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去游湖采莲吗?”许谨阳提议道。
萧蕴龄看了一眼湖面, 莲叶与荷花重重, 从远处望去, 几乎以为那是一片绿草红花生长之地, 有许多小船穿梭期间, 笑声连连。
萧蕴龄拒绝了他的邀约,“我听二姐说许公子想见我,我们就在湖畔说吧。”
许谨阳低落地与她沿湖边行走,他心中打了许多腹稿,但此时却无法用轻松自在的语气与她闲聊着说起。
“郡主, 外面传言……”他顿了顿,不愿意再提起那些将她和其他男子联系在一起的言论,许谨阳不甘心地问道:“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传言夸大了。”
他还未感到欢喜,便听到萧蕴龄接下来的话:“但我与他现在已互表心意。”
她在千光楼上拉着沈策衣袍苦苦哀求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许谨阳不相信这短短时间内,她会对沈策改观。
“他是否有逼迫与你?”见萧蕴龄摇头,他有些焦急地站到她面前,低头询问:“我能帮助你, 你不用害怕他。”
帷帽垂下的纱布轻柔, 萧蕴龄透过幕离看到了他湿润的双眼, 他有期望的答案,但她无法令他满意, “他只是性格强势了些,其实他对我很好, 他愿意对我好。”
许谨阳心痛如绞,他放在心头唯恐亵渎的神女,只是因为一个男子对她好,便将余生托付给他。
他对萧蕴龄的倾慕始于怜惜。
他期望自己能与父亲一般,在家中是稳重的一家之主,在朝上是股肱之臣,因此在见到她时,他可怜她不由自主的处境,好奇她澄澈眼眸下的灵魂。
他一直希望自己能保护她,也以为自己会永远保护她。
“我也会对你很好,如果你喜欢京城,我就努力留在京中,如果你喜欢塞外风光,我们便去游历……”他许诺的声音渐渐低下,他透过白色轻纱看到了心上人温柔的浅笑,但是她不为他动容。
相比另一个男人身上被火灼伤的震撼,他的言语太空白缥缈了。
萧蕴龄绕过他继续行走,她的声音随风飘来,虽轻缓却笃定:“你的生活不可能只有我。”
他是家中独子,怎么可能所有事都围绕着她展开?许谨阳不像沈策和她,从幸福家庭生长的孩子,无法割舍家族牵绊,萧蕴龄只当他少年天真,不知道情感在时间面前的渺小。
许谨阳听出了她的不信任,他追了上去,语气郑重:“君子重诺,我会如同父亲一般一声践行诺言,请求郡主相信我。”像他母亲信任父亲一般相信他能够永远爱重她。
萧蕴龄抬起手,手中的帕子拭过他眼下的泪水,“我不怀疑你的品行,但是我不能辜负沈策,我对他也有过诺言,你难道愿意见我不仁不义吗?”
如果有其他人在场,就会发现少女在利用君子的坦荡,可惜许谨阳被她说服,他自己不愿意毁诺,又如何能逼迫她去当无信用的小人。
“你喜欢他吗?”许谨阳背过身,他手上握着萧蕴龄递给他的手帕,哽咽着擦去落下的泪水。
身后安静下来,萧蕴龄思索许谨阳的问题,良久她得出答案。
“喜欢,我喜欢他。”
她自然是喜欢沈策的,她喜欢他的长相,喜欢他的权势,喜欢他与家族决裂的背景。
就像许谨阳喜欢她的容貌,喜欢她伪装的品行,她的喜欢和他们的没有区别。
在歌声中,许谨阳渐渐止住眼泪,他的第一段爱恋停止在阳光明媚的五月。
-
沈策的伤势已经好转,这些伤痛对他来说并不严重,萧蕴龄回杨府后,沈策便没有继续在床上养伤。
他在书房待了一天,处理累积的事务。
吴百山进来点亮烛台,听到他不满的声音:“长公主要见她。”
沈策将手中的书信放下,萧华体恤他身上有伤,免了他每日奔波上朝的辛苦,但从皇宫发来的信件与文书络绎不绝。
烛光在他脸上明暗变换,吴百山在偶尔的时刻见到他眼中晦暗不明的情绪。
“能够被殿下重视,郡主会高兴的,不枉她用功多日。”吴百山吹灭手中的火折子,他大约能猜到长公主的目的,因此为萧蕴龄感到高兴。
可惜他的主子却不乐意,“你真当她读书好才被萧华召见?”
“结果符合郡主的期盼,原因便不重要了。”吴百山跟在沈策身边许久,对他的性格有所了解,“郡主是上进的人,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沈策不欲再与他多言,吴百山所持看法不同,他是连落花都爱护的人,只会任由鸟雀翱翔。
可主人将鸟雀养在身边,护理它漂亮的羽毛,给它提供食物,是为了让它安心待在笼子里。
他应该打造一个华丽的笼子……
“她是有主见的人。”吴百山隐晦地劝说他。
“她就是太有主见了。”他曾经试图教会她捕获猎物的手段,但从她敲响他的门,将自己奉上的那一刻,这些脏污的手段便不再适合她。
他一直以为萧蕴龄需要他,直到他在空阔的大殿中遍寻不到她,她将一切踪迹伪装得很隐蔽,可他最后却顺着她逃生的路线离开了大火。
她从懵懂弱小的幼兽迅速成长,他从来没有教过她这些,而她身上却沾染了越来越多他陌生的特质,庸俗与贪婪试图污染她,让她成为他熟悉的那些人。
好在他们要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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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墙碧瓦高耸入云,飞龙凶猛威武盘踞于廊柱之上。
萧蕴龄安静地踩在金砖上,跟随引路的宫女进入庄重辉煌的宫殿,吴百山陪伴她进宫,但内殿他不能进去了,只有萧蕴龄一人迎接未知。
她想起来自己小时候跟在父亲身边,也进入过这样的宫殿,被引导着跪在地上叩拜她的祖父。
那时宫殿对她来说是黄金造成的房子,皇祖父也只是年迈慈祥的老人。而今天她行走经过蜿蜒长廊,步入温度合宜的内殿,却不再有心思去注意黄金是否璀璨,她也不敢如寻常人家一般将宝座上的掌权人当作堂姐看待。
萧华让跪在地上的少女起身,令她坐在一旁。
殿内花香随着冰鉴中的凉气弥漫到每一个角落,萧蕴龄的余光里,萧华还在写着什么。
她不解长公主让她进宫的目的,吴百山安慰她无需乱猜,如果长公主是要责罚她,只会一到旨意传到她家中。现下长公主愿意花时间见她,就说明她入了长公主的眼。
萧蕴龄揣测是否因为太后一事要审问她,着火时只有她在太后屋内,但从事发到现在,却无一人查到她头上。
和萧蕴龄点火时猜想一般,党派斗争中,长公主稳居上风,不会有人仔细彻查着火缘由。
将近半个时辰过去,萧华搁下手中的毛笔,她抬头看向座下,萧蕴龄仍然保持着规矩的坐姿,放在她身旁的果子没有被动过半口,她像永远不会做出格之事的乖巧女儿。
“沈策已经和本宫说了你们的事,你愿意嫁给他吗?”萧华直接问她。
萧蕴龄没有料到长公主会问她这些事,她恭敬地答道:“臣女愿意。”
萧华微挑着眉,“从前不曾料到他会娶妻。”
她花费心思将沈策从颓败边缘拉到自己阵营,令他成了一把趁手的武器,她从不担忧这件武器会向着她,因为他对权势名利没有欲望,如果不是为了证明生父肮脏的血液没有延续到他身上,他早已腐败在侯府深处。
娶妻之后是生子,意味着他愿意延续自己的血脉。
萧蕴龄不知道长公主对她和沈策的婚事赞成与否,她语气没有反感,但却有许多不明的诧异与玩味。
“寻个好日子,本宫为你们赐婚。”萧华含笑看着一无所知的少女,“这段时间你有悔意,随时可让本宫取消。”
萧蕴龄顺从称是。
“本宫身边缺一个女官。”她忽然提到另一件事,在萧蕴龄不解的目光中,她问道:“不知你是否有意?”
萧蕴龄受宠若惊,她以为要努力许久的事突然降临在身上,令她呼吸缓慢紧张。
但缓过神来,萧蕴龄轻声问她:“是因为沈策吗?”
因为她即将成为沈策的妻子,所以长公主看到了她,也无需考校她的学识,只问她愿不愿意。
“你很矛盾。”萧华撑着头,洞悉的目光令萧蕴龄拘谨地攥紧袖口。
她希望嫁给沈策得到他的权势庇佑,却又因自己成为沈策的附庸而感到羞愧。
“握在手里才是最紧要的,得到途径,他人看法,那些都是失败者才会被批判的错处,人们只会歌颂成功者的胜利。”萧华难得有耐心和她聊天。
萧蕴龄想起自己曾在永州经历的事情,语气哀伤,“他们虽不敢在我面前批判我,可在我不在的场合,骂声从不停歇。”
“可本宫听说,誉王府的人现下对你评价与半年前不一样。”她不避讳提起自己的势力渗透永州,“大多数人没有思考能力,你只要做认为正确的事,评价变化不过一夜之间。”
萧蕴龄思索片刻,她对着萧华行礼,接过她的赐予。
第55章
长公主不似想象中威严, 萧蕴龄逐渐放松下来,但长公主似乎对她和沈策的相识过程感兴趣,听到沈策帮助她处理过骚扰她的男子, 萧华了然地笑了下。
她在萧蕴龄的讲述中拼凑了故事的大概, 沈策是优秀的猎人, 但是猎人与猎物的地位是否调换, 真相只有面前无害的少女知道。
宫女轻声进来, 禀告道:“陛下在殿外等候。”
萧期前段时间吃了过多凉食, 腹痛难忍地喝着药时,宫人慌乱地通知了他太后遇险的消息,此后他便一直照顾着昏迷的太后。
萧华让他进来。
萧蕴龄随宫人参拜年少的帝王,而后安静隐身在一旁。
萧期只看了她一眼,便严阵以待地坐在萧华身边。
他在长姐面前总是很胆怯, 他恐惧宫变那晚她染血的手指,担忧她手中的长剑,兄长的死不瞑目的模样总出现在黑夜的床前。
萧期不安地调整坐姿,询问道:“母后昏迷不醒,梁姨母想让她的女儿进宫照顾母后,长姐认为可以吗?”
“哪个女儿?”萧华蹙眉问道,便又令时刻注意她的帝王更加紧张。
“第二个女儿。”萧期艰难地回忆,却始终想不起来她的名字, 他只知道那是母后希望他娶的人。
他声音虚弱, 本就不是足月出生, 长期生活在杯弓蛇影中,近来又忧心太后的病情, 瞧着憔悴孱弱,不能令人生起半分警惕。
“她既有这份心, 便遂了她的愿。”一个普通的贵族女子,萧华不放在心上,随口答应后便忘了。
萧蕴龄听他们提起太后之事,面色如常地垂眸盯着地砖。
“这位是惠柔郡主吗?”
帝王稚嫩的声音响在大殿上,萧蕴龄起身行礼。
萧期伸手去拿甜瓜,他边咬边问:“太后屋子着火时,是你在她身边吗?”
他说起太后遭遇的噩耗,声音逐渐哽咽,顾及自己的身份强忍着不敢哭出声,借由果肉遮挡自己的面容。
听他语气,似乎不是来追究她的责任,只是这个问题却问得微妙,萧华停下笔,看向一无所知的萧期。
“臣女彼时在配殿抄写,火势蔓延到配殿出口时才发现走水,未能及时发现异常,臣女有罪。”她声音悲伤,懊悔不已。
萧华出声道:“你抄写佛经,已是功德一件,且你险些葬身火海,本是无辜之人,若是治你的罪,倒显得天家无情了。”
三两句就让萧期不敢再问,他连声称是,视线扫过女子还包扎着纱布的右手手掌,他又抽噎了一下。
待萧期离开后,萧蕴龄便跟着袁司记到司记司了解今后职责。
司记司原本有两位正八品掌记,但因其中一人请辞,因此空了一个位置,原本以为长公主会从女史中提拔一人上来,不曾想这差事被萧蕴龄得到。
萧蕴龄每日起早贪黑熟悉宫中事务,虽然旁人待她还有些疏远,但已无最初的不服气。
她身体总不是很好,但在这样每日的辛劳中却体会到了难得的满足,连萧蕴文都说她看着比从前气色好了许多。
萧蕴龄总是惶惶寻找自己的退路,永远不觉得自己真正拥有什么,但这段时间是她十几年来过得最平静的光阴,她有令自己安心的事务,有期盼的婚姻。
从长公主对萧蕴龄提拔一事中,大多数人都猜到下一步该是为她和沈策赐婚。
武安侯与唯一的孩子关系不睦,他定然是不赞成沈策自己看中的妻子,若要绕过父母定下不被诟病的婚事,唯一途径是通过皇权。
正值下朝,正务殿外官员三三两两地闲聊着离开。
人群中,见威猛高大的武安侯到来,人们自动为他让开一条道路。
“逆子!”武安侯沈木峥脸色铁青,大步向沈策走去。
中气十足的声音在阶梯上响起,行走的一旁的官员俱都放慢脚步,试图旁观这对父子的争执。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但他们父子的矛盾已到了一见面便爆发的地步。
沈策面色如常,行礼道:“父亲。”
“当不起你这一声父亲!”沈木峥喘着粗气,愤怒质问:“你眼中还有双亲,还有人伦吗?!”
这种骂声他听得多了,便不再有心绪波动,他依旧是一副沈木峥厌恶的模样,油盐不进,听不得道理,打不碎反骨。
“嘶――”有旁观者不小心发出惊呼。
那象牙制成的笏板被砸在年轻的将军额头上,很快便出现裂痕,沈策感觉到有微凉的液体在耳后蜿蜒而下。
沈木峥脾气向来火爆,丝毫不给沈策在人前留面子。
“你这就把外边的关系给我处理干净了,我还拿你当儿子。”他说起那个在儿子居所见到的女子,语气不满。
未曾定亲便出入男子住处,行为放荡不堪,更何况她对沈策毫无助力。
内无品德教养,外无匹配身世,沈木峥自诩光明磊落,萧蕴龄无疑是他最厌恶的一类人。
他触及儿子的目光,蓦然顿住,但下一瞬,那沉郁的目光便让他有被冒犯父亲威严的恼怒。
沈策伸手握住欲再敲打而下的笏板,“父亲,我会上书请求殿下将我世子之位撤去。”
沈木峥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他们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褫夺他的世子之位,之后是从家族除名,从此他和武安侯府不再有任何关系。
“即使被世人唾骂,无亲无故,你也要忤逆我?”
沈木峥感受到象牙板另一端的阻力,他这一刻惊觉面前的男子已经与他一般高。
那个仰慕他的小儿仿佛还在昨日,就是因为沈木峥清晰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场景,所以对他事事严厉,生怕卑劣的品格在他身上延续。
沈策松开手。
手上的笏板无力垂下,沈木峥的声音变得疲倦:“你会走上歧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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