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彷徨地看着王万利的苦楚,好像自己的手掌也正承受着巨大的疼痛,萧蕴龄脸色苍白地抓着窗框,心中被良知质问,神识混乱不堪。
死亡是否比伤痕更能解脱?
可是她不想死,所以她觉得王万利也不会想要奔赴死亡,于是她思索了许久,为他精心挑选这一个惩罚。
她做错了吗?让他饱受折磨,让他清醒地面对血液的流淌。
她步履匆忙地跑到香炉边,将衣袖中剩余的迷药全部倒入其中,升起的烟雾更大了。
王万利痛苦又疲倦地昏了过去。
她终于松了口气。
-
下人放下手中的活计,恭敬地对着到来的女子行礼,用欢快庆贺的声音尊称她为“郡主”。
萧蕴龄柔声让他们起来,而后又迷茫地走在王府中,她让人将王万利送去医馆,除去给医馆的诊费,他会剩下许多钱财,他应该会满足的吧?他那么喜欢钱。
阳光下她的手指修长白皙,干净不染纤尘,随着她的打量而蜷缩。
听闻战场上战死的数字,想象将一个人杀死,看着别人帮她动手杀人,与自己亲手挥动刀刃的感觉完全不同。
她很害怕。
她应该怎么做才能和那些抛弃她的人一般冷心冷血,才能一心地为自己谋划呢?她今日的所作所为是否有所长进?
漫长的夜里,她听着不绝于耳的雨声,在承受着姨娘放弃她的钝痛中,她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的错误,她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将刺伤自己的利刃亲手送到他们手上。
她不能再软弱地依靠他人,她需得自己解决难题。
萧蕴龄睁着被泪水浸润的双眸环视周围,青翠的枝叶环绕,阴凉树荫下,未来得及被下人赶走的鸟雀叽叽喳喳地叫着,打量熟悉的访客。
她走到了沈策的住处。
他的院门没有关上,向内敞开着,萧蕴龄站在高处的假山前,能看到会客厅灰色的地砖上遍布天然成就的石头纹路,女子淡雅的裙摆随微风摇曳,露出底下碧色的绣鞋。
他有客人?
萧蕴龄新奇地上前,吴百山正从会客厅出来,他看到了萧蕴龄,她这一身十分好认,是他按照沈策列的单子购置的成衣。
虽然主子不是很满意,但穿在她身上娇俏活泼,与她的年龄很相符。
“五小姐。”他走到门外,询问道:“怎么不进来?主子正在会客厅。”
“他有客人吗?”她压低声音问,她站在门口,视线受阻,已经无法再看到里边的情形。
“是誉王殿下的一位妾侍,她执意要见主子,说有要紧的事情禀告。”吴百山除了奉上茶水便没有再逗留在里边,因而不知他们在谈论何事。
萧蕴龄闻言更加诧异,她难以将沈策和她父亲的妾侍联系在一起,心中隐约觉得此事怪异。
“您可以直接进去的。”吴百山看着她一脸好奇,示意她进来。
正说着,会客厅的人出来了。
萧蕴龄的双眸亮起,她见到沈策背手跨过门槛走出,高大的身形遮挡身后的日光,在她身上笼罩一片影子。
他径直来到她面前,身上沾染的檀香味侵染着她,沈策垂下目光打量着她,令她感到疑惑。
“你身上有血腥味。”
她还未开口,便因听到沈策的话而微微呆滞。在酒楼时,她仔细检查了,没有血迹弄到身上,因此身上的衣物没有换下。
“是伤口裂开了。”她将绑着绷带的手举起来,伸出双手抱着他的手臂,绯色的衣袖从他身上垂下,随着她的动作飘荡,她仰头看着他,撒娇道:“很痛,你帮我换药吧。”
“你有客人吗?”她转移话题,歪着身子越过沈策的手臂看向他身后。
被遮住的日光毫无防备地照入她的眼睛,可茶色瞳孔却在明亮光线中放大。
绣着蓝色云纹的衣摆绕过门槛,碧色的女子绣鞋随着抬起跨过,而后虚弱地站在会客厅前。
肖慧心的脸颊两侧凹陷出浓墨的阴影,扶着门扉的手指苍白,被纤细的腕骨连接在小臂上。
她站在明媚的春天末尾,周围景象生机勃勃,而她却被阴沉病气萦绕,看着比从前更瘦了。
从前是多久之前?
萧蕴龄回忆上一次见她,好像是在园子赏花时,肖姨娘折下一根桃枝,问她“是否解脱”。
那是在陈实尸体被发现的次日。
第36章
萧蕴龄看着肖慧心缓缓行至跟前, 她虚弱地对着沈策一礼,意味不明道:“还望将军能信任我的话,不要被他人蒙骗。”
肖慧心离开时, 饱含隐晦怨憎的目光看着重回高枝的萧蕴龄, 所有人都夸她善良宽容, 赞扬她的品格, 即使被封为郡主, 也不曾计较往日怠慢她的下人。
他们都忘记了她曾经的丑事, 一群见风使舵的小人。
只有肖慧心知道这样一张人皮下藏着淬满毒药的灵魂,她伪装成人的模样,欺骗男子感情,驱使他们为她筹谋。
从前是陈实,现在是这个年轻的将军。
他们都被萧蕴龄的外表蒙蔽了。
萧蕴龄令陈实丧命, 令她失去了在誉王府唯一的依靠和希望。
她要揭露萧蕴龄的真面目。
萧蕴龄心中疑惑,她目送肖慧心的背影离去,直觉肖慧心的话语与她有关。
“肖姨娘是遇到什么事了吗?”萧蕴龄一回头,便看到沈策沉静的眸光落在她脸上,他任由她拉着他的手臂,可是眼神中却无半分温情,这让萧蕴龄更加生疑。
她佯装不知地更加靠近他,几乎要将自己纳入他的身体, “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无事。”他看向她那只渗血的手掌, “先换药罢。”
会客厅残留檀香的馥郁醇厚的味道, 萧蕴龄紧绷了许久的精神被熏陶得涣散,她盯着沈策, 自从进屋他便很沉默。
透着星落血迹的绷带被剪子剪开,锋利的剪刃伸进手心, 微微触碰到伤口的冰凉与刺痛令萧蕴龄往后缩手,沈策抬眸看了她一眼,萧蕴龄才重新将手放在案上,被他固定在手里。
他坐在静穆的紫檀木圈椅上,用轻薄的竹片勾起黄色的伤药,专注地涂抹在她手上还未结痂的细碎伤口上,丽的眉眼在此时好似没有攻击性。
“你和陈实是什么关系?”
清香沁凉的药膏被竹片抹在手心,萧蕴龄猛地听到他的问题,眼中的慌张一闪而过,她勉强地笑着问道:“将军为何提起他?我不想再回忆他,会令我想起一些屈辱的过去。”
她倏忽撞进一双凛冽如冬雪的凤眼中,竹片压着伤口,密密麻麻的疼痛让她想要离开,但她的手腕被他强硬地握在手上。
她的眼角闪着泪光,柳眉微蹙,意识到他在审问她,拿她当作犯人,这让她不想回答。
萧蕴龄侧过脸,赤红玛瑙耳随着晃动,她咬着下唇,忍受手上慢腾腾的上药过程。
他没有收力,断续的刺痛与药膏的舒缓如冰与火在她肌肤上共存,漫长地折磨着她。
“你与他曾经来往密切。”
“你主动邀约他见面。”
……
萧蕴龄听着他一句句重复肖慧心和他的谈话内容,她单薄的肩膀趴伏在椅子扶手上,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头上的玉石琮b不止。
他在说着她做过的事情,可萧蕴龄不会认为沈策是在意她与另一个男人的牵扯,他只是不满她的欺骗与利用。
“所以你是相信她的话吗?”她流着泪,哭声微弱,“你不愿意听我的解释,便判了我罪名。”
握在手腕的力道加重,她被拉着半个身子靠在桌案上,他的手臂越过相隔的桌案,衣袂交叠缠绕,沈策的手指触碰她的下巴,审视她面上情绪的变换,令她的惶然不安无处遁形。
“我在等你的解释。”
她抗拒地别开脸,被下颌的手指阻止,他眼中隐有愠怒,萧蕴龄在他面前一向温顺,此时的异样令他感到不悦。
萧蕴龄快速地思索应对之策,她不能让沈策知道她从初见便利用他,她处心积虑接近他,好不容易才让他对她有些兴趣,她还等着做沈策的寡妇呢,绝对不能功亏一篑。
她那只完好的、能执刃的手将抚弄她下巴的手指拉开,萧蕴龄顺势离开坐席,芍药花瓣般的裙摆在地砖上婀娜盛开。
沈策的视线随着她移动,直到萧蕴龄停在他面前,她伸出双手,面上别扭,声音几不可闻:“抱我。”
她忐忑地等待着,忍着眼泪不让掉下,眼眶被压抑得发红。
在她以为不会有回应时,衣袂O@,萧蕴龄惊呼一声,她揽着沈策的脖子惊疑不定,珠玉碰撞声在会客厅激烈响起,她被抱在男子的腿上侧坐着。
她面向他,试图靠近他,却被他避开。
“你都不让我亲吻你了。”她有些委屈。
“你先解释。”他毫不心软,声音冷漠,即使他抱着她,握着她腰肢的手掌未曾松开。
“那天你不是都听到了吗?”她将自己的衣袖从他身上拉回自己腿上,又继续道:“我想要威胁他,最后却不敢伤他,匕首只划破了他的衣裳。”
“至于来往密切,陈实是管家,我只是想和他交好,其他姐妹不必如此,但我的处境不同。”
随着倾诉,她的眼泪一滴滴掉落,她抽噎道:“你和他们并无不同,你也在怀疑我的清白,怀疑我与其他男子私相授受。”
被压抑的哭声在空阔的会客厅清晰可闻,何况是她身边的沈策。
萧蕴龄趴着桌案上,埋在双臂之间,肩膀一阵阵颤动,沈策的手掌落在之上,眸光微深。
他俯身将她抱起,疲倦地靠在她的身上,吐息间热气洒在萧蕴龄裸露的脖颈上,很快那处便微微泛红。
她哭得委屈,咬唇克制着呜咽,身子如受惊的鸟雀般一触碰便战栗不休。
很快那些呜咽与战栗染上不同的意味,萧蕴龄无助地将沈策肩膀上的布料抓起道道褶皱,她颤声阻止着:“不行。”
“为何?”他说话间若即若离,令她心中更加恐慌,“我学你的,你也是这般对我。”
“我这么委屈,你却只想亲吻我。”萧蕴龄推着他的肩膀,“你根本不在意我的心情。”
沈策抬眸看她,平日疏离冷漠的面庞染上陌生的情态,萧蕴龄移开目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他的肩膀。
“我和他们不同。”他回答她刚才的愤怒,“我一心一意对你,你回馈我同等的情感。”
他平静地注视着她,漆黑眼眸中似乎蕴含浩瀚星河,灼灼发亮令萧蕴龄不敢对视。
“我会的。”她轻声回道,“我也会一心一意对你,不管是从前还是以后,都只有你。”
她随口撒下谎言。
-
青莲抱着萧蕴龄的换洗的衣裳进来室,透过蒸腾的雾气,女子白皙的锁骨上有着些许红痕,青莲知晓那些是什么。
萧蕴龄睁开眼睛,她看着青莲,再次问道:“你真的要留在我身边吗?”
“五小姐,奴婢已经决定,请您答应让我留下伺候。”她恭敬地跪在地上,表明自己的决心。
青莲今天早晨被小轿送回王府,她与另外一个舞姬住在一起,那人见着她的模样吓了一跳,而后沉默地避开。
她们或是被买来,或是被人送来,来历不同,但在誉王府中的职责都一样,是誉王养在府中的以色待客的工具,有时还有被送到其他人府上供人取乐。
每天的遭遇不同,取决于主子是否有宴会,或是伺候的客人是否藏着禽兽的心。
青莲在这个时候听说了五小姐点名让她做贴身伺候的侍女。
她不安地见了五小姐。
五小姐说是为了报答那日她的帮助,青莲不明白她普通的一句关心为何会被五小姐记住。
五小姐让她选择钱还是留下,青莲选择了留在五小姐身边。
青莲从未规划过自己的未来,她在几个达官贵人的府邸中辗转过几次,对前路一片茫然。她们中有人成了贵人的妾侍,这对于她们来说是相当不错的归宿,只是青莲见惯了贵族后院的肮脏,她不想一辈子耗在其中。
青莲紧张地等待五小姐的回复,直觉跟在五小姐身边会有更好的前途。
“那你得听我的话。”萧蕴龄拂动浴桶中的温水,她不冷不热地敲打着。
反正她现在没有合适的侍女,先将青莲留在身边考察一段时日,萧蕴龄能看得出青莲对她的感激,可是感激能维持多久的忠心?
青莲欣然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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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蕴龄绞着湿发,她出神地盯着跳动的烛火,思绪回到白日的场景。
“青莲,你相信男子的诺言吗?”她喃喃问道。
青莲正整理着床榻的被子,她头也没回,语气坚决道:“不信。”
萧蕴龄也不信,何况沈策那不是诺言,他只是在通知她,对她下达命令。
她谋划着得到沈策,成为他的妻子,现在一切得来十分轻易,令她犹如踩在云端,总觉得下一瞬间会从梦中跌落惊醒。
萧蕴龄有自知之明,虽然她看得出来沈策对她的占有欲与喜爱,但是他和她很像。
她没有得到过他人正常的、完整的爱意,因此她在萧敛竹面前,或是在沈策面前,努力学着世人描写的爱人,扮演着爱慕。
沈策好似也是如此,但是他不像她一样需要扮演,他只是简单粗暴地将人圈禁在身边。
他的权势吸引着她,可他这样的行为令萧蕴龄有些担忧,如果他发现了她的伪装,他不会原谅她。
她需要谨慎行事,不能在他面前露出一丝错漏。
第37章
远离荒凉的野外和摇晃的水路, 越接近京城,人烟越多,从外边传进来的声音终于有了同类的交谈。
萧蕴龄神情恹恹地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 平阔的道路上热闹喧哗, 街道两旁商铺林立, 还有许多小摊贩在叫卖吆喝, 往来行人中不少与她年龄相近的少男少女在摊前驻足。
这里是天子脚下, 帝国最繁华之地――京城。
他们在路上半个月, 终于从永州来到京城。即使中途有驿馆歇息,但萧蕴龄还是瘦了一圈,精神萎靡,努力克制呕吐的冲动。这一路的折腾,她对京城早已不如出发时期待。
她看着陌生的景象, 晕眩的头脑才稍微清明了些。
“我只在五岁时来过京城一次,当时还去了皇宫中,但已经不大记得了。”萧蕴龄回忆儿时的情境,和一旁的沈策说道。
那时她随着其他哥哥姐姐伴在誉王夫妇身边,似乎还去叩拜了帝后,她什么都不懂,只学着其他人的动作。
记忆早已模糊不清,因此她对将要进宫参加长公主的生辰宴会感到紧张, 长公主听闻沈策用了懿旨一事, 点名要亲自见她。
长公主是先帝长女, 比她多了将近二十岁,从年龄看算得上是她的长辈。虽说在普通人家里, 萧蕴龄得称呼长公主一声堂姐,但那样杀伐果断的掌权人, 萧蕴龄不敢与她攀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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