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喜欢明亮,居所总安放了许多烛台,即使深夜就寝,烛光彻夜不停,许是因此才走水了。”
“娘娘对蜡烛要求颇多,燃烧后即使有细微声响都不允许,那些都是从域外进贡的材料制成。”
“她因为夜间烛火熄灭罚过许多宫人了。”
……
周围人吵吵嚷嚷地议论,太后尚在殿内生死不明,所有人都惶惶不安,渐渐语无伦次地谈论起走水原因。
“里面就没有其他人在吗!”侍卫长指着打水的宫女太监,脸色铁青地怒骂着:“偌大的屋子,没有一人发现异常,娘娘如果出事,你们都得陪葬!”
这般巧合,在娘娘将所有人赶出来后发生火灾,因此错过了发现的时机,令火势逐渐泛滥。
“郡主!”一宫女忽然尖叫起来,她想起来了被遗忘的那名女子:“惠柔郡主也在里面!”
侍卫的衣袖被烧得卷起,露出灼伤的手臂,披在身上的湿被水汽已经被蒸干,干燥灼热地罩在背上,他们来不及将厚重的被衾扔下,提着担架快步冲出大门。
守在屋外的太监忙上前接过担架上的太后,刚松下的心在看到太后惨白的面容时倒吸一口气,她看着凶多吉少,他们心中忧虑不已。
“还有一人在里边呢!”夜里守门的宫女慌不择步地跑过来,她喘着粗气喊道:“惠柔郡主也在。”
刚从火光逃离的侍卫抬头望着乌黑的浓烟,火光与黑烟冲天而上,他们站在外边还能感受到火舌舔舐的痛意。
侍卫的目光不由得带上谴责,为何要这个时候提醒他们,面面相觑了片刻,侍卫推诿道:“火势愈发大了,那贵人恐已遇难。”
“谁还在里边?”从人群中走出一男子,他冷声问道。
他装扮贵气,侍卫不敢敷衍,低声喃喃道:“宫女说有一名郡主在里边。”
林枫拉着沈策的手臂,焦急劝阻道:“火太大了,主子不能进去,属下去吧,属下保证一定找到郡主。”
“不必,这事与你无关。”
沈策将打湿的被褥披在身上,他看上去与往常一般冷静,动作迅速有序,不见半分凌乱,他甚至能分析从哪里进去,走什么线路稍微安全些,但他试图进入已经快要坍塌的房屋便是最大的不冷静。
太后喜好享乐,她每月到来的荣兴寺内有着专门为她塑造了奢华寝殿,香云纱将宽阔的大殿分成错落有致的空间,四散的烛台奢靡精贵。
现下这座华美的房子俱被火光笼罩,热浪一阵阵席卷着屋外空气。
林枫怎么敢让他进去,却也知道自己无法改变主子已经决定的事。
许霜音寻找着沈策,见他意欲进入火里,顿时失了冷静,她颤抖着声音:“现在已经晚了,你进去会死的!”
她痛恨自己方才的隐瞒,如果早些说,沈策就不会在般若院耽误时间,侍卫也能在火势还小时救出萧蕴龄。
许霜音自觉愧对萧蕴龄,但现在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沈策冒险。她苦苦哀求劝说,可她像被神话中的罩子笼盖一般,那罩子将她与沈策隔绝了一般,无论她在这边如何哭泣着求他,他只是冷漠地拂开她的手,令他人带她离开。
沈策不欲与他们耽搁时间,他几乎听不到周围的声音,也感知不到火舌的獠牙,他只想找到萧蕴龄。
他见多了其他人的死亡,也期盼着自己死去的一天,可是萧蕴龄不能,至少她不能在这么年轻的时候离开,她还有许多期望没有实现。
-
萧蕴龄用湿帕捂着鼻子,被青莲从打开的窗户上扶下来。
她像是重新认识青莲一般,这个总是少言寡语的侍女,竟敢说出谋杀天子之母的计划。但萧蕴龄此时无暇称赞青莲的勇气,她得伪造自己逃生的痕迹。
等到她跌跌撞撞,灰头土脸地“逃离”火场时,她却看到了不该见到的人。
萧蕴龄的模样狼狈至极,发尾被火苗烧断,衣裙破碎布满灰烬,脖子和手臂上更是蹭出了细密伤痕。
但林枫没有心思去关心她的伤势,他的手指紧紧掐入她手臂上破开流血的伤口,萧蕴龄没有见过他动怒的模样,此时他的眼神几乎想杀了她:“你怎么在这里?!”
他身后的许霜音脱力摔倒在地,她脸上失了血色,哆嗦着嘴唇,却再说不出话。
“我逃出来了。”她脑子蓦地一片空白,准备好的托辞此时已经忘却。
萧蕴龄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林枫在荣兴寺,那沈策呢?
“他在哪?”周围人来人往,可她找不到沈策的身影。
她从他们的表现中已经猜到了沈策会在哪里,但仍然不愿意相信。
怎么可能?
怎么会有人冒死救她?
如果是她,她才不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赌另一个人的生机,就像她现在面容灰败地等在火场外,等着沈策自己逃出来。
她没有勇气和沈策一样踏入危险的火里,即使他是为了她而身处险境。
林枫疯了一般将水泼向火里,许霜音在催促宫人。横梁已经塌下,横亘在门口燃烧,她看不见门里除了火还有什么,噼里啪啦的声响中,又一根梁柱塌下。
他可能已经死了。
为了救她而死。
死于她的谎言。
似乎有人在骂她,又有人在劝阻,毕竟在其他人眼中,她只是刚刚从火场逃生的可怜人。
哪怕沈策为了救她而死,她也是无辜的,她是从火里九死一生逃出的幸存者,她最不愿意看到有人因她而死。
有良知的人都不会谴责她,可是她自己呢?
第53章
萧蕴龄迷茫地盯着寝殿大门, 那里已经被火焰吞没,除了跳动的火苗再没有其他人出现。
她想起那则故事,国君试验出臣子的忠诚, 而他也失去了臣子。
“再也没有人……”她声音沙哑地自言自语, 却说了半句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时间流逝缓慢, 她陷于荒诞的回忆中, 她曾经真心相待的人一个个抛弃她, 她利用的人却愿意珍惜她。
恍惚间, 她似乎看到了沈策的身影从屋后走来,她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模样,脏污覆面,衣冠不整。她恐怕是看久了火,所以出现了幻觉, 他的周围各种色彩闪烁变换,其他人围绕着他,嘴巴张张合合不知在说些什么。
她是否该过去了,她想摸一摸他,可是又怕是假象,萧蕴龄心中纠结,直到身前的光被遮挡,再没有刺眼的火光。
“萧蕴龄。”她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很少有人连名带姓叫她, 她有小名, 也有封号, 在永州时别人尊称她一句五小姐,或者称呼其他贬损她的骂名。
萧蕴龄在想是谁叫她, 但沉沉靠在她身上的重量打断了她的思考,她下意识扶着, 摸到了一手的湿腻。
许霜音失魂落魄地看着他们被送到干净的屋子中,她低头看着手上一片被火舌燎破的布料,这是他从她面前走过时,她试图挽留的结果。
从宫中赶来的太医进出忙碌,其他人很快知道了沈策的身份,有林枫盯着,没有人敢怠慢。
萧蕴龄被挤到床榻一边,她终于意识到沈策没死,被遗忘的疲倦此时将她侵袭,她却不敢闭眼,唯恐这又是她的幻觉。
她看着太医剪开他的衣袍,血肉与布料黏连在一处,她身上也渐渐感到疼痛,萧蕴龄的视线逐渐模糊。
手上传来湿润的触感,萧蕴龄看向牵着自己的那只流血的手。
“他醒来了。”她听到太医这般说,萧蕴龄呆愣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被他握着手掌。
沈策没有说话,她也安安静静,萧蕴龄抬眸注视着他,他已经阖上双眼,如果不是手上时紧时松的力道,她几乎以为沈策又昏迷过去。
太医包扎完伤口离开,外边依旧熙熙攘攘,屋内却只有沈策沉重的呼吸声。
萧蕴龄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感谢他的不顾危险?还是向他坦白自己的罪过?
她目光留恋忧伤地拂过着沈策的脸,拭去脏污后,他疲惫苍白的模样便显露在她面前。
萧蕴龄感受到滞后的情绪,她在心中愧疚之余,更多的却是阴暗的喜悦,她不知道国君失去臣子时的心情,但她却像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宝物一般。
她误打误撞,试验出了一个男子对她的爱慕,他愿意为了她付出自己的生命,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怀疑他的忠诚。
可是他为何不与她说话?
萧蕴龄听到他回答太医的询问,又看着他让林枫离开,可他没有半个字就给她的。
天色逐渐亮起,浮尘缓缓漂荡在晨曦中,在某些时刻,尘埃有着和黄金相同的颜色。
萧蕴龄短暂睡着后又惊醒,她睁眼时忽然对上了沈策的目光,他不知何时醒了,眼中血丝还未消退,缠绕着他眸中复杂的情感。
寺庙已经没有夜晚时嘈杂,屋外有压低的交谈声断断续续。
沈策长久地注视着她,又看到了她也被包扎的手臂,她看上去也受伤了。
找不到人的恐惧仍然残留在他身体中,他的声音已经喑哑,说出的话虚弱无力,萧蕴龄向他靠近,听到他说:“靠过来些。”
为了方便太医包扎沈策手背的伤口,她松开了他的手掌,之后送着所有人离开,她离他越来越远,后来她倚在床沿短暂休憩,不敢触碰他分毫。
萧蕴龄将脚上的绣鞋脱下,她躺在沈策身侧,一瞬间沉重的吐息洒在她的脖侧,他试图继续牵着她的手,但萧蕴龄顾忌他手上的伤,她轻握着他的一缕头发在手心,柔声道:“睡吧。”
肌肤上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萧蕴龄安稳地睡了许久。
再次从睡梦中醒来后,萧蕴龄侧过身看着屋外,天光大亮,已近晌午。
沈策还没有醒,他眉头紧蹙,神情痛苦,萧蕴龄伸手去触碰他的额头,已经有些发热了。萧蕴龄松开手心,乌发自指缝滑落,她弯腰穿鞋后轻声离开床榻。
屋外是等候她许久的青莲,萧蕴龄摇摇头示意她先不交谈。
萧蕴龄焦急沈策的发热,她寻找留在寺庙的太医,在半路上见到回城拿沈策衣物的林枫,他恢复了平静,将包袱放在她手上。
林枫看着还未梳洗的萧蕴龄,轻声道:“我去找太医罢。”
等林枫走远,青莲拉着萧蕴龄到僻静处,她仔细检查周围环境,而后小声道:“太后昏迷不醒,今晨已经被送回宫中。”
烛台最先烧着内室垂落的云纱,待灼热气浪令床上贵人惊醒时,已无从逃离。若再晚些,火焰将吞噬床榻四周帷帐,太后也将葬身火海,只可惜有守夜的宫人发现异常。
“她如果醒过来,会不会揭发你我?”青莲神情担忧。
“她醒不来的。”萧蕴龄语气笃定,安抚着青莲。
青莲没有再问萧蕴龄在计划之外还做了什么,这件事干系重大,少提起才是最稳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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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庙中的许多宫人已在早晨随着太后的辇轿回宫,一同前来的贵女也已被家人接回家,萧蕴龄托林枫给姐姐送过信,她知道萧蕴文会极力反对,但是她更在意沈策的伤。
他们在次日离开狼藉的荣兴寺,马车一路前行直到进入山居住所,萧蕴龄随即在此住下。
与此同时,有关沈策与她的传言渐渐在京城蔓延开,他们是从火灾中幸存的有情人,许多人称赞他们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又猜测他们是在永州定情。
“你与他牵扯这么深,将来如何嫁人?”
萧蕴文对外宣称妹妹在府中养病不宜见人,她从听到荣兴寺出事的那一天开始便等待萧蕴龄的归来,等了五天不见她的踪影,于是萧蕴文前来见她。
萧蕴龄给姐姐端上点心茶汤,又吩咐着下人离开,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模样。
她见萧蕴文严肃的神情,心中平静无波,亲人或许有为她好的心意,但萧蕴龄自觉亲缘淡薄,她清晰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从前她希望有财富傍身,后来她意识到没有权势,她便犹如小儿持金过闹市,于是她盯上了身旁唯一能用权势保护她的沈策。
现在她已经完全认定沈策。
他或许家中情况不如许谨阳简单,但起码在较长的时间里,沈策不会抛弃她,这段时间足够她在后院站稳脚跟了。
“我们已决定成婚。”萧蕴龄脸上浮现笑意。
萧蕴文熟悉这样的神情,在她嫁给丈夫时,镜子中的自己也有着同样的嘴角弧度,那时她觉得自己甚美。
“武安侯夫妇……他们会同意吗?”萧蕴文欲言又止。
“他会请长公主为我们赐婚。”
事到如今,萧蕴文也不好再说什么。
临走时,萧蕴文想起那位在府外徘徊的少年,叹气道:“许家公子最近总来找你,你需找个时间与他说明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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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蕴龄送走姐姐后回到沈策屋内,他靠在枕上看着文书,听到她的脚步声,他口吻随意道:“原以为你会跟她离开。”
萧蕴龄倚靠在床栏上,伸手去抱他的脖子,“我放心不下你。”
身上的动作渐渐过分,沈策将文书放在床榻里侧,他抚摸着她的脊背,任意她贪婪地吮/吸他脖上那颗少有人发现的红痣。
萧蕴龄看着他肤上红色,忽然想起那日的大火,火焰将梁柱推倒,她绝望于它们封住出路。
她扬起头看他,好奇地问道:“那天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抚摸她的手掌停顿在腰后,她嘤咛一声,不解他为何突然压着她的腰。
少女的目光澄澈懵懂,唇上却残留水光,沈策目光暗下,他反问:“你又是怎么出来的?”
萧蕴龄心中慌乱了一瞬,她凑近了去吻他的嘴角,掩饰自己的异常,“爬窗户出来的,我抄写经书的桌案附近有一个窗户。”
她等着沈策问她为何醒着却比太后晚离开,又或是其他疑点。她早已推出各种可能的质疑,并一一准备了应对的借口。
只是他没有再继续问,“敲碎墙壁出来了。”
敲碎墙壁?萧蕴龄觉得这不是容易的事,但他都能从那么大的火里活着离开,又有什么难得到他。
沈策身上有着伤药的味道,但他仍坚持每日让吴百山扶他进入室擦洗。
萧蕴龄最近很迷恋他身上的皂角味,她大部分时间在养伤,白日里有着许多空闲的时间,除了草药敷眼时看不见外,其余时候她总喜欢待在沈策床前。
她腰上揉着的力道或轻或重,有时轻飘飘的仿佛羽毛拂过,有时又似乎要将她揉进身体中。
沈策唇上是她依恋的舔舐,他发现萧蕴龄最近很依赖他。
第54章
现下不似正午灼热, 湖畔渐渐聚集了游玩之人,踏歌声伴随着莲子清香从远处传来。
许谨阳侧身看着周围的女子,帷帽遮挡了她的容貌, 随风轻柔地披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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