的伎俩,但在侄子面前她不能表现出来,她不动声色地瞥了萧蕴龄一眼,便又亲切地问起王万利来时是否遇到困难,生活有没有不便。
萧蕴龄安静地坐在一边,看着王万利殷勤地端茶滴水忙上忙下,这副德行,难怪姨娘喜欢他。
“表妹,这是给你的。”他将一盒糕点递过来,盒子的式样标示它来自城中有名的点心铺,这商铺外总排满了人,需要等待一个时辰以上才能买得一盒。
萧蕴龄接过来,羞涩笑道:“谢谢表哥。”
她气质纯净,不似传言那般不堪。但接过的糕点被放在一旁,她未打开。
王万利看着她,一时忘了神,直到那双弯起的眼睛露出疑惑,他才眨眨眼收回目光。
澄心守在萧蕴龄身后,自从见到王万利,她心中便充满嫌弃,只是脸上压抑着不表现,但也沉着脸。
见这商人一直偷偷看五小姐,澄心更是不忿,看什么看,五小姐才不会嫁给这种人。
王霓许久没有这么开怀了,她脸上的笑容不曾落下,精神看着比往日好许多。
这个表哥能讨姨娘欢心,萧蕴龄本该高兴的,但看着姨娘对一个见面不过十次的侄子嘘寒问暖,笑容和熙,她心中对王万利更加讨厌。
油嘴滑舌,难怪哄得姨娘非要把她嫁到王家去。
他们聊了很多,许多是萧蕴龄不知道的王家亲戚。
“行了,带你表哥四处转转。”王霓止住话头,她撑着头,眉目疲倦地对萧蕴龄道。
这是放她出门了。
萧蕴龄面上如常,眉目温顺地道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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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顺着小道走进幽静的花园,萧蕴龄想着应付完这位表哥,她便去沈策那打探他调查的情况。
“表妹会制香吗?”
王万利侧身看着身边的女子,她比他矮一个头,霜色襦裙穿在她身上,显得她如出水芙蓉清雅,她正看着路边的芍药,王万利只能看见她小巧精致的下巴,和嫣红的唇。
萧蕴龄回过神,她浅笑道:“和姨娘学过。”
“身上的熏香是自己制的吗?”他问完察觉此话的唐突,忙解释道:“我闻着有檀香和蔷薇味,似乎是姑母自创的荔香,甜而不腻,清幽自然。”
“表哥竟知道荔香。”
王家是做香料生意,他能闻出香料种类不奇怪,萧蕴龄诧异他知晓姨娘自制的香。
王万利笑道:“姑母是制香高手,父亲曾说他一辈子都达不到姑母的水平,姑母还在家中创造的几款香,至今是我们王家的招牌。”
萧蕴龄从不知道姨娘有这些手艺,她听到王万利问她:“表妹想必继承了姑母的手艺。”
她叹息道:“我只会荔香,其他不曾了解。”
姨娘不怎么教她,而她更多的是将心思放在借着香料遮掩从外购置迷药毒药。
萧蕴龄既不想太热络使王万利看轻了她,又不想太冷淡把关系闹僵,因而一路上随不至于气氛僵硬,但也淡淡的。
王万利倒是不在意这些,他极为主动,和萧蕴龄介绍家中情况,萧蕴龄偶尔询问几句,脸上挂着轻笑。
澄心跟在后面翻了个白眼。
步入廊桥,旁边忽然有男子的声音传来“这位也是府上的小姐吗?”
萧蕴龄闻声看去,一眼撞入萧敛竹的凝视中,他在桥下伫立,不知道看了他们多久。
她站在重檐下的阴影,而他身后是明亮的日光,明暗分明。半年未见,他还是如记忆中一般没有变化,只是她心境已完全不同。
木廊平桥架在蜿蜒的河流上,河流连接着人工挖掘的湖泊,通往府外。湖泊旁隐约能看到树木遮盖下,三三两两少男少女结伴,其中一些人萧蕴龄不算陌生,不远处的亭子中置有席位,亭中似乎也有人影。
他们在此处举办春日宴会,吟诗与琴声相伴,欢声笑语推搡而来。
“这是我五妹。”她听到萧敛竹介绍道。
萧蕴龄眸光微动,她在桥上与他们互礼,之后道:“我和未婚夫还有事,先走了。”
说着便要拉一旁的王万利离开。
听到未婚夫的字眼,萧敛竹神情冷下,但萧蕴龄没有再注意他。
“五姐既然来了,不如与我们一起。”萧蕴意看到了萧蕴龄的身影,她匆匆赶来,隔在三哥哥和萧蕴龄之间。
目光落在对面的陌生男子身上,是个很普通的的人,萧蕴意心中畅快,笑道:“顺便和我们介绍介绍你的未来夫婿。”
她声音落下,便听到身后萧敛竹渐远的脚步声,脸上笑意更盛。
萧蕴龄与她无声对峙,忽然莞尔道:“好呀。”
行至亭中,萧蕴龄看到靠在围栏的沈策,他看了她一眼,便又移开目光,萧蕴龄亦待他如陌生人。
他身边围绕着几个年轻郎君,正争相与他敬酒,对面又有三两贵女克制羞涩地打量他。
萧蕴晴离沈策最近,见萧蕴龄看过来,警告地瞪了她一眼。她为沈策而来,本就为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的人感到烦躁,此时看到萧蕴龄更是心烦,好在沈策并未记得她。
萧蕴意招呼道:“随意坐吧。”
其他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亭外的五小姐和她身边的陌生男子,想必这就是她那传闻中的未婚夫婿。他们毫不避讳地打量他,心中不屑,这未婚夫长得平凡,出身更是微贱,不过萧蕴龄现在只能配上这种人了。
他们从前也和萧蕴龄交好,热衷于赴五小姐的约,但自从萧蕴龄的事情败露,他们已许久不和她往来,更是以曾经和她有交集为耻辱,迫切地和她撇清关系。
萧蕴龄从容地踏入亭子,她找两个相邻的空位,神情自若地坐下,裙摆如花瓣于身下绽放,仪容娇美,身姿优雅,不为周边的窃窃私语影响。
王万利察觉气氛不对劲,他安静地跟着萧蕴龄,刚要倾身坐下,停滞的空气传来嘲讽的男声:“商贾贱类,也配和我们坐在这里。”
萧蕴龄看向那人,是个陌生的男子,似乎是长史的儿子,她无视他轻视的神情,拉着王万利坐下后,声音轻缓道:“在我家中,我未来夫婿,怎么坐不得?”
那男子声音噎住,余光瞥见沉下脸的萧敛竹,讪讪地闭上嘴,他怎么忘了萧敛竹对这个妹妹很不一般。
但大多数人觉得萧敛竹早已不待见萧蕴龄,昔日讨好巴结萧蕴龄的某个幕僚之女娇声笑道:“蕴意姐姐,王爷和王妃真是好心,如果是在我府上,这种水性杨花的女儿,是要被主母浸猪笼的。”
她说罢,周围传来一阵笑声。
沈策抬眸往萧蕴龄看去,她没有看他,而是注视着她名义上的兄长。
萧敛竹心中疼惜,从前她遇到伤心的事情,便总这样无助地看着他,但那时她会拉着他的手,撒娇让他帮忙而不是此时这样安静失落。
他冷声道:“我妹妹还轮不到你议论。”
那女子笑声顿住,无措地看着萧蕴意。
萧敛竹唤来下人,指着那女子道:“将她请出去。”
萧蕴意脸色难看,这是她邀请的客人,将她赶出去,无异于打她的脸,这让她在其他宾客面前如何自处。
但她看到哥哥眼中冷若冰霜的情绪,似乎下一刻便要化作利刃,她避开那女子求助道歉的话,道:“你先走吧。”
王万利眼观鼻鼻观心,他来时便做好被刁难的心理准备,此时心中无甚波澜,而他身边的未婚妻,她总看着她兄长。
整个赏花宴被萧蕴龄害得气氛奇怪,萧蕴意克制着怒气,努力招待其他人,可她知道,他们在背地里会肆无忌惮地笑话她。
她一直注意着萧蕴龄,她和那商人说了什么,而后起身离席,不过片刻,哥哥也跟着离开。
沈策垂眸将杯中的酒倒入湖中。
第13章
手腕被身后的力道拉住,萧蕴龄回头看向来人,她的目光陡然变得愤怒,另一只手去掰手上的手指,可她的力气如何比得过萧敛竹,不过蚍蜉撼树。
萧敛竹沉默地看着她挣扎抗拒,但手上力道未减。
心中担忧被他人听到动静,萧蕴龄压低声音怒道:“放开我。”
“我们谈谈。”萧敛竹沉声道。
她挣扎的力度不变,甚至要低头去咬他的虎口,刺痛自手掌蔓延到心脏,萧敛竹掐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冷声道:“谁教你这般粗鲁。”
血腥味余留在口腔中,萧蕴龄眼神嘲讽,她像一头发怒的小兽,莽撞地攻击一切,“不知廉耻的女子,行为粗鲁些怎么了?”
下巴的力道加重,她如愿看到萧敛竹不再平静的脸,桃花眼中风暴酝酿,弧度多情的眼尾发红,这双眼睛此时显得悲悯慈悲。
“松手。”她重复道。
萧敛竹不顾她的挣扎,手指紧紧握着她的手腕,将人带到廊桥下,借着桥柱遮掩,此处自成隐蔽的空间。
他一松开手,萧蕴龄便退后警惕地看着他。
她的防备让他怒气升腾。
“半年了,你给自己选了一个商户子。”他语气不屑,对她的选择极其不满,“无能且堕落。”
“他不嫌弃我这般名声狼藉的女子,我选择他很正常。”萧蕴龄别开眼,冷漠道,“他愿意娶一个荡/妇,我应该感恩戴德。”
脖子上传来压迫感,萧蕴龄低头看着落在脖颈上的手掌,冷笑着继续道:“刚才她说得没错,我是该浸猪笼,最好让全城的人都看着,以此警示那些愚蠢的女子。”
纤细脖子上的手轻柔地擦过她落下的泪珠,她流着泪,吐出的话语却淬着毒药,萧敛竹叹息道:“你不用再贬低自己试图激怒我。”
他无视萧蕴龄的抗拒,将她拢于怀中,他靠在她肩上,闻着熟悉的香气,疲倦道:“你不要和我闹。”
他规劝着她,如同从前许多次一般,谆谆教导,“龄龄,你方才看到了,商人在那些人眼中是上不得台面的贱类,你嫁给他,日后便要忍受这些人的羞辱和世人的冷眼。”
“你再等等我。”他压着她的腰靠向自己,声音如出鞘的利剑,泛着冷然的寒光,“待我如愿,与我并肩之人是你,受万人尊崇,万民跪拜。”
萧蕴龄推他的手臂缓缓落下,她无力地垂下手臂,被迫听着这般大逆不道的话,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此时不再像第一次那般惊恐,也没有了将要冲破心脏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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