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殿下会问我些什么呢?”萧蕴龄蹙眉问道沈策。
沈策闭目假寐,闻言睁开眼,他看了一眼未经权力斗争浸染的萧蕴龄,她明亮的杏眼单纯,透着不谙世事的慌张,与他们的十五岁完全不同。
“你照实回答她的问题即可,她不会留你太久。”沈策回忆长公主的喜好,她见萧蕴龄只是出于好奇,但萧蕴龄的性格不是她喜欢的类型,恐怕只会见她这一次。
萧蕴龄斟酌他的话,她知道长公主见她是因为萧敛竹和沈策的缘故,如果长公主问起萧敛竹的事,她是根据哪个“事实”回答才能讨长公主欢心?
沈策看着车外的道路,语气不赞成地再次问道:“你要住在你二姐府上?”
萧蕴龄出发前曾拜托誉王给二姐萧蕴文去信,询问是否能收留她在京城的这段时间,得到了她简短但同意的回复。
萧蕴文性格直爽干脆,只是因为出嫁一事与王府闹得不愉快,之后与他们都很疏远,萧蕴龄没有想到她会答应。
萧蕴龄知道沈策不喜欢她过于独立,她靠过来抱他,娇里娇气地哄他道:“虽然住在二姐家中,但我们也可以见面呀。”
她才不要和沈策住在一起,且不说他们名义上没有任何关系,再则完全依靠他令她觉得很不安稳。
正说着,马车缓缓停下,萧蕴龄转头看着马车外,是在道路的转角,路上依旧喧哗,还没有到住宅区域。
她神情疑惑,便听到陌生的男声,清朗飒爽,听着很年轻:“是沈兄回京了吗?”
沈策看了一眼萧蕴龄,她将手臂松开,示意自己不想下去,因而他独自推开车门离开,车门随即阖上,外面的人只看到一截浅蓝色衣角从沈策身上滑落。
许谨阳疑惑地看向姐姐,见她好似没有察觉,仍旧一脸期盼地等候,是她发现了熟悉的马车。
“沈世子。”
一男一女的声音接连响起,萧蕴龄在车内忽然警觉,她靠近车门听着外边的寒暄,那女子很少说话,但少数几句都是在关心沈策在外经历,不过分热情,却又让人如沐春风。
是一位听声音便知家世教养很好的淑女。
许霜音脸上带着高门贵族丈量出来的笑容,克制的思念藏在明眸中,姿态得体地听着弟弟与沈策的谈话。
“沈兄是要回府吗?”末了,许谨阳试探问道。
“嗯。”沈策态度疏离,拱手道:“沈某先告辞了。”
许谨阳目送他的马车离开,沈策对待所有人都不冷不热的,他对沈策的态度并不在意,只是……
“马车上有其他人。”他回忆那片衣角和上边的绣花,心中震惊,“是个女子。”
许谨阳担忧地看向姐姐,许霜音笑容勉强,没有心思再逗留,转身踏上杌凳,扶着婢女的手臂弯腰进入停在一旁的马车,轻声道:“我们也回去罢。”
许谨阳翻身上马,他犹豫地看着沈策的马车远去,“姐姐,我还有事,你先回去吧。”
说完,他控着缰绳追上。
-
马蹄得得地前行,顾及萧蕴龄头晕,马夫驾车的速度放缓。
萧蕴龄凑过来,靠在沈策身上闻他衣袍沾染的清雅香味,自从她不再用香,他的身上也很少有檀香外的其他味道。
此时她闻着来自其他女子身上的香气,危机感丛生。
像沈策这样家世长相不错的男子,看上他的女子肯定不止她一个人,更何况他还是一个容易轻生的贵族男子,想要当他妻子的人估计更多了。
沈策嫌弃地将她拉开,斥责道:“别乱动。”
萧蕴龄又去抱着他的腰,懒懒道:“好啦,我不动。”
萧蕴龄心中隐隐松了口气,好在她从未将希望寄托在沈策身上,倏然见到沈策在京城中认识的其他女子,这一路上恍如行走于云端的飘浮感终于消失。
果然世上没有轻易得到的感情,她哪能那么容易就得到一个位高权重的男子,只要她还不是沈策的妻子,她就不能懈怠。
她对马车外那位淑女没有多余的情感,她只是不信任沈策会履行他的诺言。
毕竟她找不到自己身上除了容貌外能吸引他的优点,她虽然有誉王女儿的身份,可是沈策并不需要这个助力。
萧蕴龄太疲倦了,现下无法思考,但混沌的脑中残留的念头催促着她,她得尽快了解京城的情况,多为自己寻找一些出路。
沈策勾着她垂落在他手臂上的步摇,他垂眸看她,萧蕴龄已经累得睡着,眼下的淡淡的青黑。
她披着柔软的毛毯,脸颊陷在白色的狐毛中,比在永州时瘦削了许多,明明一路上难受,却从来没有抱怨。
乖巧、听话、懂事。
完美符合他对宠物的想象。
他对萧蕴龄很满意。
-
马车停下,那向来桀骜不驯、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的沈世子耐心等候,伸手扶着容颜娇美的女子下车,他们如一对般配的璧人,在阳光下相视而笑。
许谨阳抬头看向马车后面的门匾,杨府。
此处住着许多翰林院的学士,他暗暗记下。
萧蕴龄步履轻盈地踩在地上,浅蓝色的裙摆随之从杌子上轻扫而过,她含笑抬起头,与那位年龄相仿的少年郎对上视线,他一身锦衣华服地高坐在骏马上,头冠将黑发整齐束缚。
他微眯着眼,神情不善地看着她,目光含有莫名的敌意,未等萧蕴龄细看,那人踩在马蹬上的双脚已经驱使马匹离开。
萧蕴文听到下人的通报,从府内迎了出来,她见到萧蕴龄时,她身后的那辆马车不容忽视地闯入视线。
车身古朴典雅,被毛发光滑乌黑的骏马牵引着,虽然马车低调不显,但她看得出来这不是普通人之物。
马车上的男子从打开的车窗向她微微颔首,长相艳i丽,周身气质凛冽张扬,瞧着不好相与。
她看着妹妹小跑到窗前,小女儿姿态地与那男子说些什么,而后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萧蕴文脸色冷了下来,跟摸小猫小狗似的,她见萧蕴龄看过来,收敛脸上的神情,挤出微笑目送那辆马车离开。
萧蕴龄神情拘谨地看着许久不见的二姐,轻轻唤了她一声。
萧蕴文见她这般低眉顺眼的模样,心中叹息,她挽着妹妹的手进府,“先进来吧,看你瘦了这么多。这里虽比不上誉王府,但够我们居住了。”
这里是一处三进的院落,被主人打理得井井有条,草木茂盛鲜花盛开,充满生命力的气息扑面而来。
经过门屋和厅堂,穿过垂花门,萧蕴文将她带到西厢房,房门推开,干净明亮的屋子中各式用具一应俱全,看得出是精心准备的。
“你安心住在这里,正房我与你姐夫住着,东厢房住着旭儿那小子,他可淘气了,等你收拾好了我带你去找他玩。”
萧蕴龄心中感动,她第一次独自远行,心中忐忑在此时缓解了许多,“多谢二姐收留。”
萧蕴文摆摆手,“你我无需客气,从小就属你最懂事,与其他姊妹一点也不像。”
她说着笑了起来,她们几个姐妹一个比一个不服管教,大姐和四妹虽然有王妃教养,看着得体端庄些,但心中的主见也不少,只有这个五妹总柔柔弱弱的,一副好欺负的模样。
萧蕴文想起门外那辆马车,她看着萧蕴龄风尘仆仆的模样,将要出口的话生生吞下。
算了,往后还有机会,她得仔细着不要让萧蕴龄被人骗了。
萧蕴龄舒服地泡在浴桶中,听着青莲进进出出地收拾从誉王府带来的几箱行李的细碎声响,暂时安心。
第38章
夜深人静时, 四下的灯火逐渐熄灭。
萧蕴龄身着白色里衣站在烛台前,手执剪子挑着烛火,直到屋内只剩豆大的烛光跳跃。
她放下银剪, 侧身看向坐在床榻上的二姐, 柔柔问道:“二姐姐, 这个亮度可以吗?”
灯下朦胧, 更显美人婀娜如水, 萧蕴文见她如此, 心中对她更加担忧。
“可以,回来睡罢。”
萧蕴文不在意灯火,她心中藏着事,待萧蕴龄躺在身侧后,她控制着语气, 小心问道:“白日里送你来的那位大人,是父亲信中提到的沈策?”
“是他。”OO@@的声音响起,萧蕴龄翻身面向她,“二姐姐在京城中听说过他吗?”
萧蕴文叹了口气,她跟随丈夫在京城中待了一年,对武安侯世子自然有所耳闻,“他家世显赫,长相出众, 又被长公主器重, 自然是前途无量, 京城中喜欢他的女子不少,但他还未娶妻, 你可知为何?”
萧蕴龄摇摇头,头发在枕上柔顺地堆积, “他才二十一岁,即使还未娶妻,也无甚奇怪。”
萧蕴文盯着随烛光闪烁的床帷,听萧蕴龄这么说,她愈发觉得妹妹一心扑在沈策身上,遂细细解释与她听。
“武安侯只有沈世子一个孩子,这原本是顶好的身世,可沈世子与武安侯却关系淡漠,这一切皆因他们政见不同,武安侯反对长公主干政,沈世子却是长公主阵营,这对父子几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据说沈世子已有三年不住在侯府。”
“他未成亲,便自立门户,这样不孝的行为,即使他再位高权重,也是被他人唾弃的。”
萧蕴龄不知道他还有这段往事,她感到疑惑:“父子为何会政见不同呢?或许他们只是在明面上避嫌?”
“不像。”萧蕴文否定了她的猜测,“你姐夫见过武安侯责骂沈世子,毫无情面可言。而且传闻武安侯正在物色旁支的男孩,欲将其过继到自己名下。”
“可是沈策这般情形也有益处,他的妻子不必看公婆脸色,在后院活得自在。”萧蕴龄辩解道,说到最后声音逐渐微弱。
这话说得大逆不道,不符合现下推崇的孝道,但萧蕴文知道自家是什么混乱情况,因而不要求妹妹成为那等愚孝之人。
只是萧蕴龄的设想过于天真,“他现下世子之位岌岌可危,况且他近些年得罪了太多人,失去武安侯世子的身份,他又能安好到几时?”
“长公主殿下很信任他,可以庇护他。”萧蕴龄想起那张空白的懿旨。
萧蕴文侧身,她神色认真地盯着妹妹,压低声音道:“陛下年岁渐长,长公主又能掌权多久,古往今来,你见过哪个公主继承大统?”
见萧蕴龄神情怔愣,似有所思,她继续劝说着:“我白日观他待你的情形,他对你有爱慕之情吗?”
“他说他喜爱我。”
听到此话,萧蕴文更加认为单纯可爱的妹妹被诓骗。
“喜爱也有许多种,对心爱女子的喜爱,对猫儿狗儿的喜爱,对消遣事物的喜爱。”萧蕴文狠狠心,将藏了一下午的话说出:“他待你分明不像是对待未来妻子,他对你毫无尊重可言。”
萧蕴龄心虚地避开二姐的锐利的眼睛,她和沈策朝夕相处这段时间,对他如何看待自己自然有所察觉,但她甚至刻意迎合他的喜好。这些事她不能告诉二姐,否则按萧蕴文的性子,怕是现在就寻棍子来打她。
“他待我很好的。”萧蕴龄将手臂从被衾中伸出,隔着锦被抱着萧蕴文,如小时候一般亲近她道:“他还会给我买衣裳首饰,允诺一心一意待我。”
萧蕴文心中对她疼惜,这个妹妹她是知道的,自小缺少关爱,半年前又发生了那样的意外,所以才会被男人的一点小恩小惠欺骗。
“你别学我。”她未出嫁时怀了孩子,当时杨襄差点让誉王打死,“你二姐夫出生寒微,即使将来恩爱消失,我依旧能控制他,令自己活得舒坦。”
她摸着萧蕴龄的脸颊,看着她如琥珀般干净的眼睛,“但沈策不是你能掌握的。”
萧蕴龄抗拒地拉起被子蒙过自己的脸,声音闷闷地从被窝中传出:“我会认真考虑二姐姐的劝告的。”
萧蕴文不想逼她太急,她将萧蕴龄的被子拉下,“别蒙着头,先歇息吧。”
平缓的呼吸声在耳边响起,萧蕴龄将二姐搭在自己身上的手臂轻轻挪开,她翻身背对着她,盯着床榻里侧思索。
她自认为不错的郎君,在京城竟然这般声名狼藉,而她已经招惹了沈策,他必然不会轻易放过她。
萧蕴龄闭上眼,反正现下长公主还大权在握,沈策也是一派前途光明,她先稳着沈策,再为自己寻找其他选择。
-
次日,萧蕴文一脸不善地看着马车停在门口。
“二姐姐,我定然早早回来,你放心吧。”萧蕴龄在马车上探出身子,语气娇娇地讨好她。
萧蕴文深吸一口气,她正要再嘱咐几句,窗户已经啪的一声被关上,马夫架着马车离去。
她那乖巧的妹妹必然不会做出此等无礼之事,只能是那位沈世子关的车窗,萧蕴文对沈策的印象更加不好。
许是萧蕴文道破了沈策对她的态度,萧蕴龄开始注意他的言行。
如果他尊重她,那么他不会这般对待她的家人,可萧蕴文在他眼中只不过是七品官员的妻子。
“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找我?”萧蕴龄坐在他对面,看着他拨弄着棋局,感到无趣。
“今日休沐。”
“哦。”她也想起了二姐夫今日在家。
骨节分明的手指夹着黑白棋子,萧蕴龄心中郁闷,他们从永州到京城的一路上,沈策在马车上除却下棋便是看书,有时他驾马行在外边,留她一人孤零零在车厢中休憩。
他不愿意其他人进来他的马车,因此青莲无法陪她解闷,可他也不允许她回到自己的车上,专横如斯,如同二姐说的丝毫不尊重她。
那时她舟车劳顿,无暇计较沈策的行为。
啪嗒几声,布好的棋局被柔荑弄混,萧蕴龄将手置于格状棋盘中,处于棋盘边缘的棋子因此掉落在毛毯上。
沈策抬眸看她,面色疑惑。
“你带我出来,就是观你下棋吗?”她蹙眉问道。
“现下是在马车上。”他提醒她除了下棋无事可做。
“可是我感到很无聊。”她的声音又娇又软,带着被忽略的委屈。
“过来。”他弯腰收捡着棋子,声音低沉。
萧蕴龄避开他捡棋的手,挪动身子到他身边,触及他不满的眼神,她起身坐到他怀中,看着他又重新将棋子归位。
她神情沮丧地看着他的动作,抱怨道:“你还要下棋。”
沈策将她拢在怀中,手掌抚摸着她后颈上温凉的肌肤,轻声道:“乖一些。”
萧蕴龄安静地待在他怀中,看着沈策与自己对弈,黑白棋子错落分布,她看不明白,但处在后颈上的手掌却不容忽视,习武之人带着的厚茧磨着她的肌肤,有些疼,她稍微向前避开,又被握着无处逃离。
马车一直在前行,她不知道沈策要将她带往何处,萧蕴龄将脚上繁复的绣鞋踢开,她踩在他脚上,在他又一次将白色棋子落下时,眼疾手快地伸手将他的棋子扰乱,棋子相碰的脆响在马车内响起,细小却不被车轮碾过地面的声响掩盖。
23/56 首页 上一页 21 22 23 24 25 2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